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花

第四卷 伤情帝王篇 第三章 春花秋月


李后主一宿追忆,身心俱疲,靠在墙头睡着了,而花蕊兀自沉浸在李煜的伤情往事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拖累了他。
    当初洛阳白马寺邂逅,她见李煜宁可赏花,也不要武功秘笈,比冷落自己的赵大人单纯多了,便邀他去洛阳紫烟楼观赏牡丹,岂料他一夜之间情根深种,十几年无法忘怀……好在李煜后来明白了和妻子之间的爱意才是最珍贵的,否则花蕊xin中便有些难以释然了。
    不多时,有一小队侍卫进了天牢,径直将李煜带了出去。花蕊顿时莫名担心起来,不知赵光义要用什么手段折磨他。
    李煜失魂落魄,被带到皇宫侧殿。他正彷徨之时,来了十多名宫女替他沐浴更衣。他本就过惯了帝王生活,宫女们细心服侍他,他全然认为理所应当。
    过了午时,用过膳食之后,来了一名宣旨太监——太宗为示仁爱,封亡国之君为“陇西郡公”。李煜心道:“是了,既要给我一个空头封号,自然也不便再将我囚在天牢里。”
    恍惚过了数日,下起了连绵春雨,忽有一名南唐旧臣随同一位宫中宠妃前来探望李煜。那大臣叫做徐炫,早在金陵城破之日便投降了宋朝;那宠妃不是别人,正是李后主续弦妻子、大周后娥皇的妹妹小周后。
    小周后容貌秀美,天姿国色,和花蕊夫人颇为相似。她同李煜一道被俘虏回汴京,宋太宗初次见她,便惊为花蕊逃出牢笼,询问之后方知是南唐小周后,当即大动情思,将小周后接入了宫中。他苦恋花蕊不得,见了这个酷似花蕊且年轻不少的绝色女子,焉有不动心之理?
    李煜见了小周后,发出一阵无奈的叹息,看见她背后徐炫时,却将头转向一边。
    徐炫作揖道:“微臣向陇西郡公请安,皇上命微臣来看望郡公。”李煜嗤之以鼻,讽刺道:“改口真快!托你皇上的洪福,我很好。”
    徐炫沉住气,道:“郡公之前一定受了不少委屈,不过我皇仁慈,命我转告郡公,今后一定让你在此间快活终老。”
    李煜道:“那是当然的。南唐旧臣中忠心者虽多,但多像韩熙载大人那般,早已以身殉国了。剩下一帮贪图荣华的谗臣,还有我这个贪生怕死的懦弱君王,复国无望,所以你大可回去告诉汝皇,我会安分守己呆在此处,让他放心吧。”
    徐炫早料到李煜会有嘲讽之言,倒也逆来顺受,道:“好,皇上要的,就是陇西郡公这句承诺。不知郡公还有什么愿望,皇上定当尽如所愿。”
    李煜沉思片刻,道:“当年我误中宋朝反间计,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处死了林仁肇将军,如今真相大白,可惜我已无法为林将军平反,希望汝皇诏告天下,说明其中缘由,还林将军忠臣清誉。”
    此言一出,徐炫眉头一皱,拱手道:“郡公冷嘲热讽,讥笑我对南唐不忠,微臣诚心理解,不加妄言。微臣只想一提,当初在金陵皇城,微臣为南唐尽心尽力,是郡公终日沉溺诗词佛经,以致亡国。所谓人各有志,天下皆知你是个无能君王,而宋国太宗皇帝英明果决,重视文臣,我等这般臣子弃暗投明不失为俊杰之举。”
    李煜“哼”了一下,随即有些惆怅,默不作声。
    小周后已缄默多时,见状笑道:“皇……夫……郡……(她刚开口却又不知如何称呼李煜,“皇上”、“夫君”已成过往,“郡公”却又太过生硬。)你近日可好?”
    李煜点了点头,忽又摇头道:“此中日夕以泪洗面。”小周后见李煜点头,本欲说“那便好”“请君莫要愁苦,好生珍重”之类,听了李煜沉恸的答话,一时语塞。
    李煜站起身来,走到风帘边,斜风细雨,轻拂面庞。他合上双眼,胸口起伏了一阵,沉吟道: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徐炫瘪了瘪嘴,道:“微臣尚有一言相劝。郡公既然无心复国,便好好在此间享清福吧。有关林将军、以及郡公心中悲怆的言语莫要再提了,否则传入皇上耳中,必当惹来杀身之祸!”言罢起身告辞,走入了朦胧细雨当中。
    徐炫离开后,室中一阵沉寂。终于,小周后又问道:“夫君,你一切可好?”李煜笑道:“夫君?你是宋太宗的妃子,这般称呼小心性命不保!”
    小周后嘴角抽dong,黯然落下泪来,“你若在那皇帝面前极力反对,他怎会轻易将我这亡国皇后纳入后宫?如今你反倒对我不满吗?”
    李煜无言以对,小周后忽地正色道:“其实我算计已久,夫君,如今我在宫中行事方便,你若愿意,且委曲求全一段时日,待宋太宗放下戒心,我便可以暗中救你逃出此间。到时我们逃去天涯海角,逃到他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李煜看了看她恳切的脸,摇头道:“我倒宁可被关回天牢去,那里有个人,我觉得和她似乎熟识。”
    小周后自然不知李煜所云为何物,使劲哭出声来,道:“我就知道,你……呜呜,你心里只有姐姐一个……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接我入宫?姐姐被气死了,而你……你却再也不来理睬我!”
    李煜叹了口气,道:“你回去吧……”
    细雨微湿了小周后的面庞,李煜看着她远去的纤纤背影,僵直的脸忽然露出似是而非的笑意。
    月斜小楼,李后主难以成眠,想起南唐故国,清泪横流。忽地室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近在耳畔,又似乎很遥远。
    李煜一回头,怔了一怔,道:“你又来干什么?我不会跟你走的。”
    来者也是一愣,道:“李公子,你在说什么?我是天牢中被关在你隔壁的那个人啊。也难怪你不记得了,我们是多年没见面了。”
    李煜定睛看了看,又沉思半晌,道:“你……你是费姑娘?”来者淡然一笑,道:“不错,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我是蜀国的花蕊夫人,你称呼我花蕊便是。”
    李煜奇道:“花蕊夫人?你怎会被关在皇城天牢?你真是十几年前洛阳白马寺那位费姑娘吗?真的好久不见了……你……”他似乎有出奇多的问题,却不知从何问起。
    花蕊急道:“现在的皇帝阴险毒辣,我见他抓走你,只怕不时便要暗下毒手害你。我是从天牢里逃出来的,你立刻跟我走,我带你逃出汴梁!”
    李煜摇头道:“唉,我还有什么地方可去?”花蕊想了想,道:“回金陵啊,你妻子在那里。”
    李煜望着花蕊,昏暗中虽勉强分辨出她的容貌犹似当年,但却辨识不出她是何表情,只见她满脸木然。他本欲问花蕊为何要救他,转念又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自己在天牢中说出了年少时那份情事,其中提及花蕊之时,虽然全以“那位姑娘”替代,但她身为其人,应当不难察觉“那位姑娘”所指何人。
    花蕊见李煜缄默不语,劝道:“李公子,时间不多了,宋朝皇帝发现我越狱,天亮之前必然封锁全城,我功力大不如从前,到时只怕难以脱险!”
    李煜叹道:“我怎可连累你以身犯险呢?何况我若不辞而别,此间的南唐旧臣必然遭殃,我岂可置他们于不顾?”
    花蕊道:“南唐旧臣,该降的早已降了,不愿投降的迟早会被处死,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而宋朝皇帝为了显示仁爱,自然会留住你的性命,但过得一段时日,他捏造个罪名将你杀了也未可知。李公子,我见你心性善良,所以自愿救你出去,也算临死之前做一件好事。”
    “临死?”李煜不解。
    只听花蕊“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顿时瘫坐在地上。
    原来她方才在天牢中击倒了狱卒,夺来钥匙逃出后,又和几个不小心撞见的侍卫过了几招。虽然他们都是被花蕊轻易拿下,但花蕊体内的“圆莲闭心散”毒性太过猛烈,待花蕊动用功力不久,便在其周身发作。她强忍毒性发作时的苦楚,从一名侍卫口中逼出了李煜被软禁在何处,又拖着毒发的身躯一路找来,一心要救走李煜。
    李煜见花蕊口吐鲜血,大惊失色,冲到花蕊身边,手足无措。
    花蕊连忙盘腿缓缓运功,既要驱毒,又不能牵动剧毒发作,其功力拿捏之微妙,不是一般武林高手可以媲美。
    李煜见她专心致志地运功,便起身去闩门。刚走到门口,门外忽地有太监叫道:“皇上驾到——”
    李煜赶紧将房门紧闭,朝花蕊道:“宋朝皇帝来了,你快走吧!”
    花蕊运功疗毒正在紧要关头,怎可分心?李煜见她不语,又重复道:“既是越狱而出,只怕宋朝皇帝不会放过你,你再不逃就晚了!”
    却听得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李煜脱下外衣,将花蕊全身罩住。
    门开了,太宗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身后是一队贴身侍卫。“陇西郡公,夜已三更,尚未就寝呐?”
    李煜应道:“皇上不也一样吗?不知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太宗道:“今日发生一事,令朕十分不快!以致夜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看来非找陇西郡公问个清楚不可!”
    李煜咽了口气,道:“皇上想不清楚的事,我更加不会明白了,臣十分困倦,此处没有皇上要找的人,还请皇上容臣歇息。”
    太宗眉头一皱,道:“哼!亡国之君还如此狂妄,竟敢吩咐朕?徐炫果然说得不错,你真是个不可一世的穷酸书生!朕今夜就是专程来找你的,什么叫‘梦里不知身是客’?难道朕亏待了你这个亡国之君吗?什么又是‘别时容易见时难’?哼,朕告诉你,江山是朕的江山,你少发几句亡国牢骚吧!”
    听得此言,李煜长舒一口气——原来太宗是听闻了他作的那首《浪淘沙》,心中极度不快,才深夜前来训斥,而并非为了花蕊越狱一事。
    便在此时,有人前来参见太宗,禀告道:“皇上……天牢中……有人越狱了!”
    太宗却不以为意,道:“哼,让他们逃吧,一群南唐的冥顽不灵之人,逃出去也难以兴风作浪。”说着蓦地靠近李煜,道:“陇西郡公,你以前的那些愚忠手下,有没有逃到这里来呀?”
    李煜背心一寒,使劲摇头道:“没有!没有!”
    此时,太宗身后一个魁梧侍卫不耐烦地吼道:“皇上,你要杀他又何必跟他废话?这个人,抖得那么厉害,一看便是个无胆匪类,皇上随便吩咐一个侍卫便可结果了他,把我们五个都召齐,真是小题大做了!”
    此人说话不分尊卑,出言不逊,太宗好生不快,怒道:“哼,若非你天生神勇,是一大助力,朕第一个处斩的便是你!”
    那鲁莽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晋王府招揽刺客之时,以一套貌似笨拙的“驴头拳”一拳打断海南神刀陆冲天手腕的山东壮汉王石头。那场比试,虽然最后众人都败在花蕊手下,太宗惜其勇武,将王石头、冷酷剑者等出类拔萃的五名高手留下,登基之后,封他们做了御前侍卫。
    那剑者本是一言不发,待太宗脚步移动之时,他隐约发现地上有血迹,又见一件外衣罩住了一团事物,连忙叫道:“皇上避开!那东西有古怪!”话音未落,长剑已然出手,刺到花蕊头顶。
    李煜见情形危急万分,大叫一声,纵身扑了过去。
    花蕊被罩在李煜外衣之下,看不清长剑来势,不过她凝神倾听,判明情形,待那长剑刺来,忽地将外衣抛弃,扰乱剑者视线,身形轻盈地一闪,拦腰拉开了李煜。
    另几名御前侍卫见状,惊道:“有高手!保护皇上!”王石头拳头一震,喝道:“敢在爷爷面前撒野?”
    李煜见花蕊灵动如斯,道:“你……你没事了?”
    花蕊无心答话,朝那几名御前侍卫道:“你们几个,还认得我吗?”这几个江湖中人,除了王石头,记性倒都不差,眼力也好,转瞬间便看出面前之人正是当初一举挫败四名高手的神秘女杀手。
    太宗急道:“原来越狱的是你!左右,快将她拿下!”
    花蕊纤手一挥,虚作一个要打暗器的手势,侍卫中有个使柳叶刀的曾吃过“夺命八针”的苦头,忙叫道:“众人留神!”那剑者也忌惮花蕊内功厉害,不敢贸然上前。
    殊不知花蕊如今已然不是他们对手,她虚张声势,凭着当初的威势震慑住众人,右手抓起消瘦的李煜,一个起落,跃出了门外。
    太宗当初在天牢中对花蕊一番威逼利诱,又真情告白,却得不到花蕊正眼相看,便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是个放荡女子,爱过大哥,见孟昶是帝王身份,立刻变了心。然而现在他想不通了,他无法懂得花蕊和李煜之间那种亡国后的相互怜悯之情,望着花蕊逃脱的背影,他扭曲了面容,吼道:“你……你竟然不爱帝王,爱上亡国奴!”
    侍卫当中,王石头大叫:“你们这群蠢驴,全都上当了,还不快追!”
    花蕊忍住剧毒吞噬之苦,轻功提纵,救李煜出了皇宫,一路逃到汴梁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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