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冠天下

73 且看灯火阑珊处(一)


和周一同营的有个外号“灰熊”的兵士,原是山匪出身,个头高大身材壮硕,在战场上打起仗来甚为勇猛,立过几次战功。但性格中依旧残存着山匪的暴戾,仗着自己能打,在营中也是颇为狂妄。
    有一次派发中饭,大家都按规矩排队领取。他来得晚,见队伍颇长,便直接走到队前,大咧咧地将一个小兵挤开,夹在了他前面,小兵亦不敢多言。偏巧那日是我派饭,轮到他时我便不客气地让他回去重排。那灰熊何时受过这种气,眼见一个伙夫都敢顶撞他,当即捋了袖子就要打人,被他的同伴拉住。因为在场兵士众多,他又的确不在理,真闹出事恐不好收场。灰熊虽然没动手,却恶狠狠地那手指点了我半天,这个梁子就此结下。
    后来他见周一时常来寻我,又见我面色白净,便嗤笑说我俩有断袖之癖,把周一气得够呛。我劝他清者自清,莫要与无聊的人多作计较,周一这才勉强压下这口气。
    这日下午我坐在营房外洗衣,整整一大盆衣物,都是营中兵士的。我随手拿起一件,搓洗了几下,双手一搅,那衣服本就有洞,被我一拉竟然“撕拉”一声,裂开个大口子。我一看,裂口处正巧是袖肘的位置,这一下半条袖子几乎都要掉了,仅余一点线头勉强连接着。
    我皱了皱眉,翻开衣襟内侧,一看绣的人名不是别人,正是灰熊。不由长叹一声,真是冤家常碰头啊。
    一旁同样帮忙的大爷见我为难的样子,主动说由他替我去找灰熊,算在他头上便是。我哪好意思让一个大爷替我出头,当即谢了大爷的好意,将其他的衣物洗好后,拿了衣服去找灰熊。
    周一他们刚刚巡逻回来,见到我,高兴地迎了上来。一旁的灰熊等人少不了冲我俩指指点点,满脸轻蔑鄙夷。我跟周一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到灰熊跟前,把衣服摊开对他道:“抱歉,今日不小心把你的衣服洗坏了。”
    灰熊一愣,看了眼掉了袖子的衣服,眼睛随即眯了起来,露出凶光。
    我没理会他的气焰,尽量平和地道:“我可以帮你缝补一下,或是赔你一件新的。”
    灰熊阴测测地笑道:“道歉就是你这个态度么?”
    我皱起眉:“你想怎样?”
    他“哼”了一声,逼近我:“现在是你求我原谅,还装什么大爷!”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仰起头直视他:“衣服坏了我道歉,赔给你也可以,没什么求不求的!”
    灰熊早就看我不顺眼,此时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占理的机会,哪能不发威,一拳头便冲我挥了过来,嘴里还骂着:“臭小子,一个打杂的欺负到咱当兵的头上来了,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大营!今日非得给你点教训!”
    我侧头避过,向后退去,灰熊抡着拳头逼了上来。忽然一声怒吼,周一从旁边扑了上来,一把抱住灰熊的腰,将他掀翻在地。
    两个人滚倒在地,互挥着拳头,旁边登时围了不少士兵看热闹。我眼见周一气力体型不如灰熊,连着挨了好几拳,一旁灰熊的同伙也连连叫好起哄,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冲上去就想把骑在周一身上的灰熊拉开。灰熊用力一挥胳膊,将我掀翻在地,我只觉气息一促,忍不住便咳嗽起来。地上的周一眼见我摔倒,怒极,一拳砸在灰熊右眼上。灰熊咆哮一声,合身扑上,两人又扭打在一起。
    就在场面一片混乱时,一声高喝传来:“干什么呢!”叫好声顿时止了。我抬头,见到一个军官模样的拨开人群走了进来,我认得他便是负责周一这队的队长。
    看见周一和灰熊在地上掐得难解难分,那队长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旁边有人上去拉开了纠缠的二人。周一爬起来吐了口血沫,狠狠瞪了灰熊一眼,随即向我投来关切的目光。
    我忧心忡忡:军营里打架是大忌,不管缘由是什么,少不了受罚。周一是为我出头才搞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还能让他受罚呢。
    还未等我理出头绪,那边队长已经下令按军纪惩罚,立时有人搬来两条长凳,将二人按在凳上,等在凳边的人抡起刑杖“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我跑到队长跟前,跟他解释事情原委。他略带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挥挥手让我回伙房,称军营自有军纪,不是给个解释就能豁免的。
    眼见周一和灰熊起初还各自强撑,十板子下去,已忍不住开始□□呼痛。我急得满头大汗,一抬头忽见围观的人群外一队兵士列队而过。我眼见头前的将领看起来职位不低,来不及多想便冲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的马缰。
    后面的士兵没想到在自己大营里还能冲出这么冒失的人,愣了一瞬,马上就来推我。我被几个士兵架住,扯离了马匹,边挣扎边仰头向那将领喊道:“有人受冤挨打,请大人明鉴!”
    那人似乎怔住了,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随即翻身下马,命手下人放开我。我急忙将事情原委大略说了一遍,那人也不知听见没有,只是一直打量着我。我急得几乎就要上去拉人,他这才迈步向前走去,我赶忙跟在一旁。
    围观的兵士一见他马上让出路来。正监督行刑的队长赶忙作了个礼,他挥手让掌刑的人暂停,又问了那队长几句,随即吩咐他们先将人关起来,稍候再发落。
    我一听,虽然被关但总好过挨打,正打算上前去扶周一,那将领却忽然转头冲我道:“你跟我来一下。”
    我不由皱了皱眉,看来是连我也要罚了。无奈只得关切地看了一眼趴在长凳上的周一,跟着那将领走了出去。
    他叫手下牵走了马,领着我在营中穿梭。其间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依然用了富林的名,又问我是不是当地人,我按当时和周一说好的口径点头称是。他忍不住又看了我好几眼,随即又摇了摇头,眼中全是疑惑。
    我更是一肚子疑问,但这次的混乱的确因我而起,心中多少有些不安,便老老实实跟着他。
    七拐八绕间已来到营地中央,我从未到过这里,只见每个营帐都有兵士把守,来往的人也少,安静许多。
    那将领在一座最大的营帐前停下,回头嘱我在此等候,莫要乱走。我点点头,他便掀帘进去了。
    我站在帐外,实在想不通为何他要将我带至此,难道我编的谎话被发现了?我知道身份不明是军中大忌,会有被当做奸细之嫌。虽然心中无鬼,但也暗自下了决心,倘若谎话被揭穿,势必要将过错全揽过来,万万不能再给周一添麻烦了。随即又想到不知周一现在伤势如何,眼见已到了晚饭时间,我那摊活也不知道谁替我做了...
    如此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已过了不少时候,却还没有人招呼我。偶有过往将领兵士都对我投以奇怪的目光。我心中不免惶惶,干脆低下头数脚下的石块。
    ------------------------------------------
    帐内。
    燕铭九正和一众将领开会,商讨战情,直议了近两个时辰才结束。众将士出帐后,燕铭九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坐在条案边翻看着送来的线报。
    一个将领见人走得差不多了,走上前低声道:“将军,刚刚属下在营中看到一人,与宁姑娘的容貌甚为相似...”
    燕铭九抬起头,眼中星芒一闪随即恢复了平静。怎么可能呢?军中不允携女子,她怎会出现在军中!
    那将领见燕铭九未曾相信,赶忙解释道:“此人虽是男子扮相,但属下曾见过宁姑娘作男子装扮,回想起来的确有些像。”
    燕铭九扫了那人一眼,见是从隐山突围而出的四人中的一员,心中一动,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一直未找到她的尸体,所以他始终坚信她没有死。但期翼了太久,等待了太久,每一次燃起的希望终是被无情的浇熄,他已经有些不敢奢望了。
    燕铭九低下头继续翻开手中的线报,那将领见状,想来是自己的想法太过荒唐,转身正欲出去,却听背后传来淡淡的吩咐:“带他进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