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四公子

第二十七节:无怨无悔(6)


在季如秋和向悦的注视之下,萧逍安静从容的喝完了一碗粥,接过向悦递过来的手帕随意的抹了抹嘴,然后双手扶住桌沿缓慢站起身来,极淡定的开口道:“如果我说现在我想去看看百里焰和紫荆,不知道季公子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问完,她微微偏起脑袋,并不怎么在意的眼神便落在了季如秋的脸上,这种眼神,仿佛她这想法只是很随意才会冒出来的,而季如秋答应或不答应,其实都不会有什么更具体的意义。
    坐在不远处的季如秋盯着萧逍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问:“你见他们俩还没有隔半个时辰,为何又想去看他们?”
    “正因为还没有隔半个时辰,所以才想要去看看。”萧逍轻笑起来,“一个人就算真的很强大,但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想重新建立自信的话,半个时辰的时间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你想去看百里焰的笑话?又或是去对百里焰落井下石?”季如秋问,他看着萧逍,知道她狠,也知道她冷,但没有想到她还有这样卑鄙的一面,百里焰是为了她才变成如此,而她所有的努力,只是需要百里焰活下来,萧逍的想法,季如秋不得不承认自己永远捉摸不透,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却始终无法相信萧逍真的这样狠,又这样冷,更别说卑鄙了。
    “呵呵……”不料萧逍听了他的话之后,居然欢快的轻笑出声,直视着季如秋的眼眸,萧逍道,“若今天百里焰的遭遇换成季如秋在承受,或者我真的会是去看看笑话又或者是要去落井下石一番,不过因为这番遭遇是发生在百里焰身上,所以……我去看他,只是要提醒自己:什么才是真的强大,什么才是百折不挠,什么才是泰山压顶时面不改色。”
    “石头对百里焰就这样坚信不疑?”季如秋问。原来在萧逍心中,他季如秋离百里焰的距离都如此遥远……他真的这般差劲?
    “是。”萧逍回答,她双手离开桌沿,绕过木凳,抬起腿缓步朝门口走去。
    坐在不远处另一端的季如秋倒没有制止,只是目光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萧逍。
    就在萧逍离大门还有三四步的时候,向悦却闪身上前挡在了她的前面。
    “姑娘。”向悦温和的开口,语气虽然很温柔亲切,但阻止的态度却很坚定。
    “我不能出这扇门么?”萧逍没有丝毫恼意,很平静的轻声问。
    向悦微微沉吟一下,低声道:“凤爷和门主还没有说可以……”她有些抱歉的眼神看了看萧逍。
    萧逍微微一笑,她看着向悦,慢慢退了一步,问:“我有些疑惑:凤齐和季如秋,向悦更会听谁的话一些?”
    “呃……?”向悦愣住,似乎没有预料到萧逍会有这样的疑问,又似乎这样的问题对她有着很大的难度,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出答案。
    但萧逍却不再理会向悦,她转了个身,面向季如秋:“向悦不再是向悦,不管向悦自己如何认定自己没有改变,也不管你或者凤齐如何否定,但向悦不再是向悦,这就是一个事实,包括支流城内有一部分曾经效忠百里焰的死士,他们亦不再是当初的那些死士,能够做到这种改变的人,是凤齐,对吧?”
    季如秋眼睛微微眯起,萧逍想从他的身上寻找突破口?但她怎么就可以如此的确定:能够做到这种改变的人是凤齐?她到底是想寻找真相,还是想更多的了解凤齐?
    见季如秋沉默,萧逍也不勉强:“你若不愿意回答,我也迫不了你。何况有时候答案原本早在人的心中。”
    “石头怎能这样肯定,能够对向悦他们做到改变的人会是凤齐呢?”萧逍的猜测是对的,所以季如秋才实在忍不住,不由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
    肯定?不如说只是猜测罢了,但季如秋愿意提问,则表示他正往她的思路迈近,如何证明她的猜测无误,要怎样才能将凤齐和季如秋最强悍的一面攻破……萧逍笑了笑:“在支流城时,我被季公子一剑刺伤,向悦被点住穴位动弹不得,当时是季公子带我回的房间,所以留在院子里与向悦相对的人只有了凤齐,而向悦再进屋子时,便不再是向悦了,我若非要说改变了向悦的人是季公子,这自欺都难令自己相信呵。”
    原来如此……季如秋瞬间一脸恍然:“石头想事情总是这样滴水不漏的么?不累?”
    季如秋的疑问,却也证实了她的猜测无误,凤齐这个人的深浅确实有点难测……萧逍心中暗忖,表情半分没有改变,淡然道:“这种事情倒不至于太复杂,毕竟事情的经过很清晰,只是现在向悦就挡在我的面前,所以我很是期望:就算是凤齐改变的向悦,但只要是季公子开口,向悦就一定会听。”
    “你真那么想去看百里焰他们?”
    “没错。”萧逍回答,“一个人可以从容淡定到什么模样,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可此时情景,身处境地,却令我内心正承受无比煎熬,想自欺想否认也无事于补……只因为我从未想过最后会是落在季公子和凤齐的手中,若说同病相怜也好,若说兔死狐悲也罢,总之,我想看到百里焰此时的表情,半个时辰都没有,我想他的表情应该是最为真实的。”
    萧逍越是想去看百里焰,即使只是想去看他此时最真实的表情,季如秋心中却就是莫名的越是排斥,看着萧逍一会儿,季如秋冷淡道:“我如若不肯你出这扇门呢?”
    虽然说的是如果,但这无非已经是在拒绝了,萧逍轻笑着低叹一声,没有回答季如秋的问题,却开口说道:“笼子精美与否都不重要,因为笼子的用处是一样的。我可以收回我少许的期望,让自己没有任何期待,也就不会有任何失望了。季如秋不肯,萧逍自然就不出这扇门。”
    季如秋无语,他瞪着萧逍看了许久,突然站起身朝萧逍走来,一言不发,却徒然伸出右手扣向萧逍的左手腕,但被萧逍本能的一手甩开,季如秋仍然不开口,瞪了萧逍又一会,再次固执的伸出右手紧扣住萧逍的左手腕,这一回,萧逍虽然再次甩手却没能挣脱,于是她低下头垂下眼睑,表情中似乎微有着恼意。
    “石头如果确实很想去看,我带你去看并不是问题,但就不知道当石头看过百里焰此时的表情之后,会不会才真正感觉到失望。”季如秋道,“很多东西看似强悍,可一旦被击溃后,就是溃不成军,一蹶不振,再不堪一击。”见萧逍闻言后沉默不语,只是睁圆乌黑的双眼静静的望着他,眼神中透露出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得不到回应的季如秋轻哼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又或者石头根本只是担心百里焰无法承受现实,会有自刎之心吧?”
    萧逍仍然不语,只是安静的看着季如秋,仿佛想了解季如秋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季如秋却不再说话,只是拉紧了萧逍便朝门口走去。对上挡在门口的向悦时,却看到向悦眼神中透出一丝迷茫,但看到季如秋拉着萧逍欲越过她要出门时,回过神的向悦虽不敢再挡,嘴里却还是不放弃的劝说道:“门主,凤爷说过今天还不能……”
    “如果我说能呢?”季如秋却冷冷问,冷眼瞟着向悦,见向悦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开口说话,他拽紧萧逍走出了大门。
    ……痕……四……公……子……
    这个院落虽然看起来简朴,但是很大,走出门之后,萧逍才意识到这个庭院,也算得上是家大户,虽不似支流城百里焰家那么复杂,也不像痕四家那么豪华,但普通人家的话,住个几十人倒不会有问题,而且简朴中透露出一分干净。它只分为前院、中院及后院,连接三个院子的两扇拱形大门正相对,可以让人一目了然三个院子相通的石头小道,也可以看到前院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萧逍被季如秋一路牵领着,到了后院。
    除了她和季如秋轻微的脚步声,后院再无其他声息。
    冬日原本萧瑟,再加上后院除了屋子连着屋子,连棵光秃秃的树也没有,而每个屋子都是紧闭了木门,看不到其他人影,听不见其他人声,这使得后院看起来,竟格外阴冷。
    柴房在后院最不起眼的右方脚落,是与其他屋子分隔开的,但由大门看起来,柴房倒是比其他屋子要大了许多,因为木门厚实而宽大了许多。
    走到柴房门口,季如秋伸出一手,“吱呀”一声,推开了木门。
    柴房,虽然阴暗,但因为是白天,还是可以看清楚里面的一切。柴房很大,但一棵木柴也没有,倒是有一个大铁笼被摆在正中间。
    铁笼内,正关着百里焰和紫荆。
    紫荆已经清醒过来,只是脚根上套了条铁镣,与铁笼子绑缚在一起,或者是因为百里焰已经武功被废,双脚的脚筋被切断之故,他的身上倒是没有铁链的束缚。
    看到门被推开,看到季如秋拽着萧逍走了进来,铁笼内沉默的两人同时将目光落向他们。
    季如秋微有些意外,他一直认为再看到百里焰时,至少可以看到一点的落魄,但是没有。
    在阴暗的柴房,在铁笼子内,百里焰的处境看起来实在应该是很糟糕,但他脸上的淡定从容,那份形容不上来的安逸,那种天生王者的无惧无畏、荣辱不惊,让季如秋觉得此时的百里焰很陌生。毕竟,意气风发时他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逆境时没有理由不失魂落魄。
    百里焰甚至是第一个露出了亲切又温和的微笑,他微微亮腾起来的眼眸中星光点点,看着萧逍:“半个时辰都没有,我没料到丫头心中原来如此对我放心不下。”
    紫荆望了萧逍一眼,又看向百里焰,垂下眼睑。
    他遭遇的变故对一个正常人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一个正常之人,怎么可能以这样轻松的心态面对?百里焰到底是真的太不正常,还是在萧逍面前要故意装成坚强?季如秋眼眸变得暗沉而冷清,握在萧逍手腕上的力量不由又加重了些。
    萧逍被握痛,不由微皱了下眉,但她没有挣扎,她的目光轮流着在铁笼中的百里焰和紫荆脸上身上一一掠过。
    百里焰看到她神色微有的变化,目光不由瞟向季如秋握在她手腕的五指,禁不住开口:“季公子用这种蛮力弄痛丫头会觉得有成就感么?”
    季如秋闻言,内心很是反感,不由反讥道:“风水轮流转,石头就在我的手心,我想将她如何,只怕百里焰再想要保护她,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黯淡的光线之下,季如秋看到百里焰凝望向他的目光阴冷而邪恶,即使清楚百里焰如今等同于一个废人,但不知为何,季如秋看到这样的目光,仍然忍不住心颤了一下,仿佛这样的目光都有伤人的能力。
    “我不担心你伤她。”百里焰声音低沉而缓慢,目光落在季如秋眼中,“我能看懂你看向她的眼神,更何况这丫头原本也并非谁都可以伤得起……曾经,她也陷在过我的支流城……”曾经,他也以为她从此就在他的手心。
    季如秋虽然冷哼一声,却也无言相对,扣在萧逍手腕上的五指更为用力,很想要拉了萧逍掉头就走,可又不愿在百里焰和萧逍面前如此示弱,所以只好沉默的站在原地。
    萧逍侧过身,伸出自由的右手,想将季如秋扣在她左手腕的五个手指瓣开,季如秋微微扭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萧逍的努力。感受到季如秋落在自己头顶上的目光,萧逍没有抬头回视,只是淡淡开口说道:“我还没有看见我师傅,我不会逃,也逃不掉。但你抓得我好疼。”她没有放弃的继续一个一个的想要将季如秋的五个手指头瓣开,可是想要成功似乎不那么容易。
    “百里焰早已知道,石头你是否其实也早已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季如秋问,语气在突然间似乎有些不善起来,他们都知道他喜欢萧逍,包括凤齐,反而是自己却并不明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萧逍的。
    “知道什么?”萧逍问,终于停止手中的努力,抬起头来,她黑白分明的两只大眼瞅着季如秋,自然而然的流露出许多的无邪与天真,没有半分的虚假。
    知道我对你产生了情愫……但季如秋还是没有勇气这样直接就说出口,瞪着萧逍双眼中的天真无邪,季如秋语气不善而微有恼怒:“救百里焰,为什么你是求我,而不是求凤齐?”当时要对百里焰动手的人,不是他,而是凤齐,但萧逍开口求的,偏偏是他,是因为知道可以利用他对她产生了情愫这一点吗?
    “如果求凤齐,世上早已没有了百里焰和紫荆。”萧逍回答。
    “为什么?”季如秋却不明白。
    “我就是这样觉得。”萧逍回答。
    但她的回答不能令季如秋满意:“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他刨根问底。
    “季如秋虽然心狠,但血液中总还是残存了一些的温度,凤齐不一样,他认定了结果,就一定要有那样的结果,他才会满意。”
    “但百里焰活下来了,结果已经被改变。”
    “是。能让凤齐妥协的人只有季如秋。我不知道你们的情谊是如何结下的,但凤齐待你,像是一个父亲对孩子、一个兄长对弟弟、一个忠仆对主人、也像是生死与共的朋友。”
    “所以你利用我?”利用他来左右凤齐。季如秋问,莫名间就如梗在喉,说不出的复杂思绪,他很不喜欢这种感受。
    萧逍淡淡看着季如秋,片刻后,淡淡回答:“对我来说,凤齐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柴房内顿时陷入寂静中,四个人的呼吸都很浅,柴房却很大,所以这种寂静,令人不安中又带了点煎熬般。
    萧逍的冷漠,或者萧逍的狠绝,让季如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恰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整齐有序又轻微的脚步声,听脚步落地声,是五个人进到了后院,但由呼吸声判断,分明应该有六个人,那么其中一个人并没有自己走路,是被另外的人扛着的吗?为什么要被扛着到后院?
    萧逍皱起眉头,她忽然就朝门外奔去,季如秋没有预料到她突然有此动作,所以此时反被她拉得往外跑,然而才到门口,他们两人又停住,只因为凤齐挡在了他们面前。
    “萧姑娘赶时间?”凤齐笑问,看着萧逍和季如秋,目光在萧逍被季如秋扣着的手腕上微微停留一下,表情很是卑谦,但眼神中却有着一闪而过没能藏住的意外。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季如秋居然就被萧逍牵住了鼻子到了柴房,是萧逍太狡猾,还是季如秋陷得其实已经太深?
    萧逍没有回答他,挡在他们面前的只有凤齐一人,但之前听到的脚步声可不止一人,萧逍抬头朝四周环视而去,看到四个黑衣人正闪身进入另一个房间,然后很快的将房门关闭。他们速度虽然极快,但凭萧逍的眼力,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到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肩膀上是扛了一个人的,却不是仇大山,因为那是个身形极瘦弱的女子。
    “显然凤齐比我更赶时间。”萧逍却道。
    “还好。”凤齐笑了起来,目光朝柴房里面瞟了一眼,看到铁笼子里的百里焰和紫荆后,才较安心的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萧逍,“萧姑娘这么快就来看百里公子和紫荆,难道不准备多叙下旧?”
    “凤齐这么巧的赶来柴房,是想听我和百里焰叙旧的么?”萧逍反问。
    萧逍的语气中分明有着平常少有的讥讽之意,但凤齐却仿佛没有听出来,他笑呵呵地道:“如果萧姑娘愿意让凤齐在一旁听着,凤齐倒确实挺想的。”说到这,他目光又瞟向柴房内,依然笑道,“只是不知道‘无怨无悔’的百里焰,现在是否仍然能够淡然地说一声‘无怨无悔’。”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