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遗爱

第79章


急急坠落的粗狂雪,夹杂了零星冰雹,恶狠狠肆意砸下来,无休无止。
  
  第二日,皑皑厚雪便将整个草原淹没成一片煞白。
  
  第三日,姞儿已经看不到从厚实雪层下钻出来觅食的牲畜。
  
  突厥人的毡帐似乎并不十分耐寒,姞儿蜷缩着身子,心中暗暗抱怨着,墨色发丝随意披散了一地。
  
  她已经将最厚的衣服穿在身上,又裹着驼绒毯,坐在火堆旁,却仍是冷得要命。
  
  阿姞在她怀中,倒是无忧无虑,惬意得很。
  
  听着冰雹噼噼啪啪撞击在毡帐上,姞儿心道:
  
  这雪再不停,恐怕不出几日,草原上就再也没有活着的牲畜了--除非人们把毡帐让出来。
  
  但,仅仅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真正令突厥人恐惧的是,雪停之后,冰雪消融时的寒冷。
  
  那样的寒,恐怕连一棵枯草也不会存活下来--这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牧草,牲畜,是突厥人赖以生存的根本,都被这雪毁于一旦。
  
  眼下两国交战,通关贸易自是不可能再继续了。
  
  莫非,天要灭突厥?
  
  骤然,心尖绞拧起来,生疼。因这痛楚,她思绪轰然清醒:天灭突厥,她难道不应该庆幸么……
  
  愈发冷了,姞儿心中叹道,将驼绒毯裹得更紧,牙关仍是抖的咯咯作响。正胡思乱想着,朶蒙掀帘而入,带进一身森凉入骨的寒气,就这么站在那儿,定定看着她,眸中暗流涌动。
  
  姞儿见是他,顿感意外。瞥见他额角、肩头未化的落雪,心下了然:这样大的雪,除了暂时休战,别无选择。
  
  半晌,朶蒙紧抿着唇,负手踱到案前,蹙着眉头奋笔疾书。二人仍是无话。
  
  自她住进来,朶蒙便从未在帐中歇息过,大多是白日匆匆来帐中待一会,夜里宿几个宠姬处。他似是将那日匍匐在她脚下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她正巴不得他忘记,这样到正合了她心意。
  
  但今日不同,已至子时,朶蒙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那些美艳宠姬们也无一人前来。
  
  姞儿实在困乏得受不住,瞪着仍旧气定神闲的朶蒙,终于打破二人的冷战:
  
  “可汗,还是早早歇息吧。”
  
  闻言,他蓦然缓缓笑开来,应着金澄澄的火光,分外温暖,似是等她这句话已久:“好阿,那就歇息吧。”说罢,便径自吹熄灯火,钻到被褥中睡下了。
  
  “你……”姞儿怒意顿生,怎奈这原本就是他的帐房,心中窝火却找不到任何说词。气恼半晌,终是倚着虎皮裘垫昏昏沉沉睡下了。蒙蒙惺惺中,只觉得被人抱进暖暖的被窝,不再那么冷了,她惬意蜷缩几下,香酣沉沉。恍惚唇上一阵湿润,尔后隐约有男子叹息声飘落,虽无只言片语,却酸涩得人心生疼。
  
  翌日晨起,日头仍躲在厚重云层后面。地上积雪却白皑皑一派皎光灼灼,映得昏沉天穹也多了几分通透。
  
  姞儿一骨碌从被褥中翻身坐起,呆住:雪停了!“这么快!”她复又重重跌坐回来,干冷彻骨的寒气袭来。姞儿这才猛然察觉自己身在被褥中,朶蒙早已不见了踪影。
  
  随着积雪消融,突厥国广袤的疆域内,自阿尔泰山以南,天山以北,一直绵延到祁连山麓,牛羊几乎死绝,饿殍腐尸遍野,猩红血液掺合在融化的雪水中,未及流远,便化为血红冰层。
  
  强大的突厥国,终于在这个冬天,被雪灾毁于一旦。
  
  此时,李靖底下几名部将已经率了兵马汇集在阴山东麓,得知突厥惨遭雪灾,一时间,军心沸腾,斗志昂扬。李靖深知突厥近来遭受天灾,兵将溃不成军,实乃千载难逢之大好时机,乘机败之,绝非难事,心下笃定要借此机会将突厥一举击溃!登时,与苏定方等人商议决定:只需再拖一段日子,直拖到突厥弹尽粮绝之时,再率铁骑将其一举扫平!
  
  隆冬,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时节终于来临,姞儿因畏寒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仅是围在火堆旁她依然冷得发抖。此时她已经不再裹着驼绒毯,而是用羊绒被将自己包了个严实。这并不影响她听到帐外哭天喊地的哀嚎声日渐一日地声势浩大起来,还有空气中愈来愈刺鼻的血腥味。
  
  整个冬天,朶蒙夜夜与姞儿同帐而眠。近些日子,他甚至在白天也会冷不防回来,见她仍然蜷缩在火堆旁,似是松了一口气,便又带着一身萧煞离开。
  
  就在李靖打算率领一万铁骑准备横扫突厥之时,远在长安的帝王八百里加急送来一封密诏,令李靖暂缓出战。
  
  望着满目猎猎呼啸的旌旗、整装待发的万千将士,李靖牙一咬,硬是将那密诏塞到袖中,凛然下令:“出战!”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是--”阴山山麓涤荡起震天咆哮,犹如龙啸九天。
  
  即使对于战况没有任何消息来源,姞儿依然可以从朶蒙愈来越阴沉的面容上,大致窥测出战局的进展。如今,朶蒙几乎不眠不休,形容沧桑而憔悴,面上胡茬犹如春笋。
  
  他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且尤喜将自己拾掇得外表光鲜,若非濒临绝地,断不会如此不修边幅还阴沉着一张脸。她抚弄着阿姞,心中疑惑:世民怎么还不来接她,莫非战局没有她想象中那般严重?
  
  正这样想着,朶蒙陡然掀帘进来,一袭墨色裘皮髦沾染了斑斑血迹,通身弥漫修罗煞气。他一进来,便将姞儿从厚羊绒被中拽出,声音嘶哑,吼道:“穿上你最厚的衣服,跟我走。”
  
  “你做什么?”没了羊绒被,噬骨寒意陡然袭来,姞儿顿时冻得发抖,仍是想挣开他紧箍的手。原本伏在姞儿肩头的阿姞,显然不在意它的主人,径自飞回暖烘烘的羊绒被中。
  
  朶蒙面露焦急,似是勃然大怒:“快点,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扔到外面!”姞儿待要张口,只听外面一片混乱,喊杀声,马蹄声,步步紧逼,俨然大军压境。眸光一敛,朶蒙面色绝然,再不说什么,将她打横抱起,飞身上马 
 30、涅槃始向东南飞 ... 
 
 
  ,亡命狂奔。
  
  即使冻得面上生疼,姞儿仍然远远看到一大批骑兵向他们杀过来,猎猎狂舞的军旗上赫然有“李”字。是李靖!
  
  蓦地,神思清明,她挣扎着,因寒冷而唇齿不清:“我不走,你放下我!”世民还没有来,她也没有带上阿姞,她不能走!
  
  朶蒙拥她入怀,裹上厚重裘皮髦,低沉嘶哑道:“我说过,绝不会放你走。”
  
  “李靖之流,能直捣王都,也不过是借着天灾。即便他杀了进来,若要大败本汗,胜算依旧渺茫。”将她牢牢箍在怀中,朶蒙暴喝骏马,速度转而又快了许多。
  
  姞儿疑惑,再回头,果然见凭空冒出乌压压一大片突厥骑兵,与李靖大军厮打起来,似是早已设下埋伏!不禁想起在当年雁门关,始毕也使用此等手段将她父皇围困于一郡,冷冷鄙夷道:“这可是突厥可汗嫡传的法子!”
  
  朶蒙并不深究,只是将紧紧揽住她的纤细腰肢,几乎勒得她不能呼吸:“等本汗回到天山,必要召集旧部报今日之仇,而你,也休想再回到李世民身边!”
  
  在即将到达天山脚下时,朶蒙急促道一声:“有埋伏!”电光火石间,上百支箭刺破干冷寒风,“嗖嗖”射来,利刃映着雪后初晴皑皑白光,闪烁道道银华。
  
  朶蒙眉宇紧蹙,一手柄弯刀出鞘,挥舞成密不透风的光晕,抵挡乱箭,一手“呼啦”掀过裘皮髦,将姞儿护住。
  
  跨下用力,欲策马掉转方向。孰料,朶蒙身子陡然僵硬,浓重血腥瞬时刺激着姞儿的嗅觉。她莫名心头一紧。
  
  李靖之副将苏定方望着狼狈逃窜的朶蒙,分明已身中数箭,怀中却仍是紧紧拥着一名女子,心下以为定是朶蒙的某个宠姬,暗道:以朶蒙可汗之武艺、骑术,若将那女子扔下,逃出生天也不无可能。
  
  可惜,自古英雄,皆毁于美人裙下……这样想着,苏定方面上顿时浮现几分轻蔑,冲着朶蒙吼道:
  
  “朶蒙可汗,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若你乖乖受降,我等禀明圣上,定能给你留个全尸!”
  
  见雪地中的漆黑身影丝毫没有受降的意思,苏定方冷冷一笑,冲几百名弓弩手,正待要下令放箭,恰见朶蒙跨下骏马似是踩到什么,腿上瞬间流出汩汩鲜血,那黑鬃良驹也骤然发起癫狂,竟直直向悬崖奔去!
  
  苏定方望着朶蒙跨下亡命狂奔向悬崖的骏马,对已然控箭在弦的弓弩手道:“慢--”
  
  此处山林多猎户,且皆以狩猎为生,必然会在林子里设下陷阱、机关捕捉野兽。
  
  眼下,厚厚的积雪,将那些机关全部严实盖住,想来,朶蒙的马应该是踩在了机关上。
  
  那黑鬃骏马长啸一声,载着马上之人,重重坠下悬崖。
  
  良驹之凄厉哀鸣,回荡在空旷山林,盘桓久久。
  
  苏定方默然而立,面有痛惜,转而对两百名弓弩手道:“收兵。”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