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挨挨揍正好,置之死地而后生!”“爸爸!”湘怡哀求的意味更深了。手扶在门柄 上,不肯关门,纤长的手指神经质的握紧铁闩。
    湘怡那哀恳的眸子瓦解了杜沂最后的武装,长叹了一声,他摇摇头,走进室内去了。好 半天,他才又走了回来,手里颠巍巍的拿着一张支票,脸色十分难看,湘怡知道这张支票的 份量有多重,这是杜沂的退休金里抽出来的款项。低俯着头,她不敢说什么,好像欠下这笔 债是她的过失一般。杜沂用支票换回了嘉文那张借据,手抖颤得更厉害了,哆嗦着说:
    “以后,你们别借钱给嘉文!”
    那人接过支票,冷笑了一声说:
    “早知道他还不起,我们才不借呢!”抬起头来,他似有意似无意的掠了杜家的庭院一 眼,嘴边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道了声谢,就扬长而去。
    湘怡关上了大门,回过头来,看到杜沂的脸色铁青,她不禁有些担心,医生曾再三嘱 咐,不能让杜沂紧张或受刺激。她不安的喊了声:“爸爸!你不舒服?”“没有,别担 心。”杜沂说,和湘怡走进屋内。“我到风烛残年的时候,来目睹儿子败家!”他沉痛的说。
    “我们去找他那帮赌友,去劝他们放掉他。”湘怡低声说,自己也明白这个办法不成办 法。
    “你以为可以?你没看到刚才那人的神情?他们以为钓到大鱼了,根本是做好了圈套来 陷害他,恐怕不到我们山穷水尽,他们绝不会放手!”“我们去报警——”湘怡犹疑的说。
    “报警?”杜沂打断了她:“你知道他们的赌窟在那儿?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姓甚名 谁?这些人是靠赌为生的,报警!弄得不好… ”他咽住了。
    湘怡明白杜沂没说完的话,投鼠忌器,他们不能不有所顾虑。杜沂又叹口气,说:
    “反正一句话,人,只有自己能主宰自己,假若不学好,自甘堕落,谁也帮不了忙!” 看看湘怡,他沮丧的加了句:“我们已经没有钱了,湘怡。”
    “我——”湘怡嗫嚅着:“我出去找个工作,或者可以贴补一下家用,我——念完大 学,只实习过一年。我可以再去教书,或者——”“哼!”门边传来一声冷笑,嘉龄扬着 头,冷冷的站在那儿:“哥哥这样赌法,你找十个教员的工作也没用!一个月几百块钱,不 够哥哥一副牌输的!你们都纵容哥哥,帮他还赌债,这样,他有恃无恐,还不越赌越厉害! 依我,刚刚就不该帮他还那笔钱!”“嘉龄,”杜沂不耐的说:“不要你管!你也不是好东 西,大学不念,工作不作,整天和朋友旅行、看电影、谈天!你先管自己再去管别的事!”
    “我怎么没管自己?我不是天天在练唱吗?”嘉龄抗议的嚷着说。“练唱?你不去找老 师好好学,成天跟着唱片鬼叫,能学到些什么名堂?别给自己找藉口了,都不是好东西!” “奇怪!”嘉龄生气的站直了身子:“赌钱的又不是我,败家的也不是我,你对哥哥有气, 发泄到我身上来干什么?我总没有成天荒唐,连夜不回家,你要骂,先骂哥哥再说!要管, 也先该管哥哥!”说完,她跺了跺脚,气冲冲的走进她的屋里,砰然关上房门。“像什么 话?”杜沂也动了气:“说她几句都说不得了,我看,我们家是太民主了!”
    “算了,爸爸,”湘怡劝解的说:“嘉龄是孩子气。”
    杜沂望着嘉龄关拢的房门,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除了摇头叹气,他似乎不能有别的表 示了。回到自己的屋里,他用手捧着头,觉得心灰意冷而前途茫茫,顿时间,他感到一种深 深的厌倦,对生命的厌倦。
    午夜时分,嘉文意外的回来了。他趔趄着走到客厅,杜沂已经听到声音,穿着睡衣走出 房来拦住了他。嘉文垂着头,无精打采的站在那儿,满脸胡子,一头乱发,衬衫肮脏而布满 绉褶。大概几天没有好好睡觉,眼睛肿胀,眼白里充满血丝,脸色发青而憔悴。杜沂有一肚 子的气要发作,但,看到他那副疲倦和消瘦的样子,又本能的涌上一股心痛的感觉。心痛和 愤怒使他的语音沙哑:
    “你,嘉文,你还有脸回家?”
    嘉文垂着头一语不发。
    “你居然做得出来,欠下赌债,叫人到家里来向我收,我用养老金给你还赌债!”杜沂 的声音提高了:“你还是个人吗?你还有人心吗?放着一个好好的家庭你不要,一定要弄得 家破人亡才满意是不是?”
    嘉文仍然不说话。“你还年轻,有着很好的前途,你却弄成这副样子!两年以来,你输 掉几十万,你要我怎样来供应你?”杜沂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高:“你如此不学好,如 此不争气,我要你这个儿子做什么?你还不如不要回来,让我眼不见为净!”
    嘉文依旧低头不语。“你怎么不说话?”杜沂忍不住问。“你对未来到底有什么打算? 难道就预备这样赌一辈子?你说话呀!”
    嘉文抬起一对疲乏已极的眼睛来,茫然的看了杜沂一眼,就倒在沙发里,把手指插在乱 蓬蓬的头发中,沮丧而无力的说:“我饿了。”一直站在旁边的湘怡,听到这句话就按捺不 住的向厨房的方向走,想去冰箱里找找有什么可以做来吃的东西。杜沂看到她往厨房走,知 道她是要去弄吃的,又看到嘉文那副潦倒、落魄、不长进的样子,实在咽不住怒气,冲口而 出的厉声喊了一句:“湘怡!不许弄东西给他吃!”
    湘怡猛的收住脚步,愕然的望着杜沂,吓着愣住了。她嫁到杜家来这么多年,杜沂还是 第一次这样疾言厉色的对她讲话。她怯怯的望了嘉文一眼,不敢再去厨房。杜沂的话喊出口 后,目睹嘉文的憔悴消瘦,又有些后悔,不过,话说出口,也收不回了,只得心肠硬到底, 气冲冲的对嘉文说:
    “从今天起,你不许给我出去,关在家里看看书,收收心,明天我去帮你进行一个工 作,希望你能发愤图强,重新做人!”
    杜沂回房了,嘉龄却被吼叫责骂的声音所惊醒,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看是什么事,看到嘉 文,她就什么都明白了。晚上为嘉文所受的冤枉气还没消,她耸耸肩说:
    “哥哥,你从什么地狱里回来的?深更半夜还吵得人不能睡觉,我看魔鬼把你的魂都吃 掉了!”
    嘉文饿得眼睛发花,睡眠又不足,再加上被杜沂骂得头昏脑胀,在外面又受了气,输了 钱,心情的恶劣早达于极点。被父亲责备还无话可说,听到嘉龄也神气活现的骂自己,就暴 跳了起来:“闭上你的臭嘴!老子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他妈的来历不明的臭丫头!”“你 说什么?”嘉龄被吓昏了,听都没听清楚他嚷些什么,只知道他满嘴脏话。“你骂人!你连 脏话都说出来了,你简直变得像个下等社会的流氓!”
    “哈,我下等,难道你是上等?臭婊子养的!还要充上流呢!哈!”“你说什么?你说 什么?”嘉龄气得脸发白:“你嘴里怎么这样不干不净,我告诉爸爸去!
    “爸爸!”嘉文轻蔑的撇撇嘴:“他自己做的好事!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怨不得我 赔钱!告诉你,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别来惹我,我们各过各的,谁也不犯谁,否则,哼,有 你瞧的!”嘉龄生平没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听过这种粗话,气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眼泪在 眼眶里打滚,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假如我们的母亲在世,听到你这种粗话不气疯了才怪,不知道杜家造了什么孽,才有 你这样的败家精!”
    嘉文扬起头,斜睨着嘉龄,接着,就纵声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以轻蔑的口气学嘉 龄说“我们的母亲”几个字。湘怡心惊胆战,看情形,嘉文会抖出嘉龄母亲的秘密来。就赶 过去,一把抓住嘉龄,说好说歹的把她劝回房间,嘉龄边走边抹眼泪,委委屈屈的说:
    “这样的家我也住不下去了,我还不如找个工作搬出去!我又不是吃哥哥的饭,干嘛要 受他的气!”
    “哈哈!”嘉文笑得更厉害了:“想嫁人?要不要我帮你物色个阔丈夫?”湘怡好不容 易劝走了嘉龄。折回客厅,她和嘉文回到卧房里,嘉文脾气发过了,气也消了,才感到说不 出来的疲乏和空虚。倒在椅子里,他用手支着头,迷妹茫茫的望着桌上的台灯。怎么了?自 己是怎么回事?会对嘉龄吼出那么一大篇混帐话来?这都不是真心的,他并不想说那些,他 是太累太紧张了,他从不想欺压嘉龄,也从没因她的出身而轻视过她,怎么竟会冲出那些莫 名其妙的话来?他懊丧的用手抹抹脸,抬起头来,正好接触到湘怡怜惜而痛楚的眸子,那样 静静的、祈求的注视着他,像个溺爱的母亲,望着自己打架负伤回来的孩子。他被她的眼光 撼动了,想说点什么,才张开嘴,湘怡已用手在他肩上按了按,轻声的说了句:
    “我去帮你弄点吃的!”
    就转过身子,轻悄而迅速的走出去了。
    嘉文闭上眼睛,心底有一阵激荡,眼眶不禁湿了。堕落、毁灭、沉沦!这就是自己,不 可救药的自己!恶劣到不能再恶劣,凭什么湘怡还要这样一往情深的待他?湘怡,湘怡,但 愿能有她万分之一的安详本性和自持工夫!
    湘怡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了,里面还打了两个鸡蛋,把面放在嘉文面前,她轻声 说:
    “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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