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遗爱

第80章


  
  又对身旁一小厮道:“通知大将军,朶蒙可汗坠崖身亡。”
  
  姞儿在朶蒙怀中,只觉跨下黑鬃骏马骤然发狂,霎时,天旋地转!再定睛一看,眼前,竟是悬崖!
  
  朶蒙紧紧扯住缰绳,眸光凛然,睿光毕现,想拼着最后一线希望,将马喝住,却终是无力回天,眼看就要被癫狂的马拽下悬崖!
  
  最后关头,他竭力使自己神智保持清醒:只有冷静,才能抓住最后一线生机!瞅准时机,他陡然使力,自马背跃起!
  
  猛一挥手中弯刀,狠狠将其刺入陡峭悬崖,另一手则紧紧拥住姞儿,硬是将两人固定在半空中。生死之间,只能听到两人“砰砰”如鼓的心跳声!
  
  “抱紧,我们上去。”朶蒙紧紧拥着她,脸色惨白,声音粗哑。
  
  姞儿早已骇得面无血色,看着他惨淡的俊颜,铺天盖地的酸涩涌上心头。冰天雪地中,这个坚毅男人的胸膛,便是她生还的希望。可眼下,这个男人背后,还插着两只利箭,血液汩汩顺着他衣襟,滴入万丈悬崖下。
  
  他完全可以扔下她的……尤其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她哽咽着拼命不让自己哭出来,胳膊紧紧环住朶蒙腰际。
  
  片刻喘息之后,他说:“只有一次机会---你可信我?”看进他镇定的眸,她郑重点头。
  
  朶蒙抿唇,笑得儒雅而苍白:“好姑娘,勇敢些。”再稍微积蓄些体力,朶蒙暗沉一口气,臂上猛然使力,借着臂力,纵身向上一跃!
  
  不偏不倚,二人恰好重重摔倒在悬崖边的积雪中!落地前的瞬间,朶蒙掰过她身子,将她护在怀中。
  
  天寒地冻,又躺在雪地里,即使姞儿在朶蒙怀中仍是冷得浑身哆嗦。朶蒙闭着眸,似是昏死过去,手臂却仍紧紧箍住姞儿纤柔腰肢,丝毫未见放松。
  
  越过他泛着灰白色泽的俊颜,姞儿看到他身后的积雪被染成大片大片的猩红,她一动不敢动,抽噎着:“朶蒙,朶蒙……”
  
  缓缓的,他幽深乌眸倏然睁开:“还没死--”嘴角漾起浓稠温柔:“不过,姞儿,现在,你可以去找你的皇上了。”
  
  摇着头,姞儿眼眶中翻滚的泪水,在此刻决堤,嘤嘤呓语:“不……”
  
  “将你困在身边,只是想试试:假如到死都紧抓不放,我--能否留住你……”
  
  他气息微弱,身下血迹越来越多,却掀起裘皮髦,将她与他紧紧裹在一起,笑得苍白:“大业十三年那次,若我强行逼你留下,是否……你也会像爱他那样来爱我……不,我只要一点点就好---不要那么多,一点点就好……”
  
  “朶蒙……”她呜咽不止,声音颤抖,带着些任性的执拗:“朶蒙,我恨你。”
  
  “荣幸之至……”他唇角抿起好看的弧度,似是宠溺地温柔一笑。眸光却似雾霭凄凄,分明已经神思涣散。
  
  粗糙的指,颤巍巍抚上她容颜,惆怅叹息:“此生,我与你,终是错过了……可否、许给我来世。下一世,我要你……一辈子都守在我身边。如此,我就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她面颊上泪水泛滥,徒劳抽噎着,喉咙却似被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许给我来世,好不好……”犀利如鹰的眸,弥漫了孩子气的渴望。
  
  “我,答应你。”呜咽着,泣不成声。
  
  “你许下我了,要……言而有信。”
  
  她笑开来,轻轻点头,秋眸晶泪滚滚,梨花带雨。朶蒙望着冰雪银白中,她笑魇如花,这个孤独了一辈子的男人,俊美冷酷的面容,终于弥漫上满足而幸福的笑意。
  
  许久,他乌眸缓缓合上,宛若疲倦之后沉沉睡去。
  
  她埋头在他胸前,只是嘤嘤哭着,身子因为哭泣而瑟缩不止。
  
  世界,渐渐变得寂静。
  
  蓦然,恍惚发觉了什么,姞儿不再哭泣,怅然空睁着眼,不敢抬头。直到他躯体变得冰凉,她才攥着他湿漉漉的衣襟,哽噎着喃喃道:“朶蒙……我恨你,我恨你……”
  
  朶蒙可汗坠崖身亡,这使得苏定方觉得面上很有光彩。在带弓弩队回营的路上,他便打定主意要将事情巨细一丝不拉地禀告给李靖,必要时,再添油加醋地大肆渲染一番。
  
  漫漫雪地里,隔着老远就可以看见金灿灿的龙纹华盖,待来到大将军毡帐外,苏定方眯起眸子,望着金线五爪莽龙旗:莫不是皇上得知此番大败突厥而龙颜大悦以至于从长安赶来慰问?毕竟,突厥之祸,是太上皇都束手无策的。
  
  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暴喝:“混帐!朕之旨意,你竟不从!朕八百里加急连夜传来的密诏,你也敢违抗!”
  
  “末将罪该万死!”甲胄碰撞地面的声音。
  
  “铿唥--”似是有什么碎裂开来:“你也知道你罪该万死!”
  
  苏定方心头一紧,怀疑碎的可能是大将军最中意的青玉书案。这阵势,显是非常不妙,苏定方心道。正要转身离去,却被猛地喝住:“外面站着何人?”
  
  躲不过了,苏定方咬牙进帐,单膝半跪在地,拱手道:“末将苏定方,拜见皇上!”
  
  “你就是苏定方!”皇上粗着嗓子,火急火燎吼道:“朶蒙呢?”
  
  “坠、坠崖身亡了。”苏定方下意识没有将原先想好的渲染之辞说出。
  
  “他可曾带着一名女子?”
  
  “一并、一并坠崖了!”话音方落,苏定方便觉自己领口被人攥起,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抬眼,正好与皇上充血的眸子对视,只听他咆哮着:“立刻带朕去!”
  
  悬崖边,姞儿用手捧着雪,一捧一捧,堆积到沉睡的男子身上。
  
  彻骨的寒气,正毫不留情地吞噬她残存的微弱意志
  
  好冷,她看着自己冻出血的双手,牙齿已经麻木得不再打战。
  
  说不定,等冷到了极限,就不会觉得冷了---这样想着,她捧雪的手再不停下。终于,掺杂着斑斑猩红的雪,将男子修美的身躯全部掩盖。
  
  当世民一路狂奔赶到悬崖边时,泛着猩红的雪地中,一抹瘦弱身影躺在那里,冲击着他的视线,他几个箭步冲过去,紧拥她入怀,失声道:“姞儿……我们回家。”她娇躯冰凉刺骨,世民想起,她体质柔弱,原本就畏寒非常。
  
  世民策马疾驰,一刻不停狂奔回营,临了,丢下一句:“苏定方,若淑妃有丝毫闪失,朕定要诛你九族!”
  
  苏定方面如死灰,双膝瘫软,跪倒在雪地中,反反复复呓语:不可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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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孽海浮云释芳华 ... 
 
 
  
  世民□宝驹飞蹄奔腾,一路驰骋回阴山大营,不料随军的军医皆是医术粗滥之辈,齐齐会诊,竟束手无策。
  
  十万火急的当口,一名自称是突厥御医的青年男子毛遂自荐,称愿为淑妃诊治。
  
  世民见他容止清雅,不似平庸常人,眼下又别无他法,便决意一试:“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那男子面容清冽,神色从容。
  
  这一声“十成”引来围观军医们一阵唏嘘。
  
  世民不禁又打量那人一番,神情清淡,喜怒不外显,举止有度,不似“口出狂言”之人。
  
  因道:“你可知医治不利的下场?”
  
  那男子以汉人礼数躬身一拜,声若玉石铿鸣:“若医治不利,至多奉上头颅一颗,不过……只恐,谢晏三颗头颅亦不抵娘娘之性命金贵。”
  
  心生一丝希望,世民侧目:“你有何要求?”
  
  那男子眉宇凛然,面带敬畏,又行汉人跪拜大礼,沉声道:“恳请陛下颁旨,开放通关贸易,救助突厥子民以粮草。”
  
  闻言,世民身形一凛,瞳孔骤然放大,笃定道:“医好淑妃,朕便准你!”
  
  那男子“铿铿”磕头道:“谢陛下。”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见他如此,世民心有赞叹。
  
  “回陛下,贱民谢晏。”
  
  之后,谢晏连续数日不眠不休为姞儿针灸、熏浴、灌药,终于将她从鬼门关拽回来。
  
  世民守着姞儿,亲眼目睹全部过程,绝没有谢晏先前说过的那般轻松。不禁又对他赞许几分。
  
  ·
  
  九死一生,姞儿终于在世民怀中倏然醒来,正对上他噙着温柔的眸。
  
  蓥白指尖颤抖着,轻轻抚摸他干涸的唇,顺着挺拔如山峦的鼻骨,一路蜿蜒,最后沿着修长剑眉划过,虚弱浅笑:
  
  “能活着见到你,真好……”声音绵软无力。
  
  世民见她容颜凄艳憔悴,幽潭眸光一窒,心痛如绞。
  
  胸腔徒然起伏良久,却未发一言,只将她拥得更紧,宛如叹息般呢喃:“我们回家……”
  
  回家……陡然两行清泪陨落,姞儿情愫千回百转,阖上双眸,仔细体味回家二字的含义。
  
  是啊,她又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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