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风絮

第10章


线人也是云羿□的,他从来不过问。
  他料定事情必有蹊跷!云羿煞白着脸,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然后,那个受过严格训练从来临危不乱的女子竟跌跌撞撞地扑到他面前,几近崩溃地嘶吼:“二爷!收回任务!告诉佳兰……任务取消!!取消!!!”
  【七】
  因为。
  失踪的情报员“大炮”,就是张承宪,即余均。
  那日接头,“大炮”本来已经暗暗与佳兰对上了暗号,却不料……他发现,原来一路都有人跟踪他。大洋商会的人,是后来才来的。有烟雾弹,也有不明就里想一探究竟的人。
  他是半路□商会的,里头的人自然都不是亲信。他身份受疑,如若再露出半点蛛丝马迹,整条情报链必将被一网打尽,事关重大,也许此后将会改变整个上海滩的抗日形势!
  他不能错,一步都不能。所以,只能让佳兰错。
  那样特殊的身份,让他和佳兰,相见不能相认。那狠心放出的一枪,皮开肉绽的是她,心碎如泥的却是他。
  他打入敌人内部,佯充汉奸,忍受万人辱骂,背负着家国天下的重任,为的只是希望有一天,自己绵薄的力量能够给抗日组织提供莫大的帮助,那么,他虽死无憾。
  最后一次见佳兰,他知道有人跟踪,却不知道佳兰要杀他。他假作轻佻,大庭广众之下撕裂佳兰的衣裳,费尽思量,只是希望能够在保全佳兰的前提下,把情报安全地传出去——“大炮”搜集的所有重要情报,都藏在他随手扔给佳兰的那件西服的夹层里。
  他说,给尹楚惜带句话,他要找的人,一直就在眼前。
  “大炮”就在眼前,因为,他就是“大炮”。
  不愿明说,不愿让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空费思量,那么,就让尹楚惜去猜吧。就让佳兰,永远蒙在鼓里。错手杀他,她必是悔尽一生,也不肯放过自己。
  他说,佳兰,我没有骗你,余均真的已经死了。
  余均当然已经死了。要不然,他只能是张承宪。
  那个时候,他战地受伤,在野战医院复原的时候,碰到了东北撤离的情报组织的上层,他被说动,从此便干起了情报工作。为了彻底保密,必须重新创造个身份,“张承宪”就只能死去,所以,经原系部队批准,向家乡张家岭发了阵亡通知书。
  谁料佳兰那样烈性,竟然生死不离。
  若有来生,糟糠敝衣,必此生不负。
  【八】
  青峰石旁,那丛廖红花红的像是渗了人血。
  晨光微启时,总有个相貌标致的姑娘一路踩着露水走了来,痴痴地看着那一丛鲜艳欲滴的廖红花,像是被远去的旧日时光攫住了心神。
  附近居住的村民看得多了,有时便会好心地喊:“姑娘哟!这边的那块石头上,原先是撞死过人的,你离着远些罢!不吉利哟!”
  村民愈走愈进,嘴里还在不停地絮絮叨叨:“听说是个很标致的小姑娘,唉,看对眼的小伙子去打鬼子喽!死啦!都死啦!”
  那姑娘不理人,村民好奇地凑过去看,却见她目光呆滞,口里还流着哈喇子,正呵呵地对着村民傻笑。好心的村民像是明白了什么,低声说了句“原来是个傻姑娘”,便转身消失在早晨清凉清凉的雾里。
  姑娘笑着笑着,突然流下了两行灼热的泪。
  清明的天空,有鸟飞过。扑棱着翅膀簌簌地掠过花丛,远处林子里此起彼伏的叽喳鸟鸣打破了早晨清寂的天幕。原来,是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美人吟 金风玉露【序】【一】
  【序】
  夜更深。
  笛声清婉。
  悄寂的院子里像是被人撒了一地的珠玉,叮叮咚咚滚着清越的笛音纷繁落下。
  她蹑手蹑脚地回身关上房门,及地长睡裙松垮地拖到地上,险些卡在门缝子里,她索性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踮着脚穿行在深浓的夜里。
  月色好得紧,满园的景致披了一身碎金。质地考究的西洋密砖衬着如水月华,如同地面上一块轻软的金色毛毯。
  裙子下头露出一双雪白的玉足,她竟连绣花鞋子也未穿上,赤脚踩着一片松软的碎金色月光。
  树影婆娑。四无人声的西院子里处处透着诡异,她全然不像寻常小女子那样,惧怕浓重的黑夜,院子里只她一个人,竟依然镇定自若,四下环顾。
  风起时,树影摇曳,沙沙作响。满园皆是树叶摩擦之声,起先那阵笛音竟有些含混不清,她也不恼,低头瞅着自己一双玉足,不几时,右脚轻巧巧地点在左脚上,哎,到底是有些凉了。
  笛声隐在一片沙沙树叶声中,更显诡异。
  月色清明,院子里亮堂如同白昼。她却依然低着头。
  许久,一声叹息落下,她轻声吐出三个字:“出来吧。”
  【一】
  云羿看着眼前这个书生模样打扮的男子,轻笑道:“师兄功夫越来越好了,这样的身手,竟全使在翻尹府的高墙上头了。”
  柳生也不尴尬,好看的指骨紧紧握着那管玉笛,原该以笛声诱云羿出来,也实是有要事相告,如今却想起,此情此景,又是何等相似,当日……梅子执行任务时,也是与他以笛音为讯,互接风头的。想及此,鼻尖竟有微酸,乍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云羿自然不晓得他此时心中所想是什么,对于这个师兄,往日情分颇重,从前同门有隙,柳生也是很帮她们姐妹俩的,所以,如今虽然各事其主,云羿心中实则并无恨意。只道:“师兄近日做事古怪得很,大晚上的,翻墙找我闲聊么?前些日子,好端端递我一本《红楼》,今日可是来送《水浒》的?那末,放下书便走罢。我困呢。”她十指纤纤,捂着嘴便打了个哈欠,“风大,可凉啦!”一双小脚有些瑟缩,竟不知往哪儿摆。
  柳生这才注意到,云羿赤着双足,如今秋意渐寒,可是有些冷了。
  他心中一动。竟向云羿深深鞠了一躬:“梅子那事,总是我抱歉在先了。”
  她此刻又听他提起姐姐梅子身故那件事,心中不由得悲痛万分,乍然叫道:“别说啦!别说啦!”
  柳生自知失言,也不敢再说话。回头就着月色仔细打量这方小小的院落,地方不大,布局倒是极为修宜,现下已入秋,温馨的小院里花树错杂,倒并无半分凋敝之意。主人也亏得是灵性的女子,细枝末节之间都打点得如此合宜。只是……他露出一个含义莫名的笑,终归不是普通闺阁女子的住所了,平静的表象下,俱是暗流涌动。随风扫入鼻息的草木香味儿里,隐杂着不少精心培植的名贵草药的清香。药之克性,多半也随着人的性子,再名贵的救命良药,恐怕到了云羿手里,那可都是杀人的毒药了。
  云羿此刻心情已然平复不少,她自忖自己早已历惯风雨,老于世故,自然不可将心境太过袒于外人,因此心里微微有些懊恼。
  “那本《红楼梦》我可是很仔细地看过了,师兄考我么?”
  柳生一愣,猛然想起今日翻墙前来,实在是有紧要的事。还未等他想好该如何开口,云羿又道:“师兄既然来了,也省得我再跑腿子,二爷有句话要我带给师兄,只问一句,她……她还好么?”
  柳生疑惑不已。
  “师兄这会子装傻呢?那本精装《红楼梦》里头,偏偏在贾琏调戏多姑娘那段子里,夹了片红枫叶……给我们打得甚么哑谜?”她极聪明,细枝末节都看在眼底,“二爷只教问一句,师兄什么时候把咱们的多姑娘给放回来?”
  原来这话说起也要追溯到大半年前,因着梅子那件事,柳生受命协助,便竭尽所能混入尹府给梅子打点事宜。当时便挟持了尹楚惜的二夫人多娜,将其送出府去,自己却用扶桑易容术扮作多娜的样子,与梅子里应外合。后来东窗事发,那也是后话了。而如今,事过境迁,多娜却依然被握在日本人的手里,并未放归。
  为着这件事,尹楚惜曾几次三番出面,各方抗日势力也十分配合,竭尽所能,却依然没能救回多娜。
  柳生少有的窘迫挂在面上,低声道:“这书是她求我,叫我给你看的。她……她……她很不好……”
  云羿心下也有几分焦急,连忙问道:“她如何不好?”
  “前些日子都好好的……最近,最近她突然变得不肯吃东西,我……我再不来,她恐怕撑不下去了……”
  云羿一惊,倒不是为着多娜不肯吃东西,多娜的事情她心里头自有忖度,而是……平素做事老练得当的柳生,此时说话竟有些语无伦次。如果……她暗捏了一把冷汗,如果她的推测是正确的,也许,营救多娜的计划就会顺当得多。
  不过,她很明白多娜此时的心情,大半年了,与外界全然不通信息,那种无着无落的心境……真比死了还难受。也许……一心求死,方是保全大局的良策。
  不行!云羿心中一阵激灵!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多娜,为了……大局。想到此,竟也顾不上地凉,便直直地朝柳生跪了下去:“全托师兄!务必告诉夫人,就算为了二爷,无论如何也要委屈自己,苟全性命!”
  柳生大骇,心中自然免不了一阵酸楚,云羿姐妹都是性子刚烈的女子,不想如今,竟可以为一个男人委屈到这般田地。他赶忙扶起云羿,言语中渗着无限心酸:“百合子,你……何苦呢?”
  云羿素来敏性,如今见柳生这样的神情,自然晓得其中必有误会。原该是云羿对尹楚惜的感情不比常人,而多娜又是尹楚惜的妾室,如今自己却不遗余力地为多娜着想,柳生只道是云羿对尹楚惜用情至深,不免委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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