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壶

第20章


    张三炮窘道:“不对吗?八十的老头子是财主么,三妻四妾,虽黄土埋了大半截身子,却天天有的戳;十八的后生子活蹦蹦的,却因穷困找不到老婆,没有日,正是活不如死。”
    上将说:“对是对,但太粗鄙了,罚。”
    张三炮便仰头喝了一大杯。
    上将又说:“我也出一改诗真假令,上家言真,下家说假,行么?”
    兰娘也不示弱,说:“请起令。”
    “西洋美酒夜光杯,此是真酒。”
    兰娘立马续道:“月夜客来茶当酒,此是假酒。”
    梅娘接道:“门泊恒城万里船,此是真船。”
    张三炮又是憋了老久,瓮声瓮气地说:“绣花被上绣花船,此是假船。”
    大家又是“轰”的一笑。张三炮老大不服气:“错了么?把你们的绣花鞋扔在绣花被上,波翻红浪,不是绣花船么?假船!”
    兰娘语带嘲讽地说:“错是没错,不过,将军的诗源自‘葡萄美杯夜光杯’,梅娘的出于‘门泊东吴万里船’,我是改了‘寒夜客来茶当酒’,不知司令的‘绣花被上绣花船’是改了哪位大诗人的诗?”
    张三炮说:“哪位大诗人?这是本司令的大作!”
    大家再次笑得肚皮痛。上将边笑边指着大酒杯说:“你老老实实干了吧。”
    张三炮又是仰头一口,许是不太适应洋酒,也可能是小提壶下手重,一大杯最少有三两,喝下去,肚子里立时翻江倒海。他连忙夹了一块五香烧鹅掌塞在口中,想压下去,却没压住,跳起来跑到船舷边,“唬”的一口,喷射而出。
    上将看着兰娘:“姑娘才思敏捷,我们单独来几轮,怎么样?”
    “好啊。”
    上将目光眺向江面,远处一叶挂着红灯笼的小船在晃荡,略一沉吟,道:“远眺江舟,不过尺八。”这是含了双关的,一是远望小船之小,一是箫管正好一尺八寸,又称尺八管。
    兰娘明白话中机关,苦苦寻思,一时没有合适的。上将很得意,正想叫兰娘喝酒,不料她的目光在张三炮的后背上一扫,灵感来了:“凭栏一吐,已是空喉。”也是双关语。空喉,乐器中有箜篌。
    上将不由拍手称妙,随口又是一句:“三星白兰地。”
    兰娘机敏作答:“五月黄梅天。”
    上将又言:“一江风月当酣饮。”
    兰娘又答:“万里河山共枕眠。”
    上将见难不住兰娘,有些急了,戏谑道:“红罗帐里戏兰娘。”
    兰娘抿嘴笑,不吱声。
    上将得意地说:“答不出,该罚酒吧?”
    兰娘笑道:“我有一联,就怕将军生气。”
    上将知道有些蹊跷,却是不在意的样子说:“说吧,本将军绝不生气。”
    “那我说了?”
    张三炮已回过神来,想听谜底,便催促道:“快说吧,恩公已赦你无罪。”
    兰娘笑道:“黄泉路上见将军。”
    张三炮脸一下黑了。上将也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好一张利嘴。”
    张三炮这才落下心,指着兰娘骂:“好你个狐媚子,连将军也敢骂!”
    兰娘委屈道:“我事先声明了的,要将军不生气我才敢说。”
    上将忙说:“不怪,不怪。”
    游艇顺江流下游,已到恒城出口,两岸的灯光已在身后,一轮九分圆的月亮悬挂在东天,倒映在水中的月亮更大更圆,浪花一溅,满河金光。上将左拥兰娘,右手摁在梅娘大腿上,赞道:“妙啊,真是两个妙人儿!一个甜,一个媚,我还真不知如何取舍!”
    张三炮忙接着:“恩公,今晚两个美人儿都是您的。”
    “哦?”
    “您看是返回,还是就在……”
    “明月高悬,江风扑面,你不觉得是好景致吗?”
    张三炮满面堆笑,应道:“是,是,我马上叫人安排铺盖。”
    张三炮站在游艇过道一声吼,立时有马弁把垫被和盖被抱来了,铺在艇首。
    “恩公,您好好玩,我给您站岗,保证没人干扰。”
    上将早已是急不可待的样子,忙说:“好,好。”
    张三炮扯着小提壶朝艇尾走去。果然,他从马弁手中要了一杆三八大盖枪,威风凛凛地站在艇中央的过道上。
    看着张三炮挺胸凸肚站在那儿,小提壶觉得特别好玩,背靠着过道隔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扯。
    “干爹,你怎么不和将军一起玩?两个女人,正好一人一个。”
    “你知道什么?将军喜欢玩双飞燕。”
    “你不憋得慌?”
    “憋得慌也得憋。”
    “我看你对他比对亲爹还亲,还孝敬,连女人也可以相让。”
    “他是我的恩公,没有他,就没有本司令,我不亲他敬他,我亲谁敬谁?我给你这么说吧,别说是几个青楼女子,就是他要我老婆,我也给他了。”
    “宁愿当王八?”
    “这王八当得值啊!”
    “他真对你有那么大的恩?”
    “小兔崽子,你懂什么?如果没有他,别说当司令,恐怕我还在外面瞎混,说不定早被人拉去枪毙了。”
    借着几分酒意,张三炮吐了从不说的心里话。原来,他从小就是不务正业的主儿,母亲逼他上学,结果他经常逃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母亲又逼他做小生意,卖烤红薯,结果他吃的比卖的多,最后连烤炉都丢了。母亲又送他去学木匠,他嫌累,不想干,师父说他,他把师父揍了一顿,跑了。母亲再送他去学兽医,他倒有些兴趣,学了一套相马医马的本事,却由此结识了不少兵营中的兵痞和三教九流人物,经常和他们吃喝嫖赌。一次,因推牌九时出老千,被人觉察,赌徒们十分恼火,将张三炮一顿狠揍,打折了他的一条腿。
    他父亲本来有痨症,又被他左一气右一气,气死了,母亲只好带着他和另外几个兄弟投奔外祖父。孤儿寡母,日子艰难,母亲只好向邻居举债,利上加利,雪球样越滚越大。母亲愁眉苦脸地说:“欠邻居这么多钱,恐怕一辈子也还上了,怎么办啊?”他上了心,适逢邻居家有个两岁左右的小孩独自在外玩耍,遂灵机一动,拎着这个小孩往前面的水塘中一扔,然后大喊:“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喊声一下惊动了一村人,大家纷纷跑出来,他便连衣带裤往水中一扎,把小孩捞了上来。邻居见小孩得救,十分高兴,不仅免除了他的全部债务,还给介绍了一份差事。原来,邻居有个亲戚在本乡团防队当头儿,他们把张三炮推荐到那儿,当了一名团丁。
    说团防,其实就是网罗起来的一群散兵游勇,二三十人,十多条枪,算是一股力量,打着维护地方治安的旗号,干的是坐地抽饷的买卖。有时候,他们也到“保护区”外去绑上一票。孰料,有次他们绑错了人,绑了一个军阀师长小老婆的父亲,军阀师长十分恼怒,要教训他们。这是一个中秋夜,团丁们正聚在一起划拳行令、吆五喝六,军阀师长的人马就把他们包饺子一样包裹起来了,一阵乱枪,放倒了好几个人,连头儿也撂倒了。众人乱纷纷的,像没头苍蝇一样。这时节,张三炮一声大吼:“弟兄们,现在不是鱼死就是网破,都跟我往外冲!”经这一吼,温驯的绵羊也变了狼,一群人红着眼往外冲,杀开了一条血路。虽然有不少人倒地,但到底逃出了十多个人,带出了七八条枪。
    接下来是如何安身的问题。团防队的旗号肯定是打不成了,散伙也不是事儿,想来想去,只有为匪一途了。可是,这么点儿人,终不成气候。他们又把目光投向了几十里之外的龙泉山,那儿有一股百十人的土匪。可是,面对主动找上门的丧家犬,匪首并不想收留他们。张三炮看出了道道,匪首是怕他们鸠占鹊巢,遂表示:“大哥,只求你留下我的弟兄们,赏他们一碗饭吃,我么,另寻生路。”匪首见他有些义气,不仅改变主意留下了他,而且让他坐了第二把交椅。可就在这之后不久,匪首带着两个心腹下山进城找乐子,张三炮秘密安排一个心腹到官府告了密,官兵在妓院中把匪首逮住了,当即正法。张三炮如愿以偿地坐了龙泉山的头把交椅。
    做了匪首的张三炮狠狠干了几票,把队伍扩大到了五百多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官府注意,派兵围剿,结果不仅连毫毛都没剿到,还被张三炮利用地形干了一家伙,损失了几十号人马。后来官府改换手段,贴出了招安布告,许诺了一些条件。正好,张三炮也想图个出身,但在接受招安前他还是玩了一招。
    一次,当地驻军师参谋长(就是后来的上将)的夫人由卫队护送去探亲,被张三炮获知,在路上埋伏一队人马,把他们劫持了。这些人落入匪巢,本以为九死一生,不想却得到了热情款待,真被弄糊涂了。张三炮当着他们的面大骂剿匪官兵,说正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和弟兄们逼上了梁山,当了土匪,让他们不能堂堂正正做人。参谋长夫人的随从听出了弦外之音,问他:“如果能招安,不知壮士是否愿意?”张三炮故意重重叹口气:“能弃暗投明当然好,可哪里有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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