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遗爱

第81章


  
  除了那座万众敬仰的九重宫阙,她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似乎她的一生,都在不停地绕着那座宫殿兜圈子。兜来兜去,最后,终究还是要回去那里。
  
  此番出战突厥告捷,大军很快便要班师回朝。
  
  临行前,谢晏趁四下无人,“噗通--”一声跪在姞儿面前:“谢晏希望追随娘娘。”
  
  姞儿心知他是救命恩人,忙虚扶他一把,道:“本宫何德何能,令谢先生委身寒庭?不过,本宫可举荐谢先生到太医院上任,如何?”
  
  “谢娘娘知遇之恩!”谢晏又是一拜,清声琅琅。
  
  姞儿微微眯起水眸,凝视眼前挺拔秀美的男子,淡笑莞尔,心道:假如这个人早些出现,或许,贞观元年她腹中胎儿就不会……
  
  “谢先生,毋须多礼--”她笑颜如花,对谢晏眉宇间显露的痴迷视而不见。
  
  心中暗暗发誓:她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再发生,绝不。
  
  ◎
  
  十年边患,一朝肃清,仅寥寥数日,大败突厥的捷报已然传遍九州。
  
  得知征伐突厥的大军由御驾亲率回京,长安城百姓于城外长挽十里红绫,列队相迎。
  
  望着绵延十里的漫漫红绫,世民不由胸臆澎湃,倏然下得帝辇,对御前侍卫笃定道:“给朕一匹战马。”
  
  那侍卫领命,须臾便牵来一匹长髯金睛赤蹄良驹:毛色乌亮似漆黑锦缎,金睛怒瞪,鼻息蒸腾。
  
  世民满意颔首,纵身横跨上去,策马向后,与尾随帝辇的鸾凤辇比肩而行,感慨难抑:“淑妃,来看看今日这阵势。”
  
  姞儿闻言,掀开流苏帷帘,立即被眼前浩浩涌动的十里红绫震慑,又见世民一袭龙袍在身,正首祥云金丝莽龙,张牙舞爪,翻江倒海,恰与此时漫天红绫的盛景相得益彰!
  
  不禁赞叹:“皇上圣明英主,自然深得人心。”
  
  闻言,世民情愫陡然激昂,乌眸深邃沉寂,嘴角勾笑,猛一拽姞儿皓腕,将她侧揽在马上。
  
  待飘翩衣袂落定,姞儿才回过神来,随即挣扎道:“皇上!”这不合礼法。
  
  “无妨。”世民在她耳边轻轻呢喃,带着成熟男子的醉人气息,深沉而灼热:
  
  “乖乖坐好。朕已两年未近女色。”
  
  果然,姞儿面颊倏然赧红,再不打算挣脱他怀抱。
  
  见她香腮绯颈,他不禁痴迷沉醉,转而沉沉吸气,眸光陡然犀利,巍峨尊胄毕现,朗声唤道:“李靖,你行在朕前面。”
  
  李靖魁梧轩昂而不失气度儒雅,眉眼间已略有了些沧桑,听皇上如此说,他面色黯凛,忙推脱道:“末将不敢。”君臣之礼,不可逾越。
  
  “朕既命你去,你去便是。卿固然有过,但肃清西疆,功在社稷,足可留名青史,卿理当受次殊荣。况且,这十里红绫,乃长安百姓为卿所挽,朕亦无意夺人功勋……”世民神情怡然,却字字铿锵有力。
  
  李靖喉头滚动几下,声有微颤:“臣,遵旨。”
  
  许多年以后,长安城的百姓仍对这日的盛况津津乐道:
  
  十里红绫绵延轻挽,蔽日旌旗猎猎涌动,连天铁骑腾息嘶鸣!
  
  李靖将军策马行于凯旋大军之首,甲胄燿金,金戈凛冽;
  
  甚至连当今圣上也下了帝辇,策马尾随在其后。
  
  而圣上怀中拥着的柔弱美人,更是艳绝尘寰,为煞气萧萧的数万铁骑增添几许迤逦春色。
  
  令人不禁感慨:若无那美人一脉丽色相衬,这万里山河,该是怎样的寂寥萧索。
  
  ◎
  
  姞儿偎在世民怀中,进得长安城,越过泱泱长安百姓,入得皇宫,绕道玄武门,最后行至承天门,赫然见文武百官、后宫嫔妃早已列队侯在甘露殿前:
  
  “恭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姞儿凝视朝中百官、后宫嫔妃的朝拜,面无波澜:他们恐怕还没有看见她罢。
  
  “众卿平身----”
  
  “谢吾皇----”
  
  果然,礼毕之后,所有人都瞥见了皇上怀中颜色凄美的白裳女子。
  
  霎时有数道森寒目光狠狠射来,姞儿美眸清冽,笑颜莞尔,逐个冲那些目光的主人看过去:
  
  我杨姞儿失去的,必要加倍夺回来。
  
  对那几道锐利如刀的视线,世民也似有所觉,下意识将姞儿拥得紧些,又耐着心思听了几个老臣不咸不淡的歌功颂德之辞,终于逮着机会道:“列位臣工都散了罢,今夜设宴承乾殿,为我大唐将士接风洗尘。”
  
  满朝臣子及后宫嫔妃又是一番叩拜,谢恩,云云。
  
  世民方得脱身,又马不停蹄召了房玄龄,萧瑀,长孙无忌等人进尚书房议事,姞儿自是回窈淑苑。
  
  霞绯紫幄鸾凤辇刚驶过太液池就倏然停住。
  
  “怎么了?”姞儿略有疑惑,素指挽帘看去----
  
  却是一个碧裳美婢携着两个锦衣绣冠的少年站在窈淑苑外,似是等待了许久。见她掀帘,三人“噗通”跪倒在地。
  
  姞儿凝白细指紧攥帷帘,颤抖不止,眼前弥漫凄凄水雾,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莲步徐移,下得凤辇,不等走过去,已眼眶泛红晶泪滚滚,硬是缓缓笑开来:“彩衣,你哭什么,本宫这不是好好的么?”
  
  “娘娘。”彩衣抽噎着,泪如泉涌。
  
  恪与音也嚎啕大哭,姞儿心痛如绞,咬着牙道:“彩衣,将两位皇子送回他们自己的寝宫。”
  
  “娘娘--”彩衣双目圆睁,陡然脱口而出。
  
  恪哭得愈发凶,音似是明白了什么,竟不再哭,只紧咬了唇,徒然哽噎着。
  
  “连本宫的话你都不听了,是么?”姞儿硬着心肠道。
  
  按祖制,皇子有自己寝宫之后,便不应再与生母过于亲密,除非有皇帝额外的恩准。她还没有获得这个“额外”的恩准。母亲说的没错,世民对她的情分,亦是这两个孩子得以在这座宫殿中活下来的保证。
  
  彩衣“咚咚”磕个头,颤声道:“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
  
  ◎
  
  “仔细照料两位皇子,莫要辜负本宫。”
  
  姞儿微眯星眸,望着太液池清碧微澜,与莲池相接,蒙蒙暮色中,依稀可见那座临空盘桓的回廊。
  
  回廊下,一池枯萎。
  
  彩衣不语,只重重叩头,长久不起。她如今已是正四品女官,断不能再服侍嫔妃。
  
  茫茫穹宇,回笼天岸彼端。
  
  碧裳女子仍叩头在地,身侧各立一位皇子。淑妃已乘着凤辇,回了窈淑苑。
  
  窈淑苑并未因她的离开变得荒芜,相反的,却因世民将龙榻、御案设在此处,陡添几分恢弘帝王之气。
  
  不过,她最先注意到的倒不是这些,是窈淑苑中莫名多出的数名妖娆风骚的婢子----她们虽恭敬叩拜,却在顾盼深思间流露出或多或少的清傲、怨愤。
  
  沁雪素善察言观色,已觉出此时境况诡异,轻声道:“娘娘……”
  
  姞儿一翦秋瞳晦涩,扑朔迷离,转而娥眉微挑,冲那群容颜生疏的婢子蔚然深笑:“本宫乏了,你们几个去准备浴汤来……”
  
  回眸又对浣碧吩咐道:
  
  “今日就‘月麟香’罢,你将方子给她们说清楚,免得笨手笨脚坏了本宫沐浴的兴致。”
  
  浣碧诺诺应了,眸中微有喜色。
  
  准备正一品夫人的浴汤,可是件大工程,光是将那浴桶抬来,就这几个妮子呛的。更何况,还要一点一点将水加满。
  
  那些罗裳香艳的婢子自是不愿,有几个甚至面隐恨色。怎奈品阶低下,唯有供淑妃使唤。
  
  又是好一番折腾,姞儿才由素月侍候着,浸身蒸腾香汤。思绪忽闪,见四下无人,懒懒道:“那些人,什么背景?”
  
  素月心知淑妃所指是新来的那些俗艳婢子,压低声音谨慎道:
  
  “面容白净,容长脸儿,吊梢眉,身量最高挑的那个,是苏婉青,其父为新任尚书令苏道临;瓜子脸,柳叶眉儿,面相娇憨,身量富态的那个,是徐州刺史王允崇之女王筴兰;削肩膀,远山眉,丹凤眼,肤色水灵,穿着较素净的那个,叫周沐荻,其父是中书令周景……”
  
  不等她说完,姞儿就恹恹道:“行了……”都是些令人头疼的主儿。原本就心有诧异:身份卑贱的婢女怎生会有那般盛气凌人的娇傲风骨。
  
  如今看来----淡淡冷哼一声,只觉心累,阖上眸,道:
  
  “素月,给本宫捏捏肩……”
  
  一双手袭上香肩,按捏了半晌,终是舒坦了些,她打趣道:“生疏了……手也粗糙……”
  
  身后男子音质醇美,带了些许促狭笑意:“似乎,我的手,一向粗糙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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