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人自瑶

第39章


为什么我会不觉得热?身上厚厚的盖着棉被,我也感觉不到一丝热意,这样的我便是剑侍说的,即使不会死却也形同一脚踏入棺材里么?
  他们看我这样的伤口和不觉炎热的睡了一日,又是如何感想?冷静想来,我能理解为何叔夜要我去单单大岭休养,然而我的内心却如此矛盾。
  理性和感性的矛盾,我一直在矛盾中纠缠,解绕不开。
  休息了一日,这期间我不见任何人,在心里尽量说服自己的感性服从理性,却谈何容易。女人大都是感性的,这句话果真不假。
  去了易婳的莲阁,我端坐在烈日下,捧着青花骨瓷杯,细品荷叶茶的清甜。紫莲在烈日照射下,依旧亭亭旧风味,独自清涟。
  “琴人,如此热的天气,你为何坐在烈日下暴晒?”易婳拉我回屋,不再让我继续接受太阳的恩泽。“呀,你怎会如此冷?”触手冰凉,吓了她一跳。
  我随着易婳回到屋里,视线一下子黯淡下来,如同笼罩在黑暗之中,没了外头的阳光明媚。
  “易婳,倘若有一日,我死了,你会想我么?”歪着头,我问她关于生,关于死的问题。
  啪,易婳的小手拍在我额上,清脆作响。“又开始说傻话了?你才十九岁,怎么会想到死?即便是死,怕阎罗也不收你,孟婆不让你过桥。”
  又被拍了额头,说到死每个人都要打我头,认为我想太多不吉利。
  “我只是问问。人终究一死,是坐着等死,吃喝拉撒等死,还是走在路上消磨时光等死,每一天生活着等死,呵,尽管方式不同,但殊途同归。”我很认真的告诉她,我对于死这个看似很遥远却会在不经意间降临的观念的看法。
  “再说这种话我又打你哦!句句不离死字,太晦气。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为此中间的过程就要想得更广阔,活得更自在。我的记忆活得太久,久到我想下一世不再有,可我也活在当下,过好每一日,即使最后终会化为尘土,飘散四处。”易婳作势抬起手又要拍我的额头。
  “美丽的易婳姐姐,不要再打我额头~会疼。”我过去抱着她,在她怀里磨蹭撒娇。“我要去……去远游三年,易婳你要每天想我哦。五日之后来送我好不好?”
  “怎会如此匆忙?你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易婳不曾想我会离开洛阳,而且一去三年。此别经年见不着我这种事她从未想过。
  “嘻,不经意想到,有了游历的念头,那便去吧,兴许只是三年,兴许中途我没了心思,就会回来找你。”这,也是方才决定的事。
  “你呀,所想之事从来都不是别人能够理解的。我从不会干扰你的决定,你想去便去吧,风月阁永远在这,我也会等着你归来。只是三年,又不是永远。”易婳对我在她怀里蹭蹭的无赖之举颇感无奈。
  只是三年,又不是永远,不是么?
  一语点中我的心,只是短暂的三年离别,我又何苦把这三年想象成一生,延长成回不来的永远?
  “是,只是三年,又不是永远。我会回来的。”我没有流泪,真的,那只是眼睛的感动,沾染了易婳的襦裙。
  既然决心听从叔夜的决定,那么让理性战胜感性,对叔夜和剑侍而言,会是一件乐事,至少我没有更增添他们的忧虑。
  五日之后,我家的小宅里,众人为我送行。
  “琴人,你远游的这三年,也要时时想念我们,就像我们想念你一样。有琴的陪伴,你会记得还有六个人曾经陪你一起弹奏《花好月圆》的合作和默契。”
  “好。”凌光真挚情感,我会记得。
  “琴人,若在远游的时候看到比我还美的人,让他来洛阳找我。”
  “好。”君子你真是不忘天下第一美的壮志雄心。
  “琴人,三年不短,切勿忘了我们。”
  “好。”孝尼,师弟靠你照顾了。
  “琴人,易婳有我照顾,你放心。”
  “好。”墨书、易婳,希望三年后我能看到你们天作之合喜结良缘。
  “琴人,三年后回来和我切磋吧,我定会胜你的。”
  “好。”云凰,我也会时常弹琴不忘和你之约。
  “琴人师兄,你真的要出去远游吗?你不在我会很想很想你的。”梓慕可怜兮兮说道。
  “傻瓜,我又不是不回来。”想必三年后,再见梓慕会是一个挺拔成熟的公子,不是会在人前害羞脸红的小男孩了。为看到这个变化,我很期待。
  手臂猛的被人抓住,“叔夜?”我转头看他,只见他解开一直挂在琴轸上的琴形玉坠,放在我手心上。
  “见玉如见人。你要回来。”他说。
  “我会的。”琴形玉坠本就是我送他的,没想着他会一直挂在七瑶玉琴上。
  看师傅给我玉坠以作纪念,其余众人纷纷给我最心爱的物饰,一如见物如见人。看着大家送给我的都是玉饰,我哑然失笑,这么多,是想让我开个玉饰小铺么?
  七枚玉饰,我把它们挂在七个琴轸上,如此,便可弹琴不忘,如同形影不离陪在身旁。
  “临别之前,我给大家弹一曲,日后望不忘我。”手掌的伤基本都好了,只留下浅浅的月牙色,不会妨碍弹琴。我拿琴抚弦而弹,琴音如大家的离愁别绪清苦而散。
  空山幽谷,静谧且幽深,是谁在鼓琴,清亮飘逸于空旷山谷里?跌宕起伏的思绪是琴声的依托,慢而悱恻,绵而情深,真真切切入耳入心。然思念翻滚心潮起落,是思念故人的剪不断理还乱,跟随指尖高音层层直达云霄,山川可知,空谷可闻,唯故人不知。既是不知那也无妨,人生注定会有离别,惟当珍惜相聚的时光,纵使各自天涯,也依然有美好的回忆在彼此心底珍藏。聚散随缘,不如抛却伤怀,于婉转悠远的琴音中,道声珍重。花开复三年,琴人自当归。
  众人听着我的琴音,眼神动容,易婳更是泪雨梨花不能自已。
  “此曲《忆故人》,道尽我此刻所思所想,琴人在此拜别。”我再看一眼,将众人的眉目都深深烙印在心底,便是我之后三年的慰藉。
  “各位,珍重!”我抱琴转身踏上马车,隔离众人的目送。剑侍驾车,我们渐行渐远,渐无声。
  原来被送别的人才是心里最难受的,承载着众人送别的目光离去,心如刀割。
  “师父,琴人师兄会回来的吧?我看着听着,好像,感觉好像他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徐梓慕不敢承认自己方才看到的景、听到的曲,也不敢回想,那会让他心惊,心惊师兄不再回来。
  “会的,他会回来。”叔夜笃定。
  忆故人,故人忆。两厢回忆终旧事,子若不归何须忆。不如不忆。
     ☆、肆肆:千里数重远
  白雪皑皑,冰封万里,苍茫的广袤之地,唯一的颜色,是纯洁无瑕的白,冰清玉洁的白。
  放眼看去,除了冰冷的雪,就是红松和云杉在白雪的覆盖下,粉妆玉砌成剔透白皙的白玉杉,间或会有梅花鹿、貂或者银狐从树下雪地上奔跑而过,留下一小串浅浅的脚印,尔后再无声响。
  渺无人烟的长白山脉,陪着时光静老。长相守,到白头。
  来到长白山脉,已有半年时间,六次的月圆毒发,六次的苦苦煎熬,只留下一个不断受伤又治愈的我,和另一个看着我不断忍受折磨的人。那就是剑侍。
  “琴人,喝药了。”雪地里唯一的一间小木屋,此刻在风雪的洗礼下,覆满积雪。剑侍在屋里熬了药,端至我面前。
  我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下,不想汤药太热,烫了喉咙,勉强吞下后,一阵猛咳。
  “你不会把汤药吹凉了再喝!”剑侍过来替我拍背顺气,一脸没好气。
  “咳咳,我怎么,咳咳,知道,药那么热,咳咳……”嘴巴发麻,喉咙又烫着,咳得停不下来。
  “谁让你又再发呆!”剑侍语气很怒,脸上却很着急。下一次还是把药汤放凉些再让这个时常发呆的人喝下他会比较放心。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我撇嘴无语,刚才的确在自我世界里发呆,才对接过的药是热是凉都没注意。
  此刻坐在木屋的小床上,床头刻了一个正字和一横,那是我来到长白山脉已半年的时间刻印,提醒自己已经毒发六次,也已经熬过了六次。
  半年之前,从洛阳出发,沿道打马赶路,经过将近十日到达人烟罕至的单单大岭,寻到了日月泉。
  单单大岭,我一直纠结哪儿来的大岭,等感到一路上越发寒冷和荒凉,再同剑侍研究所行方向,直朝东北而去,及至到了目的地,发现满地的冰雪才猛然想起,其实单单大岭就是现在普遍称呼的长白山脉。
  叔夜给我准备了诸多药材和书籍,易婳则是为我备了很多食物和衣物,除病解闷防寒保暖治真是一样不缺。我本以为剑侍只是带我找到日月泉,他便回去或者去到最近的村庄待着,毕竟他没有陪着我在雪山老林里度过三年的义务。
  可当他把所有行李都搬至小木屋,并且在小木屋住下时,我才知道他要陪着我,整整三年。
  “你怎么也留下了?在这儿,人烟稀少的,你不觉得无聊吗?”当时我看他就像看一个没见过的怪物一样吃惊,完全没想过他也要留下来。
  “我说过,生死相随。”他看我的表情很无奈,因为觉得我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一时语塞,我都忘了剑侍的誓言。我让他不用陪着我,他自是不肯,最低限度的只能让他别时时刻刻跟着我,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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