上君下妾

25 斩骨夺魄


朱红色的门扉吱呀响起,一束红光泻向门前的雪地。
    我旋开一把嫣红色的伞,轻搭肩头,徐徐走出楼阁。
    目光顺着伞骨向远延伸,只见茫茫白雪里,一抹赤红很是扎眼,那是我许久未见的二娘。在她的身后,有旬姨、有聊大伯、有茹丫头,还有曾经的桥小生,以及许许多多相识的鬼众。
    我不由得轻呵一声,心尖微泛凄楚。
    相比二娘的一身红装,我素衣如霜,独提一柄红伞,阁里的鬼怪们都涌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身后,在空旷的地上排成整齐的方阵,大有如临大敌之势。
    二娘先一步开口说道:“夭夭,莫怪二娘无情,二娘这么做也有自己的道理。”
    我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在得知你擅闯禁地后,二娘也很意外。还记得二娘以前教你的那些吗?凡事不可鲁莽冲动,身为阁主的你,怎么能不顾大家的安危,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呢?”
    “二娘。”我打断了她的质问,缓声道,“二娘对我的教诲,我无时无刻不放在心上,五百年来的恩情,我很感激。”
    话音刚落,我目光一转,字字锵然地说道:“可情义不是纵容,初登主位的你,这点未必能明白。”
    二娘摇头叹气,说道:“二娘岂会不知?我对你娘亲的姐妹情是真,对你的百般爱护也是真,对阁中的兄弟们更是的的确确的真,这些真情实意,并非夭夭你所认为的放纵,若说有纵容在,那便是我过于呵护你,才会今日受你的问责。”
    二娘认真地看向我,继续道来:“二娘没有做错任何事,所谓的‘篡位’,只是权宜下,力保阁中兄弟的法子......”
    “那你可愿意回到原来的位置?”
    二娘怔了一下,没有立刻回话。
    我不急不躁,静静地等着她启齿。
    “只要能让阁里的兄弟过得好,谁来做阁主都一样,不是吗?夭夭,你从来不计较这些的。”
    我挑了挑眉,回道:“因为不曾计较,所以不曾怀疑,才会导致失去。当我听见第一个质疑声响起,内心的害怕与忐忑,二娘如何能知?当我得知错觉变成现实,那样克制着悲愤,勉强伪装出的平静,二娘岂会与我感同身受?我们之所以还像人那样活着,不就是还有感觉,还会计较么?二娘希望我变成不会计较的鬼,可对我来说太难了。”
    我收下伞,向她走去,走到离她五步远的地方。二娘蹙了蹙眉,提高了声音,说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位的,不是只有你一人待他们好,阁主之位也不是非你不可。想当年白芷禅位给你的娘亲,那么再禅一次位又有何妨?”
    我牵了牵唇角,问道:“若我不依呢?”
    二娘直直地盯着我,似乎要从我的眼里看出些什么,她沉声说道:“那就只能动手了。”
    我将手按在腰际,缓缓抽出血骨刀,随后用力往地上一掷,刀尖深深地刺入雪地,徒留殷红的刀身在风中萧索。
    “那便来吧!我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你打算怎么做?让兄弟们背负弑主的罪名,或者。”我转身指向身后的众鬼,继续说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我这一问如同当头棒喝,问得二娘霎时怔在原地,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曾是那样敬重你......”
    二娘动了动口,却没吐出字来。
    我拔出插在地上的血骨刀,眨眼间已将刀架在她的脖颈上,二娘错愕地看向我,眼底闪动着复杂的目光。
    “叶氏双娘犯上作乱,其罪当诛,吾以朱姻阁阁主之名,将你绳之以法,你可还有其他的夙愿未了?”
    “夭夭,我可是你的二娘,你娘亲临终前,将你托孤于我,你真要下手吗?”二娘颤着声问道。
    我将冰冷的刀刃逼近一分,声音却缓和了下来,说道:“我不会忘记二娘的恩情,但关于二娘的回忆,也该到此为止了。”
    二娘失了力气般瘫坐在地上,哭着拉住我的裙摆,哀求道:“都是二娘不好,一时犯了糊涂,竟干出这种傻事来!二娘给你赔罪,可好?求你别下手,二娘没有轮回可以转世了,要是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一语不发地看着她,随后提起了刀。
    “被你逼来的兄弟们,他们何尝不是呢?我们鬼,都没有转世的机会。”
    话音刚落,我挥刀斩下,鲜血溅在雪白的衣裙上,也沾上了脸颊,我闭着眼没有去看脚下,只听耳畔传来虚若游丝的声音。
    “夭夭,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带着哭腔的声音消失了,我徐徐睁开眼眸,眼前的雪地上只有一滩血,而二娘已经不在了。
    我淡淡说道:“大家都回去吧。”
    众鬼都散了,山谷重归平静。我提着染血的刀,一步一阶地回到房中,反手将木扉轻轻合拢,随后痛哭了起来。
    夭夭,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我扶不住刀柄,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将泪眼埋入双膝,衣裙和袖口早已被泪水沾透,弄糊了那些零星血污。嗓子干了,哑了,说不出话了,我没有想到,五百年的最后一面,就这样彻底消失了。
    我哭得极其难受,这时有个软绵绵的东西蒙在我脸上,我用手猛地扯下那床软软的被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外扔,只听“呀”地一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生气也用不着这样吧,孤好心给你被子擦眼泪,你倒是毫不领情。”
    我狼狈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张了张口,发现嗓子眼疼得厉害,便用手朝门口指指,示意请鬼帝自个儿出去。
    鬼帝理了下那身罗裙,便把被子丢到角落,拉开门走到外边,露出半张脸,说道:“哭好了就下楼,孤有事要和你谈一谈。”我应了一声,心里郁郁不乐,帝君真是,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时间。
    我走到木盆边,舀了几勺清水,用手掬起水,往脸上泼了泼,接着飞快地梳理了下发髻,就提着裙角推门而出。走到最后一阶时,发现楼底空荡荡的,只有鬼帝坐在一张案前,案上摆着鲈鱼和黄酒。
    “他们都去哪儿了?”我张望了下四周,发现大家都不在。
    “回房睡觉了。”鬼帝端起一只酒杯,等着我将酒斟上。
    我拎起酒壶满满灌上,只听鬼帝继续说道:“幸好孤回来得早,不然就错过了这场好戏。这件事你做得漂亮,孤很满意,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鬼帝的话让我有些晕乎,这次得以回到人间平反动乱,本就是他给予我的恩赐,如今平息了事端,该是时候回到鬼界,接受被流放到炼狱的惩罚,为什么,还会有赏赐?
    “别那么惊讶地看着孤。”鬼帝朝我勾了勾手指,我俯身上前凑近,他低声语道,“孤想给你安排桩亲事。风风光光地成个亲,然后把朱姻阁搬到阴间,就那样在鬼界安顿下来,你觉得如何?”
    我直起身,淡淡一笑,平静地问道:“帝君,是看中了臣的阁子吗?原来,您帮臣重登阁主之位,是为了让臣命令所有的兄弟们,让他们都来到鬼界居住,成为帝君您的力量吧。”我没有再说下去,既然鬼帝开了口要给我安排婚事,那便像官衙给恶小辈们个官职,让他们安分下来不再捣乱,同样的道理,他并不希望我闹事。
    鬼帝不语只笑,那笑容便足以说明一切——我不幸地猜对了。
    我说:“这件事臣不能答应。一旦去了鬼界,大家就没办法看望在世的亲人,放弃了转世投胎的机会,只为将现世的牵挂留得长远些,这就是朱姻阁存在的意义啊!”
    “这些孤都明白。”鬼帝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孤所做的一切,是为鬼界着想,他们还会回到阳间的,你的阁子也是一样,这件事你无须担心。”
    “说实话,比起那些严肃的事,孤现在更对你的婚事上心,想听听孤的安排吗?”鬼帝抽出那柄无时无刻不离身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接着说道。
    “是谁?”我问。
    “百里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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