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花开

    灯红酒绿，靡靡之乐，煞风景的是路边有喝醉酒的胡言乱语，蹲在路边呕吐。
    阿正自己走路都不稳，跌跌撞撞和崔浩扶着不省人事的程哲走到车边，项曼曼打开车门，两人连推带拉，把满身酒气的程哲塞进后座。
    程哲凌乱的头发贴在额上，脸一片苍白。项曼曼掏出湿纸巾给他擦脸，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程哲粗暴地把她的手给打开，睁开迷蒙的眼睛，强撑着辨认了一下，嘴里吐出模糊的两个字：“……曼曼……”又闭上了眼，一头栽进项曼曼怀里，手无力地垂下去，睡着了。
    项曼曼吃力地扶他坐正，替他把汗和嘴角的酒渍擦干净。
    车外，崔浩站在阿正旁边，等他吐完了，捞起他丢到前座上，自己坐上驾驶座。
    项曼曼把纸巾递给他，看他清秀的脸满面通红，忍不住说：“怎么喝成这样？”她差点就要像训学生一样训他了，青春期的孩子都爱偷偷抽点烟喝点酒，显示自己有个性，可是喝成这样不是自伤身体么。
    崔浩也说：“叫你拦着他们一点，照应阿哲，你倒好，也喝得一塌糊涂！”
    阿正吐过一场精神强了一点，胡乱擦了一把脸，大喊冤枉：“大哥，你是没见那群女人……不是我和球球八一挡着，阿哲绝对要被她们吃了都！我靠，这还是女人，比男人还猛！”
    联谊会上唱完了歌，那些人请他们一起吃饭，他们也是盛情难却，又看在李丹面子上，就一起去了。吃到后来，李丹那些朋友，硬逼着程哲说清楚他和李丹什么关系，不说清楚就喝酒；程哲说是妹妹，又问什么妹妹，最后又说程哲欺负人。眼看成了僵局，最会做和事老的八一在中间转圜都没用。程哲也够绝，问是不是喝了酒这件事就算了了。然后一口气喝了三瓶啤酒。李丹当场气得哭跑了。其他人还不放过他，说还不够，阿正和球球上去替他喝，球球也倒了，刚让八一送回去了。
    崔浩骂他：“阿哲不能喝酒，这时候逞什么能？他们说喝酒你们就这么干了？”喝酒不怕多，就怕急，慢慢喝十瓶也不见得有事，一口气下去三瓶，肚子先撑破了！
    阿正还是半醉，骂骂咧咧，一身金属铁圈项链手环的，在前座上像个金光闪闪的跳蚤，在崔浩和项曼曼之间转来转去，不停告状：“他们往啤酒里面掺白酒！我亲眼看见两个女人拉着阿哲要走！我靠，还好程哲当时还算清醒，把她们推开了，我只好拽着他躲到厕所里，给你打电话，你再不来，我们连骨头都不剩了！”
    项曼曼听得早已目瞪口呆。那情形她还真想象不出，能乱成什么样啊！
    “不是还有其他人么？就没人管管？”项曼曼无力地问。大庭广众之下，居然会出现强抢民男的事？
    阿正打了个嗝：“管什么管，各自都关心他们自己的目标去了，还有的看情形不对，先走了……这群人，我看他们是早就商量好了要设计阿哲，来这么一出……”
    阿正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后也累极了，仰头睡着了。车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开着窗子，酒味被风吹淡了许多。项曼曼看看身边的程哲，安安静静睡着，只有那苍白的脸色看得出一点异样，让人觉得心疼。阿正说他在厕所里已经吐了两次。牛仔衣上还有几点污渍，项曼曼细细替他擦干净。
    这时候才有心情仔细看看，他今天的打扮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发梢喷了点颜色，挺酷，左耳垂上还带着一粒耳钉。
    这是他另一面吗？可惜没有看到他唱歌的样子。
    项曼曼看到江景，才发现车子过了江。
    “程哲不是住在武昌么？”她惊讶。
    崔浩转脸看了她一眼：“阿哲没跟你说？他搬到汉口这边来了。离你家不远，在滚石附近。”
    项曼曼怔怔说不出话来。
    到了程哲的家，从程哲身上摸出钥匙，崔浩先把阿正扶上去，再和项曼曼一起连背带扶把程哲弄上去，幸亏有电梯。
    刚到家门口，崔浩的手机又响了。刚才他已经接了张宁欣的几个电话。现在都十一点多了，也难怪她着急。项曼曼都能听到她发脾气的声音。
    孕妇情绪不稳定，崔浩耐心安抚她：“好好好，已经到了，我这就回来，乖，哎呀，别哭，好好好，别生气，对孩子不好，对我老婆更不好，是吧？我当然最疼你……”
    他已经急得不顾还有外人在旁了，项曼曼没想到那个温和大方的张宁欣也有胡搅蛮缠的一面，心里有点好笑。
    崔浩狼狈挂了电话，把程哲扶进房间，和阿正放在一张床上。这才对项曼曼说：“剩下的事只怕要麻烦你了，我得赶回去……我们那边小区外面有点不安定，她最近晚上睡不好，得要我陪着……”
    项曼曼不等他说完，忙点头：“好，我看着他们，都是朋友别客气了。你放心，别让张宁欣着急，快回去吧！”
    崔浩释然抓起钥匙：“那行。你明天休息吧？现在也晚了，你也别回去了，旁边是阿哲的房间，你可以在那边休息。我先走了，有什么事电话！”
    崔浩急匆匆走了。
    项曼曼在两室一厅的房子里转了转，先烧了水，给两个酒臭薰鼻的家伙把外衣和鞋脱了，擦了脸、脖子和手。两人都是空腹，喝粥最好，项曼曼洗米先煮上；冰箱里有鸡蛋和番茄，她又做了个酸汤。想叫他们两个起来喝一点，免得肚子空着难受。阿正迷迷糊糊不肯起来，项曼曼只好扶起程哲，用勺子喂，程哲比较安静，闭着眼乖乖喝了几口。
    项曼曼把他放下，程哲忽然睁开了眼睛，一伸手拉住她，直直看着，嘴轻轻一动：“曼曼？”
    项曼曼有点窘，想起身又起不来，一直弯着腰还真吃力，她只好说：“是我。你休息吧。”
    程哲却不放手。可能喝了点热汤，他的脸有了些红润，嘴唇也鲜艳，眼睛很亮，熠熠闪光。他又叫了一声：“曼曼……”慢慢笑起来，两颊上的酒窝深深陷下去……很萌。
    项曼曼都不敢看他了，又觉得尴尬，只好说：“程哲你放手，你喝醉了，好好睡觉吧。”
    “你陪着我，我就睡。”程哲咧开嘴笑，平时的清淡全不见了，笑得像个顽皮的孩子，两手抱着她的肩一用力，项曼曼就趴他身上了。他就这么牢牢抱着她不放。
    项曼曼趴在他身上。要起身吧，手按着他结实温热的身体，弹性十足，她连忙缩回来；不起身就这么趴着，更不像样，项曼曼动都不敢动，尽量两手撑着床，不要贴得太紧。
    程哲没有袁昭强壮，瘦一点，胸膛平坦结实。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项曼曼稍稍有点失神，慢慢放松了自己。
    她忍不住想抬头看看他的脸，这一抬眼，就注意到旁边还有阿正的睡脸，嘴角还流着口水。项曼曼登时醒过神来，这床上现在是什么状况啊！她只好祈祷这位仁兄千万不要突然醒过来。
    热气从程哲的身上漫上她的身体，项曼曼觉得自己要出汗了。她又动了动，两手试试用力撑起来，这回程哲松了劲，项曼曼站直身体，大松一口气。
    程哲闹腾了这么一回，终于又乖乖睡着了。还是睡着了比较可爱，项曼曼恢复平静，叹了口气。
    给他们盖好毯子，一切妥当，项曼曼犹豫着是不是还是回去，看看时间，两点了，出租车都不好拦，大半夜的，要不还是留在这里？
    项曼曼正在想呢，就见阿正又不安分了，嘟囔着，一翻身手脚就扒在了程哲身上，毯子也滑掉了。昏黄灯光下，这个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项曼曼把阿正的手脚搬下来，捡起毯子还没盖，他的手又攀上程哲的腰了，还锲而不舍，项曼曼拿下来他就放上去，拿下来还放上去，人也越挨越近，几乎贴着程哲。
    项曼曼无言以对，真有点怀疑他是故意的。正看着这家伙不知怎么办，程哲翻了个身，这下好，两人面对面，差不多就是鸳鸳相抱了！
    项曼曼觉得这一幕实在碍眼，无可奈何，干脆从柜子里找出一床被子，硬生生隔在两人之间，一人盖一张毯子，把边角牢牢塞好。
    折腾完这一场，项曼曼自己都累得不行。
    看看他们都没再有什么动静了，估计不会发生什么酒后啥啥，第二天直变弯之类的骇人新闻，项曼曼疲惫地走进另一个房间。
    和刚才的房间相比，这边干净多了。项曼曼也顾不上细看，倒头睡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项曼曼听到敲门声，她还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再听，真的有人敲门，不，差不多是捶门。
    项曼曼想起昨晚的事，估计是崔浩不放心又过来了，连忙去开门。
    门一开，李丹披散着头发出现在门口。
    “你在这里？你一晚上都在这里？”李丹大惊失色，气急败坏，“崔浩送他回来，你在这里干什么！阿哲呢？”
    项曼曼正要说话，就见李丹满眼震惊看着她后面，脸色铁青。项曼曼回头，程哲摇摇晃晃从房间里出来了，估计他也是听到门响起来的。
    “你们！”李丹一声尖叫，泪水瞬间奔出了眼眶。
    项曼曼终于知道心里为什么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样狗血的事情不是电视里才见得到的么，居然让她遇上一回！
    这时候项曼曼终于体会到博览“群书”的好处，鉴于狗血桥段的教训，抢在李丹崩溃或者冲出门去之前，她没有说什么“你听我解释”或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之类的废话，镇定指指房间，只说了五个字：“阿正在里面。”
    处于发狂边缘的李丹先一愣，随即推开项曼曼和程哲，冲进了程哲出来的房间。阿正四仰八叉睡在床上，打着小鼾，旁边是凌乱的毯子被子。
    李丹擦了擦泪，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像笑又像要哭，无比尴尬，最后恶狠狠瞪着一脸郁闷的程哲，又剜了项曼曼一眼：“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项曼曼只睡了几个小时，刚过六点，天还只是蒙蒙亮，没有力气和她计较，加上看到她的尴尬也很好笑，懒洋洋说了句：“收拾你害人的烂摊子啊，剩下的交给你了。电饭煲里有粥。”她说着，把散乱的头发草草整理了一下，打算回家再好好收拾。
    程哲见她要走，终于说了李丹进门之后第一句话：“我送你。”
    项曼曼看了他身后的李丹一眼，笑着摇摇头：“你们先好好说清楚吧。”
    她得回去好好洗澡洗头，昨晚顾不上，现在闻着身上沾染的酒气，真受不了；还要抓紧时间好好睡一觉，她宝贵的周日啊。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项曼曼打开手机，解除静音模式，有五个电话打过来，两个程哲的，两个项妈的，一个崔浩的。
    项曼曼给妈妈回了电话，说今天不回去了。然后煮了点吃的，收拾东西。打开包，摸到一样陌生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那本软面抄。一晚上忙乱，她早把这个给忘了。
    崔浩给她的这个本子到底是干什么的？项曼曼打开只看到密密麻麻满页的数字。
    现在再看，的确都是数字，每一行都是八位数，“8”字开头，像排列组合。只不过每一行后面有的打叉，有的打了问号又涂掉，接着又是打叉。
    翻过一页，还是如此。
    项曼曼看得很奇怪，一直翻到最后，最末一行数字打了勾，在新的页面上写得很大，划了几道下横线，还有惊叹号。
    项曼曼看着那八个数字，有点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她沿着行列念了几遍，觉得这些挺像电话号码的——难道这都是电话号码？项曼曼心里一动，再看最后那八位数，这好像是她大学宿舍的电话号码！
    项曼曼不可置信。翻回去细看，这八位数中间有三个数字是相同的，开头是“8”，倒数第三个和倒数第二个分别是“4”“3”，其他五位数依次替换，排列组合。
    项曼曼心怦怦跳着，她给崔浩打电话。
    “你看明白了，那的确是你曾经给我的号码。”崔浩笑着，有一点欣慰，“阿哲给你打过电话的，但是等他找到你的号码的时候，你已经毕业了……”
    那张写着号码的纸上只有倒数二三位数还勉强看得清，开头的“8”，是因为武汉当时的电话都是“8”字开头。程哲用这个傻办法，要把她的号码找出来——既不知道她在哪所学校，也不知道她在哪个系。
    崔浩觉得就算是到武汉每所大学门口找人问一遍，也比这个方式有用；他还曾劝程哲直接去问项曼曼的父母算了。可是程哲很固执。在他看来，项曼曼给了他这个号码，他必须用它来和她联系；那时她来找过自己的证明。
    项曼曼毕业之后，程哲也知道这个号码即使找到也没用了。可是他闲下来还是会试着拨打。后来他知道了她的学校和专业，再向人打听也更方便。终于有一天，接电话的人，是她毕业的学校同专业的学生，是大一新生。她们在门后保留着的清洁表上看到过项曼曼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