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遗骨

第12章


    “回国人员住宅?……”
    “哦,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也许不大清楚,二战后,从中国大陆、朝鲜回来的人在仙崎
登陆,即使已回国,但无家可归的人为数不少,这批人就在仙崎周围定居下来,龙满应该
也是其中的一员,故这附近既无亲戚又无可投靠的熟人。浩三的葬礼是在东京举办的,而
骨灰的安葬佛事也是他独生子一个人来办的,真有些凄凉呢。”
    二战结束后,从当时的满洲,也就是现在的中国东北和朝鲜回来了大批人,这在上近
代史课时学过、母亲也曾讲过。另外,在电视的特别报道中也看过一些画面。
    但是,亲身来感受这里一切,浅见有生以来还是头一遭。浅见居住的东京北区一带有
个叫半岛的地方,听说过去也曾有一大片回国人员住宅,不过,现在那里已建成漂亮的生
活小区,再也见不到过去的半点痕迹。
    “说起回国一事,只会想到午鹤一带,回国人员也在长门市上岸吗?”
    “来过,来过,作为回国的指定港口,仙崎应该是第一个呢。当然,这里距朝鲜的釜
山港近,但更主要的是,当时在下关、午鹤一带布满了水雷,为了排雷花了不少时间。”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么小的一个沿海城市,在当时曾经十分喧闹吧?”
    “这个嘛,当然会的喽,十天之内,一下子就有三万多人上岸,而且几乎全是两手空
空的。他们大都显得非常的疲惫,泪流满面。尽管如此,我觉得咱们日本人还是挺棒的,
他们遵守秩序,整齐而静静地行动着,不管是军人还是一般人员,前去迎接回国船的我们
这些仙崎人,用现在的话讲叫志愿者吧,也表现不错哟,一回想起这些……”住持停了下
来,浅见等了一阵,好像他不太愿意继续刚才的话题,或者是再说下去的话,会有什么不
好开口的。
    “在当时,行政方面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吗?”
    浅见诱导似的问道。
    “哦?不,政府部门也尽了力的,当时我还是初中生,详细情况不大清楚,但是,组
织医疗队啦,烧盒饭啦等,做得蛮不错的哟,可后来……”住持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
接着说:“后来,准备回朝鲜的人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这下可乱了套。尽管不停地在往
返运输,但无奈船舶太少,一时间竞有近两万人滞留在这儿,秩序大乱,警察对此也无能
为力。有好几百人闯到设在栈桥的工作站,殴打站上工作人员,袭击警察,破坏、焚烧建
筑物,这大概是因长年受到虐待的总爆发吧,其心情可以理解,可对当地居民而言,岂止
是麻烦,简直是恐惧。晚上根本不敢出门,那真是一个痛苦的年代,也是一段最令人伤心
的往事。”
    听了住持的话,对这方面只有那么一点常识的浅见也能想像出当时的混乱状况,这使
浅见联想到足尾町的光与影的“阴影”部分。
    在足尾町拿到的《乡土志》里有这样的记载:二战时,在足尾铜矿,有一部分被强行
带到那儿去的中国人和朝鲜人,以中国人为例,从中国大陆强行带去的257人中,有10人
由于极度的营养失调,在到达足足以前就死去。
    可以推断,在二战结束前,包括400名俘虏在内、超过一千人左右的外国劳工,在艰
苦的劳动环境下,肯定过着非人般的生活。
    这种情况不仅仅限于足尾,由于征兵而失去年轻劳动力的全国各地的矿山也是同样情
况。其中,也有被带去修建如长野县松代地下大本营等军事设施的,不难想像在恶劣的劳
动环境中,各地不断地出现大量殉难者。
    就是这些人,挣脱了强制的锁链,不约而同急急忙忙地奔向回国的旅程。他们终于来
到能够眺望到彼岸祖国的仙崎,可一时又回不去,多年的积怨一齐爆发,这也是难免的。
    然而,对于仙崎这样一向宁静和谐的渔村来说,无疑受到巨大的冲击,人人感到十分
不安。而且,由于日本的战败,在昨天还处于被压迫地位的朝鲜人,现在已是“战胜国”
的国民,即使有无理的举动,连警察都不敢有所作为,更何况一般平民呢。
    亲耳听了民族间的那段不幸的历史,浅见心里沉甸甸的。
    向住持道了谢,正要走出寺庙时,浅见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刚才您说过,龙
满太太也知道,龙满没有将其亡父分葬这件事儿吧。”
    “哦,是说过,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您凭什么这么说呢?”
    “这个嘛,因为他太太跟他一起来的,至少可以记得住没那回事儿吧。”
    “什么?他太太和他一起来的。”
    这回轮到浅见吃惊了,因去板桥龙满家采访时。他太太明确地说过没来过长门。
    “这就有些奇怪了,那女的确实是龙满夫人吗?”
    “啊?……可能是吧,你……哎,我没特意问过。但我喊她夫人的时候,她也没说过
什么……哦。那位不是龙满太太?”
    住像是见到了魔鬼似地用眼睛盯着这位东京客。
    “那位夫人――不,那个女的有多大岁数,你的印象怎样?”浅见问道。
    “哦、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六岁吧,不过我不大会猜女性的年龄,给人的印象是漂亮而
文静。”
    龙满太大有四十二岁,这三十五六与四十二之间,差异蛮大的呢,不过,正如住持自
己所说的那样,他是否看准了呢。
    “您对龙满和那女人的感觉如何?是夫妇,还是情人?”
    “哦,这个,想起来像是夫妇那种感觉,看起来很和睦,但没有情人之间那种黏糊糊
的感觉……哎呀,我弄不清楚。”
    住持有些感叹似的晃了晃头。
    在浅见的脑际里,这个“谜一样的女人”与到常隆寺取骨灰的“石森里织”的印象重
合在了一起。
    通过仙崎町的北面,就来到可以看到青海岛的岸壁上,青海岛是一座被森林覆盖,小
山起伏的美丽岛屿,被对岸浓阴衬托的海水透明洁净,缓缓地流过如河流宽的狭窄海峡,
右边是通往青海岛的白色大桥,要过桥,就必须开车进入仙崎町东边的环城高速。
    环城高速的外侧就是仙崎港,曾经停靠过回国人员船舶的岸壁已重新修整,绕青海岛
一周游的观光船从这儿始发。
    道路和岸壁的一边建有渔业合作社啦,鱼市等与海湾相关的建筑物,而在道路的另一
侧,则是水产加工作坊、土特产商店鳞次节比,据旅游指南上介绍,仙崎作为高级“烤鱼
糕丸子”的产地而闻名全国。
    浅见把车开到一家有停车场的商店,开始挑选土特产。有一次在尾道买了些干海鲜回
家、被母亲雪江数落了一大通:“都这么大岁数了,要我使劲用牙来嚼吗?”干货像是不
大受欢迎,不过鱼糕没问题吧。
    在购物时,浅见顺便问了一位妇女:“金子美铃的亲属,还有住在这附近的吗?”
    “啊,美铃的事吗,可以去问问住在仙崎的玉三郎。”那妇女边笑边说,然后对着一
位正在店前从小货车上卸东西的男子招呼道:“大原,有客。”
    那个叫大原的男子用非常轻松的口气应答道:“来――啦。”这是一位大约五十岁上
下、皮肤被晒得躺黑的长圆脸大叔,他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花衬衫、像是游人,但看刚才
干活的劲头的确是一位商人。
    他像是金子美铃方面的专家,浅见赶紧迎了上去、并递上印有“旅行与历史”字样的
名片。
    “啊,是《旅行与历史》,那杂志我也常看呢,怎么.需要美铃的一些素材吗?”大
叔毫不遮掩,兴奋地说道。
    ”您比较熟悉金子美铃吧?”
    “说不上,不过非常喜欢罢啦,好吧,我带您去看一看与美铃有关的地方吧。”
    “这样行吗?您正在上班,挺忙的吧?”
    “这没关系。”
    话音未落,人已咚咚咚地走出了店门,拐进商店旁边的一条胡同,就到了神社(日本
供神的庙宇)院内。
    “这个神社叫词园社。‘哗啦哗啦,松树叶儿落下,神社的秋景真凄凉埃煤气灯下木
偶戏的音乐,还有那红红飘带下的辫发。如今,那间已关了门的冰店前,秋风沙沙沙沙’
这是美玲的诗句,诗中提到的神社就是这儿。”
    大叔在前一边走一边抑扬顿挫地朗诵道。
    穿过胡同,来到浅见刚才开车路过的那条市内小街,听说这叫“美铃路”。
    在美铃故居的对面有一个邮局,门前种着一棵低矮的山茶树。
    “这个邮局从前在这里,听说那时候有棵开大红花的山茶树,美铃的诗中有首叫《邮
局门前的山茶》。‘门前开着红山茶的邮局令人怀念,常常倚着看云彩的大黑门令人怀念。
胸前围着白色的小围裙,在地上拾掉下的红山茶,被邮递员叔叔笑了的那个时节,令人怀
念。啊,红山茶,被砍啦,黑色的大门也被卸啦,一个飘着油漆味的新邮局建好啦。’”
大原完全沉浸于美铃的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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