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花

有一日船到芜城，我和韩大人岸上用饭，竟然被几个金陵的官员认了出来。他们已暗中寻访我好久了，并告知我一件令人震惊之事：大哥染疾猝死，父皇召我回京接任皇太子之位。我心中便为难起来，虽然大哥怀疑我，但论治国之才，他绝对胜我千百倍。他虽不幸暴毙，父皇也不该仓促将太子之位传给我，我另外一位皇叔本事也比我大，应当能者居之。
    可是韩大人让我不必犹豫，子承父位乃是天经地义、万世不变的道理。
    回到金陵，我打算入宫面圣，请父皇收回成命。哪知道一切都是大哥的计谋，他根本没有猝死。我刚回到金陵旧居，便被大哥抓了起来。
    在太子府的地牢里，我被铁链锁住，大哥严刑拷问我，他问我为何要和他争储君之位。
    我告诉他我绝无非分之想，我爱的是花鸟虫鱼，不是帝王宝座。可是他不信我的解释，质问道：“若无非分之想，怎么多年在外，一听说可以继承太子之位，便立刻返回金陵了？”我恳切地道：“多年没有看望父皇，回来尽一尽孝道。大哥，为何你就是不相信我呢？我真的不想做什么太子！”
    大哥冷笑道：“你不想，别人可不这样认为！外面的流言蜚语传得多厉害，说你左眼是‘双瞳’，天生的帝王之相。”我笑道：“你也清楚那是流言蜚语，我虽瞳仁异于常人，却从来没想过要做皇帝。大哥，你是嫡亲长子，名正言顺的储君，而且身具治国之才，我根本没有和你争夺之意。”
    然而大哥决计不肯信我，唉，第二日，他带了一壶酒来，道：“当着我的面喝下去，我就信你无心和我争太子之位！”
    我疑心那是鸩酒，说不定便是毒害皇叔的那种鸩酒，十分害怕，哪里敢喝？摇头道：“大哥……你要毒害我？”
    大哥狠狠地道：“不错，从善弟弟还不懂事，你死了，我便不用终日提心吊胆，可以专心策划中兴南唐的大业！你若肯为李唐家万世基业着想，便把这壶酒喝了吧！”他说着便把酒凑到我嘴边来，我抿紧了嘴，拼命摇头。
    大哥那时好像失心疯一样，着了魔一般说道：“这种酒药性好猛，你现时喝下去，今夜便会尸骨发臭，明日一早，血肉尽毁，谁都认不出你来了！”
    他撑开我的嘴，从牙缝里把酒灌了进去。我只觉得喉头一阵冰凉，又一阵火烧，当时就吓晕过去了。
    可我竟然没有被毒死，不多时便悠悠转醒，但五内如焚，脑中剧痛，一时睁不开眼。迷糊之中，隐约听见有人在训斥大哥，“你这个不肖子！竟然毒害亲生兄弟！”那声音分明是父皇，我想叫唤，却没力气开口。
    然后又听见大哥道：“父皇，儿臣不敢，从嘉弟弟是得了绝症暴毙的。”父皇怒道：“这种弥天大谎也撒得出来，你以为朕是三岁孩童吗？你把从嘉关在这种地方，若非韩侍郎来向朕禀报，朕尚不知从嘉已回到金陵了。还好朕赶了过来，亲眼目睹了你的罪行，只可惜救不了从嘉……从嘉……你看从嘉，满口是血，不正是被你逼饮了毒酒吗？你还想欺君罔上？”
    大哥仍在诡辩，道：“父皇，这不是毒酒，儿臣来此本是想与从嘉弟弟对饮，哪知他已经身亡了。”父皇气得咳了几声，道：“不是毒酒？不是毒酒？那你马上给朕喝下去！”大哥又道：“儿臣近日正在斋戒，不可饮酒……”这番言语显然前后矛盾。
    父皇叹息道：“你这个不肖子，厚颜无耻……唉，你不喝也罢，朕立即下诏，废掉你储君之位，另立从善为储！”
    我听见这句话，心想，大哥就是怕我和他夺位才狠心害我，若父皇要立从善为太子，大哥怎么会放过从善十二弟？我心头一急，双眼竟然睁开了，身子一震，呕出一口血。只见父皇身后跟了几名官员和一队禁卫军；大哥跪在地上甚是惶恐。
    我见到父皇，喜上眉梢，慌忙叫道：“父皇！父皇！”
    大哥见我竟然未死，一阵错愕，忽地叫道：“父皇，儿臣说了这不是毒酒，父皇何故不信我呢？儿臣就证明给父皇看！”他说得慷慨激昂，一仰头便将壶中剩下的酒喝下肚去。
    父皇知道他在装模作样，“哼”了一声，过来看我伤势，又吩咐太子府的狱卒赶紧将我的铁锁打开，一名御医也过来替我诊脉。
    父皇甚是关切，抓住我的手道：“从嘉，你没死，朕就放心了！以后你爱填词作画便去填词作画，朕不再干涉你，只是你不要离开金陵了。”
    忽听得一声惨叫，大哥喷出一口鲜血，全身抽搐倒在地上，头脚相接蜷缩成一团，状况可怖。御医忙过去察看，随即向父皇禀告道：“太子中了‘牵机’之毒，已然暴毙！臣无能，情皇上恕罪……”
    父皇对大哥还余怒未消，道：“又在装模作样！皇室不幸，死了更好！”
    我急问道：“怎会暴毙？我也是喝了同样的酒……”御医又替我诊了诊脉，道：“六皇子的确也是中了‘牵机’之毒，不过六皇子洪福齐天，体质异于常人，因而得以不死。”我奇道：“我与常人有何不同，竟可以毒而不死？”
    御医道：“臣大胆猜测，六皇子必然体有异斑，或是眼生双瞳，或是背有麟角。”我点头道：“我左眼的确有双瞳……想不到竟因此获救，真是奇事一桩……”
    父皇忽地冲到大哥身边，道：“御医，那太子真的是中毒而死了？”御医跪地垂首道：“还请皇上节哀顺变。”
    父皇忽地大哭起来，道：“弘冀！你、你……枉你聪明一世，怎么就这般稀里糊涂地自己把自己给毒死了！弘冀！”父皇哭了一阵，随即正色对我道：“从嘉，既然你大哥不幸身亡，太子之位便传给你吧。”
    我连忙推辞道：“事关国运，父皇三思！”父皇叹道：“朕知你生性柔弱，不过至少你不会像你大哥那样胡作非为……唉，你大哥死了也好，否则，他对付了你，不久便会来对付朕的。传位之事朕会隆重安排，你且先将身子养好。”
    御医又朝我道：“微臣尚有一言相告，殿下可以逃过牵机之毒，全凭体内天生异质的‘血障’保住性命，但今日中毒，‘血障’已破，下次若再误中牵机之毒，结果亦是同常人一般惨死。还请殿下日后万事小心！”
    我朝御医道了谢，跟随父皇回宫。
    不久后便快是七夕了，说来真巧，七夕是我生辰，父皇便定于七夕之日封我为太子。
    七月初六那日黄昏，我正在寝宫捧着那件黑袍子出神，我在想，那位姑娘离开了洛阳会去何处呢？我想起当时赵匡胤说那位姑娘“被抓走了”，我还是不明白，那姑娘武艺高强，怎么会被抓走了呢？不过当时在洛阳心绪低落，没有问清楚，我回到金陵，想起来便很不安。
    这时，父皇来看我，我还以为他只是叮咛我翌日受封时的礼仪，怎知他告诉我：“明日除了是你继承储君的日子，还是你订婚的佳期，真可谓双喜临门了。”
    我忙问道：“订婚？父皇，儿臣还没有考虑过，为何仓促订婚？”父皇道：“从嘉，这件事你必须听父皇的，由父皇做主，和两朝元老周宗的大千金娥皇订婚，待日后你登上帝位，便迎娶她做皇后。”
    婚姻大事，受命父母，我却不知为何诸多推辞，还冠冕堂皇地道：“如今南唐国势衰微，无可避讳，儿臣既登太子之位，自当潜心替父皇分忧，不愿耽于儿女私情。”
    父皇叹道：“从嘉，若想为李唐开疆扩土，先要掌控朝中形势方可。周宗身为两朝元老，自恃功高，又纠结党羽，朕亦难以令他惟命是从。倘若要他一世臣服，惟有与周家联姻……虽然此乃下策，不过……从嘉，周宗老匹夫虽然飞扬跋扈，娥皇却是名好女子，她通史书，善音律，和你可算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了！”
    我听了黯然，道：“父皇……既然是为了国家大义，儿臣怎敢不从……”手里却紧紧攥着那件黑袍。
    第二日，我年满二十三岁，被封为太子，还同周家大小姐周娥皇订下婚约。我没有见过娥皇的模样，可那时起，我便隐隐觉得对不住她，因为我心里一直挂念着洛阳的那位姑娘。
    父皇封我为太子之后，竟然迁都南昌，留下我在金陵监国。
    可是父皇在南都水土不服，后来身染重疾，两年后驾崩了。韩大人曾告诉我，父皇是怕金陵不安全，丢下我一人躲去南都。我不愿想那么多，只希望可以中兴南唐，父皇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我改名李煜，于金陵继承帝位，并且遵从父命，迎娶娥皇为后，母仪天下。
    登基那日，我才第一次见到娥皇，她真是个大美人，而且琵琶弹得出神入化，难怪父皇生前将钟爱的烧槽琵琶也赠给了她。
    我原以为她身为大家小姐，骄纵惯了，只会无病呻吟，哪知娥皇她谱曲填词，无一不精，而且情思细腻，我亦叹服。
    她为我作过一首《邀醉舞破》，还有一首《恨来迟曲》，最是动听。我便为她填词，她好生开心。我念一首《浣溪沙》给你听听。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还有一首《玉楼春》，娥皇特别喜欢。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啊，真是对不住，说到为娥皇填词我便不知所云了。娥皇……唉，终究是我对不住她！
    我和娥皇情投意合，极尽爱怜。她为后多年，我专宠于她，终日享那鱼水之欢、天伦之乐。他为我生了三个孩子，个个俊秀，那时我真是欣慰，心想，人生如此，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何苦日日为国事操劳，空谈一统天下？
    于是我再也不致力于开疆扩土、对抗宋朝了，自以为只要百姓富足便算对得起天下。
    我身边除了忠心耿耿的韩熙载大人，还有一名林仁肇将军，文韬武略，是我南唐国的中流砥柱。他一心要北上收复失地，却一再遭到我的反对，命他安分守己，留守南都。
    哪知后来，我竟中了赵匡胤的反间计！我十二弟郑王李从善被骗往汴梁，我多次向赵匡胤求情，他才将我十二弟放回。
    十二弟回到金陵，告知我他在汴梁发现林将军通敌叛国的天大机密，唉，我哪知道兵不厌诈的道理，竟然信以为真，将林将军赐死……待金陵被宋军攻破时，我才知道十二弟带回来的所谓“机密”不过是赵匡胤在故弄玄虚罢了。
    还有林将军的挚友卢绛大人，也被我调离前线……宋军都在策划飞渡长江天险了，我却仍在金陵皇宫中享乐！后来，韩熙载大人也无故失踪，唉，想必是对我失望之极吧！
    而我最后悔的还不是这些，我痛恨自己竟然做出了对不住娥皇的事情……
    待到我第三个儿子都四岁的时候，有一日，我去国舅府探访，看到了一个人，她……她竟和那位洛阳城的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可惜她不是那位姑娘，她是娥皇的妹妹。
    谁知回到皇宫，我对她竟不能忘怀。事隔多年，我以为早将洛阳城那位姑娘淡忘了，可是看见和她生得相似之人，我竟是难以自拔。我把那件黑袍找了出来，捂在怀中不停地摩挲。
    后来，我便悄悄将娥皇的小妹接入宫中，暗中和她相好。也许帝王可以三宫六院，不过我清楚，娥皇不喜欢我那样，何况我和她妹妹相好，为的只是她的容貌生得酷似另一人，我心中难免愧疚。
    宫中口舌众多，这个消息不久便传入娥皇耳中，她便装作视而不见，独自怄气。可是，天不怜人，这时候我那四岁的小儿子仲宣突然染病夭折，他是娥皇最宠爱、最心疼的儿子。娥皇经不住打击，便病倒了，从此卧榻不起。
    我rì日夜夜在病榻前守护着她，看着她日渐消瘦的面庞，我便阵阵揪心。她的肌肤仍是寸寸雪白，却再也没有新婚燕尔时那般光艳动人，都是我害的，我无比自责。
    那时，我终于明白，我不要再惦记着洛阳城那位姑娘，只要娥皇能够痊愈，我便会开心。看花莫待花枝老，娥皇才是我心爱的人！我照顾她的一切，汤药熬好后，亲口尝过，再一口口喂给她，只希望她能够病愈。
    可是，我明白得太晚，娥皇一病不起，无论我怎样照顾，她终究是撒手人寰了。
    临死的那夜，大概她自己明白大限将至了，将那个一直戴在她手臂上的玉环除了下来，交付与我，道：“夫君，这枚玉环伴随臣妾多年，望夫君好心收藏，以此为念，见玉如见人，勿相忘，勿伤情……”
    我泣不成声，道：“娥皇，你不会死，你会好起来的，我还有好多词要写给你。”
    娥皇不忍见我伤心，温言劝慰道：“臣妾可以嫁给夫君，已是三生有幸，受君王恩宠这么多年，天下女子没有不羡慕臣妾的。只是……唉，只是儿子夭折，臣妾也命数将至，不能再侍奉夫君左右，无法报答夫君一片恩情……”
    我听着娥皇临死前还对我一片眷恋，惟有心酸，不住地落泪。
    娥皇勉力支起身子，替我拭去眼泪，道：“夫君莫再哭泣，让臣妾再为夫君弹奏一曲吧。”我虽心疼她，却更不愿违背她的意愿，便去取了那把烧槽琵琶过来。
    娥皇侧抱琵琶，轻挑慢捻，弹得是那首颇难的《霓裳羽衣》，极为用情，我越听越是难过，到得后来，娥皇也禁不住泪如雨下了。
    忽地她一阵乏力，琵琶滑向一旁。我赶紧扶住她，道：“好了，弹得真好。快歇息吧，等病好了，天天弹给我听。”
    她却摇头道：“夫君，你扶我过去，替我沐浴更衣……”
    我将她缓缓扶到瑶光殿西侧，在浴盆里撒洒了她喜爱的兰花香料，替她除下衣衫，轻轻地放到水里。
    娥皇无力地躺在水里，我为她洗净全身。浸在水中，她似乎重新鲜活了起来，那雪白的躯体，依旧动人，好像一片皎洁的月华洒在水面，又好像一块美玉做成的仙女在水中化开了。
    我轻抚着娥皇全身，从头至脚，一切都犹像当年，只是，她已是将死之人了。
    待沐浴完毕，我点上焚香，在一片香风薰雾中，我给她穿上那件鹅黄色的镶金长衣，替她画眉……之后，她便死在我怀里。
    我抱着她，静静地过了一夜。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泪干了，天亮了，我走出瑶光殿，发现那年为娥皇亲手种的梅花一夜之间全开了，只可惜娥皇不能亲眼看见。
    失却烟花主，东君不自知。清香更何用，犹发去年枝。不久前，我和她煞费苦心将梅树移栽到那小栏杆边，约好了花开之时同来观赏，我总担心移栽的梅花开不好，便在其周围架起屏风，疏通泉水，只盼冬日繁花盛开，不负我们之间的约定。谁料到，花开满树，蛾眉却已香销玉殒！
    我以为除了佛经，没有东西可以慰藉我失妻丧子之痛。然而我独坐在幽深的皇宫御殿内，心中郁结难消，读的佛经越多，我越是参详不出其中道理。纵然烂熟千本佛经，仍觉难以超脱。
    服满丧期，母后便要我续娶娥皇的妹妹为后。我早已无心理会这些，任由母后安排一切。
    后来我再也无法忍受待在宫中的煎熬，每每穿过亭台轩榭，我便会看见娥皇的身影。新立的小周后怪我没有恩宠她，在母后面前絮絮叨叨。唉，她虽是长得像洛阳那位姑娘，却俗不可耐，论才情人品，更加不及她姐姐。
    为了逃避宫中烦恼，我便前往清凉寺一段时日。一来在佛前为娥皇超度亡魂，二来潜心修行，让自己六根清净。
    谁知一住便是两年，但我却不知普度众生的佛法为何迟迟不能让我解脱。
    后来寺里来了个小和尚，方丈告诉我他是个深具慧根的虔诚弟子，法号唤作忘普。我和那小和尚一见如故，便时常一同专研佛理，有时候促膝长谈，直至天明。
    我好生佩服他，虽然年纪尚浅，对上乘佛法理解之深刻，连老方丈也望尘莫及。我渐渐明白，娥皇的死是天命所归，是佛祖垂怜。如今，我只需善待南唐百姓，死后自可和娥皇重逢。这种念头似乎违背佛法中清心寡欲的超脱之理，不过忘普说道，只要虔心向佛，有情无情皆可摆脱凡尘俗世的羁绊。
    后来，我便将忘普接回皇宫，日日同我畅谈佛理。
    不知过了多久，前线军情告急，说宋军准备渡江了。朝中大臣尽皆不以为然，长江天险，浮桥难设，宋军纵使插翅也飞不过江面一半。
    怎料到，一夜之间，金陵城竟被重重包围——宋军真的如有神助般地飞过来了！
    长江防线究竟怎样被突破的？我想不清楚。文武百官蚁聚宫中，请我定夺退敌之策……我哪里有什么计策？无奈，只好将忘普小法师召来，请他以佛法御敌。
    忘普法师说道，只要金陵全城百姓放下武器，一起诵佛念经，祈祷如来保佑，宋军可不战自退。我……我竟然蠢到相信他这番无稽之谈！
    在全城军民祈求如来、观音救苦救难的哀嚎声中，金陵城被宋军攻破……小法师这才告诉我，原来他是赵匡胤派来南唐的奸细！他假以精通佛法为名，骗得我信任，召入宫中，盗取了不少机密。此次宋军可以一夜渡江成功，全仗他盗出了沿江各地水文图，宋军才得以架起浮桥，长驱直入。
    宋军破城不多时便杀入皇宫之中，文武百官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彷徨无计。
    忽地一个熟悉的身形奔到我身边，我抬头一看，竟然是韩大人，我又惊又喜，道：“韩大人？这些年你去何处了？”
    韩大人叹了口气，道：“皇上，微臣无能，本欲北上暗杀了赵匡胤，保我南唐江山安稳，怎知遇见了对手，我斗不过她……那对手……唉，皇上，此事容我稍后再作禀告。刺杀失败后这几年，微臣无颜来见皇上，一直幽居在镇江，却听说宋军飞渡长江天险，臣不顾一切赶来加金陵，一定要护送皇上离开此地！”
    我摇头道：“还能逃到哪里去？就算逃出金陵，又有什么用呢？韩大人，凭我文弱之力，难道可以卷土重来，撼摇宋室吗？”
    韩大人急道：“微臣今日赶来，拼命也要保护皇上逃出去，否则臣非但无颜面对皇上，更加愧对先皇！”
    我迟疑着，随韩大人走到门口，韩大人见我步履迟缓，又道：“皇上，我护着你杀出金陵，到了南都，你再召集兵马，复国未必无望！”
    忽地我看见曲栏杆外那几株梅树姿态越来越好看了，便走过去凝神观赏。韩大人急了，要拖我走。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玉环，念着娥皇的名字，对韩大人道：“韩大人，我不走了，南唐要亡国了，我救不回来……我……让他们抓走我吧，我不想当什么帝王……”
    韩大人叫道：“皇上你怎可如此胸无大志？臣……请恕微臣斗胆！”说着要来点我的穴道。他定是想将我制住后强行带走。
    我傻傻地看着他，心里笑道：“韩大人，我早已心如死灰了，你怎么救得了我……”
    此时宋军的叫嚣声已在殿外响起，“活捉南唐李煜者赏千金，封千户侯，赐号大宋勇士！”可是韩大人僵硬的手指迟迟点不下来。
    终于，他仰天吐了口气，道：“臣不敢冒犯皇上龙体！罪臣今日无法保护皇上周全，但却不愿眼睁睁看着皇上成为敌国俘虏，惟有一死谢君！”说着右掌在胸前一划，一掌落在自己天灵盖上。
    鲜血溅到我的龙袍上，我惊惶万分，瞠目结舌。待到韩大人身子瘫软下去，我才怔怔落下泪来。他是被我气死的，忠心耿耿的大臣却遇上我这个无能懦弱的君王，很早之前我说过要封他为相的，竟一直没能遵行诺言……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