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四公子

“紫荆可以走，但凤齐绝对不能给百里焰任何机会。”凤齐笑，他的右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小铁锤，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落在左边的掌心。他知道紫荆不会放弃百里焰，而凤齐要的，就是紫荆与百里焰一同消亡在这个世界上，任何的祸根都不可以存留。
    “是你们太卑鄙，如果光明磊落一点，你们有谁是我家主子的对手？！”紫荆质问，可一开口，才发现内力又散了些，更加无法凝固，毒气攻入得更快。紫荆闭紧了双唇，这种时候，实在没有证明谁对谁错谁光明谁卑鄙的必要，只有输和赢，生与死……
    “我只要结果最后是我想要的，至于方式，非要那么在意么？”凤齐反问，他慢慢逼近紫荆和百里焰一步，又笑，“百里焰虽然此时内力尽失，但只需要一天时间，虽然做不到内力完全恢复，但他想要脱身而去就不难，我怎么可能留下如此可怕的祸患？紫荆为了接住他，如今也已经中毒，既然如此，又何必不求一个痛快，干嘛弄得这般狼狈又纠结？”他问完话，离紫荆和百里焰有几步距离，却忽然一挥掌，“砰”的一声，手掌虽然没有碰到紫荆和百里焰，但强劲的掌风却袭击而去，紫荆一手护紧百里焰，另一手迎难而上，却被凤齐这掌的内力伤到，吐出一大口鲜血的同时，抱紧着百里焰又退出了两步，身姿摇摇欲坠。
    凤齐化掌成拳，看起来要再次出手，然而却听到对面传来萧逍极微弱的声音：“季如秋……”凤齐不由抬起眼皮看向萧逍和依旧站在床沿的季如秋。
    萧逍挣扎着正欲推开向悦下床，“姑娘……”向悦不敢过于阻止，只能皱眉轻唤。
    “石头。”季如秋原本也正关注着凤齐这边的发展，但听到萧逍唤他，注意力顿时移开，他上前一步，恰好萧逍完全将向悦推开正以半跌倒的方式下床，季如秋立即伸手一捞，就将萧逍扶住，但萧逍仿佛全身的骨头已经抽离，她软弱无力的身体下坠，半途中双手伸出环扣在了季如秋的腰上。
    她的气息，仍然有着虚弱，她的身体，很是柔软又温暖甚至带着病态的香甜……季如秋怔忡住，他垂头看着萧逍，娃娃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晶亮，整个人却略显呆滞又无言，分明是很冷的季节，这一刻他额头上却莫名冒出无数细汗……
    凤齐看在眼中，忽然就又惊了一下，收回目光，他看向紫荆和百里焰，也许需要更快的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凤齐暗中运力，准备再次出手，这一回，紫荆和百里焰必须死掉一个！
    “凤齐……”然而，萧逍竟又唤了他的名字，凤齐一愣，不自觉又看向萧逍和季如秋，手中的动作不由也停顿下来。
    萧逍虽然有唤凤齐的名字，却没有看向凤齐，她仰着头，苍白中仍然不失天真无邪的面容，黑白分明的双眼热切巴巴的看着季如秋，再开口，却是一句乞求：“季如秋，求你……请求你放过百里焰和紫荆，让他们活下来。”她的声音极为柔顺，言词中也有着乞求之意。
    季如秋更是无语，只觉得喉咙被某一种未知的力量锁紧，令他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涩然中又有着说不上的温和与怜惜，原来被萧逍温顺的哀求，会产生这样强烈的无助感，仿佛原本很重要的东西，都不再那么重要，仇也好，恨也好，都敌不过对方这种乞求中的期盼。
    凤齐眼中闪过不安，萧逍不是个能够放低自己身价的人，抱紧了季如秋，如此柔顺的哀求，萧逍的动机必然不良，至少，萧逍明白季如秋对她其实是有感情的，而她，却一直装做不知，直到这一刻，为了未知的动机却利用季如秋对她的感情，搏取季如秋的怜惜。只是不明白，被困在支流城时，为何不见萧逍为了痕四或者她自己如此的哀求过百里焰。
    凤齐收回思绪，正准备立刻出手，再不犹豫，以免夜长梦多，然而萧逍仿佛是他肚中的蛔虫一般，蓦的大喊一声：“凤齐！我萧逍只会为百里焰求季如秋这一次！”她的呐喊并不是那么响亮，但足够让屋内的所有人听得清楚，“你给不给季如秋做出决定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
    凤齐明白萧逍言语中的意义，但落在他们手里的不止萧逍，还有仇大山，萧逍的话真假难辩，而凤齐想赌一把，也不想让季如秋有所挣扎矛盾而留下后患，他立刻挥出一掌，正准备劈向百里焰，却听到季如秋的声音响起：“凤齐住手！”
    凤齐住手。虽然只是四个字，但季如秋喊得焦虑无比，仿佛害怕自己来不及阻止，会让萧逍失望一般。
    萧逍也许不会失望，但凤齐是真的很失望。劈出一半的手掌，凤齐硬生生的停住，他可以让萧逍恨自己，但他无法违逆季如秋。
    “门主，如果放过他们，必然祸患无穷。”凤齐沉声道。何况，还有个痕四。
    “让他们活着，挑断百里焰的脚筋，废除百里焰的武功，然后把他们锁进柴房的铁笼子中，如果这样，他们还能够为患吗？”季如秋问。萧逍只是要求让百里焰活着，并没有说不可以让百里焰生不如死。
    凤齐微有诧异，如果这样，百里焰的境地会比被废武功更加可怕，脚筋断了，武功废了，从此就是废人，确实成不了祸患。但以百里焰这样骄傲的性情，只怕不能领萧逍的这份情。
    果然。
    一直沉默的百里焰忽然在此时开了口：“既然丫头早已预知，也希望百里焰死，而百里焰如今也没有了活下去的意愿，为何丫头反而不能成全了？”
    萧逍没有立刻回答，她慢慢松开环抱在季如秋腰上的双手，努力站稳身体后，她慢慢朝百里焰和紫荆走近，凤齐见状，有些担忧的想上前一步阻止，但见季如秋朝他摇头，凤齐也只好作罢，目前这三人都脆弱得很，虽然还是不可小视，但暂时应该是兴不起风浪才对。
    站在百里焰和紫荆面前，萧逍红肿的双眼定定落在百里焰的眼中。
    “丫头，是不是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有些喜欢上百里焰了呢？所以舍不得我死。”百里焰忽然问，问完，他居然还冲萧逍咧嘴一笑。
    回答百里焰的，却是“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萧逍的巴掌落在了百里焰脸上，力量不大，但萧逍的气势逼人。
    百里焰没有恼意，他看着萧逍，眼中甚至露出少许玩味的笑意：“丫头，你给过痕四两个耳光，现在我相比痕四，只少一个耳光了。”
    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这种心情攀比这种待遇……其他的人，不知是该好笑还是应该好气。
    “我不喜欢百里焰。但，就算这样，百里焰不管是断了脚筋，还是断了手筋，都得好好活下去。萧逍真心实意求人只有过两回，头一回是求百里焰不要废除我的武功，可惜缺少求人的经验，开口有点晚；这一次，是求季如秋让你活着，我不能白白哀求，我的尊严不能被你的尊严来讽刺践踏。需要你活着，是因为这一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与百里焰有着很大关系，有时候，如果死亡会是一种解脱，那么活着就会是一种折磨，我不会让自己一个人沦陷在痛楚无望的沼泽，所有的代价，都必须有人承受。如果痛能够制痛的话，我想看到百里焰被折磨，从而缓解我的无奈与痛楚。”
    百里焰闻言，深深看了萧逍一眼，然后缓缓闭上双眼，她的这番话，是否表示她终于有点恨他？但他知道，莫名就是知道，萧逍的心里，对他并没有恨意，在支流城时，是不屑恨；现在，则是无法相恨……沉默片刻，百里焰温和道：“如果这是丫头想要的，如果这是百里焰最后能够给到丫头的，那就这样吧。”别说废了他的双腿，就是将他拦腰斩断，但若是萧逍想要他继续喘息下去，他也会努力去做到。
    紫荆百感交集的望着萧逍，不知道是该感激萧逍让百里焰能够继续活下去，还是痛恨萧逍的残忍无情，不管在支流百里焰对萧逍做过什么，但此时此刻，百里焰是为了救萧逍才沦落的，萧逍实在不应该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凤齐缓步走上前，站在紫荆和百里焰身侧，他淡淡开口：“若非亲眼所见，只怕仅凭传闻，是无法令了解百里公子的人相信：百里公子的人生居然毁在了一个‘情’字。”他手中的小铁锤不知何时被收起，此时手中握着的，换成了一把匕首。
    意识到凤齐要做什么，紫荆又惊又怒，更加恐惧万分，一手死死搂紧百里焰，紫荆怒道：“除非我死！否则……”
    但是没有否则，因为凤齐蓦的伸手一点，便将紫荆的穴道点住。紫荆原本中了毒，之前又被凤齐的掌力所伤，自然是没有了抵抗之力，所以才会被凤齐轻易点住了穴位。
    “卟”的一声，紫荆喷出一大口鲜血，怒急攻心的他只差没有当场晕厥过去。
    凤齐伸手将百里焰拉到自己身边，他看向萧逍，目光中微微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萧姑娘到底对百里公子有多少不满凤齐无从得知，但现在却有了一个大好机会，就不知道萧姑娘要不要亲眼看着我怎样将百里公子的脚筋挑断，以及……把他的武功尽废？”说着话，凤齐微微扬了扬手中匕首。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初是百里焰动手废除萧逍的武功，现在，换成他来废除百里焰的武功。一切，竟都如此的如了他的心意。但，他却不信萧逍，不相信让百里焰生不如死的活着，是萧逍的真正意图。
    萧逍却不回应，只是静静的看着百里焰，沉静的目光中，没有半分的怜惜或者内疚或者……其他，只有沉静。
    凤齐内心还是有些害怕事情有变，得不到萧逍的回应自然也不以为意，他伸手对着百里焰身上连连拍出几掌，眨眼间已将其武功废尽，最后又用匕首将百里焰双腿的脚筋挑断，这一切，凤齐做得迅雷不及掩耳并且从容而坚定。
    再看百里焰，更是从头至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更别说哼出一声，只不过他的脸色，却灰白到可怕，若不是还睁着双眼，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他几乎就是一个死人般。
    无尽的恨意由紫荆心中爆发，他双目瞪圆，呼吸急促，嘴巴张得老大，最后却一声未出，直接倒地晕厥过去。
    萧逍似乎完全的麻木不仁，她仍旧只是静静的看着百里焰，仅仅只是静静的看着，表情没有变化，眼神亦没有变化。
    这一刻的向悦似乎变得有些无措和茫然。
    季如秋看着萧逍的背影，目光复杂。他见过很多绝情之人，但只怕没有谁可以超越萧逍的这种绝情绝义。
    凤齐则扭头看向门外，出声道：“来人。”
    人字落音，便从门外闪身进四个黑衣人。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及面部表情看，他们分明就是曾经支流城的那些死士之一……萧逍的眼皮，终于轻微的跳跃了一下。
    “把他们带去后院柴房，关进铁笼里。”凤齐吩咐道。
    那四人并没有应声，却整齐划一的同时一跃上前，极默契的每两人一组，分别抬起紫荆和百里焰离去。
    一切都是真实的发生了，却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凤齐突然之间居然觉得所有事情有些难以相信，瞪着已经空荡荡的门口片刻，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突然扭过头，折回身，他看着萧逍：“萧姑娘分明给了百里焰一个耳光，但为何没有中毒？”他所用的毒，为了能够有效，全部来自关外，并非中原，很是邪恶少见，萧逍并非真的百毒不倾，再说之前也中了毒，没理由这一次能够幸免。
    萧逍看向凤齐，嘴角一勾，微微笑了起来：“我若说同出一门的毒，我只要中过一种便可以抵抗住其他全部；我若说同出一地的毒，我只要中过一种便可以抵抗住其他所有；我若说同出一国的毒，我只要中过一种便可以抵抗住其他一切，凤齐信吗？”
    “我不愿相信。”凤齐很实在的回答。
    萧逍听了，只是又笑了笑，微微沉寂片刻，她问：“现在，我能见到我师傅了吗？”
    凤齐却想也没有想就回答：“萧姑娘不妨再等一天吧。”
    “为何又要再等一天？”萧逍似乎不解。
    “凤齐只是想再等一天，用这一天的时间来确定萧姑娘本事再大，也已经是插翅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