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四公子

“凤齐只是想再等一天，用这一天的时间来确定萧姑娘本事再大，也已经是插翅难飞。”
    萧逍听了，叹了口气，道：“是啊，还有一个痕四也是需要时间解决的。”
    凤齐闻言，顿时愣了一下。
    萧逍望着他，微微一笑，轻声问：“萧逍真这么好？”
    “什么？”凤齐是真没听明白。
    “萧逍真这么好？”于是萧逍重复的再问，微微停顿，又继续，“好到能够令这么多人放下曾经那么深厚的仇与恨？”
    凤齐无言，目光掠过萧逍看向季如秋，却听到萧逍柔和温吞的声音再次响起：“又或者是……这么多人放下曾经那么深厚的仇与恨，而那些仇与恨，却由萧逍拾起，也由萧逍来背负？”
    “萧姑娘此时的心中，莫非充满了仇与恨？”凤齐问，沉吟一下，又问，“不知萧姑娘心中的仇与恨又是为谁？”为百里焰？为痕四？或者为她失去的自由？
    萧逍没有回答，她微有失神的眸子投向空荡荡的门口，黯然中似乎是自言自语：“一季过，花败成海：一念起，万骨成灰……越是想要简单，偏偏越是复杂……”她站立着，看起来单薄的身姿仿佛被石化，一种无法诠释的淡淡悲伤由她四周渐渐扩散开去，最后，弥漫在整个房间。
    “萧姑娘看起来很是伤感。”凤齐看着黯然神伤的萧逍，又瞟了季如秋一眼，道，“其实天下有太多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而萧姑娘一向不失自信，为何这次却这般伤感起来？”
    “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情，这也得你情我愿，不是牺牲了谁毁掉了谁就可以的。”
    “原来萧姑娘是担心痕四公子。”
    “凤齐当直以为你自己有多了解我？”萧逍淡笑，虽然脸上浮出淡笑，可浑身释放的悲伤却半分未减。
    这个问题，凤齐记得萧逍昨日就已经问过他，可见萧逍对他有着不可奈何的敌意，以及防备之心极重：“百里焰已成定局，萧姑娘自然可以不必再做多想，如果说萧姑娘心中还有要担心的人，难道不应该只剩下了痕四？”
    “我心中要担心的人，为何要有痕四？”萧逍反问，语气变得更淡。
    “在萧姑娘心中，难道不是痕四和仇大山最有份量？”凤齐笑，“曾经如此强悍的百里焰到了最后也是不堪一击，若痕四找来，其结局自然不会比百里焰好到哪里去，所以，萧姑娘心中担心的人，自然要有痕四。”
    “凤齐觉得，痕四会找到这里来么？”萧逍问，但不等凤齐回答，她又开口继续说道，“只怕未必吧。”
    “萧姑娘这样说，到底是对自己缺失自信，还是对痕四缺失自信？”
    “这不是自信缺失的问题，而是我坚信：对付痕四，凤齐必然不会用对付百里焰的这种方式，”萧逍道，见凤齐嘴一张，似乎要究其原因，在凤齐提出问题之前，萧逍又开口，“且不说我身上已没有了冰丝锁穴，就算有，痕四也无能力为，再说痕四武功虽不及百里焰，但身旁却有太多能够帮助到他的人，雨青、还有邪风岛的老老少少，若是连疯人堡的重要人物此时也在赶来的半路，凤齐再怎么聪明，只怕也难以达成心愿。”
    “原来萧姑娘是这样想的。”凤齐微微含笑。
    “没错，我正是这样想的：凤齐必然要全力阻止痕四找到我。”
    “呵呵，是么……但为何？”凤齐笑出声来。
    “只因为凤齐太清楚：百里焰虽然看起来手下众多，但真正狠者不过他一人，所以他其实很孤单，而痕四只是看起来孤单，其实并不孤单。”萧逍笑道，“与百里焰相争，亦只适合抓住他的软肋、智取而不是硬拼，何况痕四？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痕四找我不到，而我不见痕四来找我，时间渐渐过去，所有的记忆就会被漂白，原本非常重要的几十天对于一个人的一生而言，最后或者什么都算不上，凤齐要的除了能够达成目的还要能够保证你们的全身而退，若要如此，难道不是让痕四死心，又让萧逍死心最为上策？”
    “显然这一切全是萧逍自以为是的想法。”凤齐轻咳一声，淡淡笑着，“不过，凤齐必须承认萧逍的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真的很可怕，我越来越好奇，难道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瞒过萧逍的心？”
    萧逍只是淡漠的看了凤齐一眼，没有回答，却反问：“凤齐觉得会害怕自己吗？”
    “我为何要害怕自己？”
    “既然凤齐不觉得需要害怕自己，自然也不必觉得我可怕。”萧逍淡然道，“其实凤齐与萧逍有着相似之处，既然相似，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凤齐却记得昨日时，萧姑娘还有说过对凤齐怀有畏惧之心……”
    “还没看清楚时，或者是有点，但大体明白后，更多的就只是惺惺相惜了，”萧逍看着凤齐，忽然间微笑起来，似乎有点游离，又似乎有点迷惘，“萧逍有时很自大，会觉得放眼这天下，真正想掌控我心思的人屈指可数，而能够与我心思齐头并进的人更是绝迹天下……这么久以来，似乎还未真正遇到过这样的人，但凤齐……却令我觉得意外。”
    “萧姑娘太抬举凤齐了……这只会令凤齐汗颜……”凤齐朝萧逍拱了拱手，这种时候，他和萧逍似乎都有着彼此吹捧之嫌，虽然不是立刻就能猜出萧逍的用意，但凤齐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
    “我不喜欢去抬举谁。”萧逍却道，“只不过人站在一个孤寂的地方久了，总是希望有人陪伴一下，就像再美的风景，若只是自己一个人欣赏，那看来看去看久了自然也就不觉得有新意，甚至会无趣至极。一直以来，我遇到的对手很多，但能够势均力敌的几乎没有，所以，除了我自己得不到更多进步之外，孤寂感也会被加深很多……而凤齐的所作所为，虽然全是在违逆萧逍的心意，但这也让萧逍心中重新燃烧起斗志，凤齐，你是当今世上，第一个让我有想‘不能输’这种念头的人。”
    凤齐听了，一时之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再次的无言相对，他回视着萧逍脸上令人难以捉摸的那种带了一丝恍惚的微笑，怔忡着。他正怔忡，忽然感受到不远处季如秋落到他脸上的目光，凤齐瞬间回过神来，转而扭头看向季如秋。
    “门主……”凤齐讪讪的开口，“凤齐还有些事情要去做，就先行告退了。”
    他与萧逍聊了大半天，季如秋却一直闷声不响，又或者是对于他们的谈话插不上嘴，这必然会让季如秋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是滋味，凤齐暗忖，他应该先避一避，再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正等着他去做。凤齐看着季如秋，只等他点头或开口说个好字。
    虽然他是门主，虽然凤齐是他的属下，虽然凤齐对他的呵护已经到无微不致，但凤齐的光芒，在这一刻却仿佛穿透过他的身与心，令萧逍如此的刮目相看……季如秋心中微有黯然，已经看到百里焰的下场，虽然萧逍确实是有求情，让百里焰活了下来，却也是生不如死，萧逍看似在意百里焰活着，但对于百里焰的痛苦，却丝毫的在乎也没有，这样的冷淡，比狠绝更让人不堪。
    “门主喜欢萧姑娘，门主自己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意承认？”凤齐的问题依然还回响在他耳边。
    “门主喜欢就好。”可真的只要他喜欢了就能够好吗？
    “我……想要她。”现在回想，自己的回答，会不会过于天真可笑了点？她，岂是谁想要就可以要到？百里焰，甚至痕四……喜欢萧逍的人，有谁不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有谁最后做到了全身而退？
    “门主放心，时间是可以改变一切的。百里焰对萧姑娘的付出，可以让萧姑娘想替他报仇，那么总有一日，只要门主坚持，萧姑娘对门主也总会存有几许情义。”真的会吗？
    “门主？”见季如秋一味的发呆，凤齐不禁微微将声音抬高。
    “嗯。”季如秋被凤齐唤醒，一直落在凤齐脸上的目光终于有了聚焦，但他仿佛没有听清楚凤齐真正说了些什么，目光一闪，看向了萧逍，低声道，“石头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这么久一直没有进食，现在肚子饿了没有？我之前已让人备了些粥，石头要不要喝一点？”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太多的变数，所有才会如此的复杂。萧逍看着季如秋，这个曾经恨过仇大山很多年的人，这个现在却关心她肚子会不会饿的人。
    “谢谢，不用。”萧逍淡淡回应，声音只是有些淡，并不冷，但让人听了，却可以感觉出她的那种疏远。
    季如秋眼神深处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失望和某种担忧，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下来。
    “门主替萧姑娘备的粥，可花了不少心思，熬粥的水，可不是一般的清水，而是经过数十种名贵药材提炼出的药汁，但难能可贵的是，粥里却丝毫不会有药材的味道，这粥对姑娘的体质绝对有极好的提升，萧姑娘如果不试试，绝对会是一种遗憾。”凤齐劝道。
    萧逍听了，眼睑缓缓垂下，而两边嘴角亦似乎不自主的在微微上扬，她轻笑道：“嗯，既然凤齐这么说，吃上一碗试试味道也好……”
    凤齐倒没有料到萧逍居然这么快的有所转变，不由得微微诧异了一下，徒然看到季如秋脸上的意外表情后，凤齐的眉宇不由自主微微纠结了一下，萧逍就算有谋略也喜欢不露形色，若说她此时是故意要在季如秋心中扎上一根刺，可这伎俩看起来实在粗糙而笨拙，不像萧逍贯有的风格……只是此时萧逍的所言所行也绝非萧逍的真实本性，那么她想做什么？或者，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凤齐微皱的眉宇很快展开，他冲季如秋道：“门主，属下就先退下了。”如果萧逍是一只飞鸟，如果仇大山是这只飞鸟的尾羽，如果痕四和百里焰是萧逍的双翅，那么将飞鸟的尾羽捆绑住，将飞鸟的双翅折断，那么季如秋的世界，就将成为飞鸟的唯一天空，而他，可以一辈子仰望着季如秋的世界。凤齐不再停留，也不等季如秋回应，他立刻转身凌空跃起，消失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