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遗爱

第78章


  
  “是,夫人。”众侍卫忙应着,将朶蒙搀了出去。
  
  听侍卫唤那女子“夫人”,姞儿这才想起,这是朶蒙的最宠爱的姬妾--兰兮。即使恩宠盛隆,也没有使兰兮获得任何名分,她同朶蒙的所有姬妾一样,只是被称为“夫人”而已。
  
  兰兮昂首挺胸,眼神咄咄怒向姞儿,愤恨道:“可汗对姑娘的心意,早已超过了一个君主所能给予的。而可汗为姑娘做的,亦是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的极限!莫非姑娘真是铁石般的心肠……兰兮真为可汗而不值!”
  
  说罢,甩袖离去。
  
  忽而风拂过。姞儿怔愣许久,牵动嘴角,笑得茫然,继续整理衣物用品,心头那隐隐酸涩的痉挛,却是久久不肯消弭。
  
  此后,奉朶蒙之命,“护佑”姞儿安危的侍卫又增了许多。甚至又赐下几名新婢女,以“照应”其生活起居。
  
  姞儿端详着满帐垂手而立的婢女和帐外林立的侍卫,冷笑:恐怕连她一日照几次镜子,朶蒙都一清二楚。
  
  晚膳方过,一道白蒙蒙的光影飞速掠过,偎在姞儿足下,她定睛一眼,竟是那只通身雪白的雀鹰:“阿姞”!不过,它原本纯白的羽毛,此刻却成了淡淡的灰黄。
  
  这机灵的小东西,究竟寻了什么法子躲过如此严密的防护飞进来?惊喜之余,她麻利解下信笺,借着婢女们忙着拾掇残羹剩肴的空子,飞速浏览,只见上面写道:
  
  吾妻爱鉴:
  
  天海在望,不尽依依。与西北苍狼之战,已正式提上奏议来,为夫终是赢了那些老朽木 
 30、涅槃始向东南飞 ... 
 
 
  。
  
  接你回宫之事,日前已经成功大半,虽奔波了些,但结果尚好,倒也不枉费几次三番奔波等待。具体事宜暂且保密,待相见之日再详细告之于你。
  
  开战在即,你虽身在敌国亦无须惊慌,为夫必会在双方势如水火之前,救你出来。切忌,无论何时,定要将阿姞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如此,假使战乱中不甚走散,为夫也能跟随小民找到你。
  
  我一日不去,你便一日不可轻举妄动,只管安心等待即可。为夫定能护你周全。你身骨一向瘦弱,而今秋日渐至,恰是增加膳食、颐养肠胃之好时机。
  
  相见时,为夫希望拥着丰腴红润的你。盼即回复,以便为夫知你健好无恙。
  
  思汝极甚,恰若沧海涛涌、巫山澐蔚。
  
  夫
  
  亲笔
  
  她读得极快,而后手指灵活地将素绢攥起,塞入袖中,瞥见一众忙碌的婢子皆未发觉,窃松口气。
  
  惊喜交加使得她粉颊不禁泛开玫瑰色红晕,眉头微蹙,亦不无疑虑:这种情势,如何给世民回信?事关征西大计,若是泄露出去……可若不回,世民就无法知她安危。
  
  她暗示沁雪从中斡旋,决定硬着头皮寻找时机,孰料,主仆二人几次三番尝试,仍未果。无奈,只得剪下一缕青丝,从胸口白玉佩上分出一股红璎珞,仔细将那缕墨色发丝捆了,塞入竹筒,绑到小民身上。瞅得片刻空子,便赶忙将它放了出去。
  
  直到那黑色雀鹰向着东南方疾飞而去,渐渐化作天之尽头一个极小的斑点,她才重重吁出一口气。
  
  东南,是大唐的方向。
  
  那里有长安,有尊贵奢华的九重帝阙,还有屹立在世界巅峰的那个男人。
  
  良久,她白皙指尖摩挲着阿姞,轻轻逗弄着--它从方才就一直静静伏在她肩头,似有些落寞:
  
  “瞧,它走了,咱们也进去罢。”
  
  之后发生的事情,令她无比庆幸刚才放走小民。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阮之昂与赤咄带了一拨侍卫,将她日常所需用品以及衣饰等物搬到朶蒙帐中,理由是:
  
  “可汗顾虑姑娘安危,请夫人移驾,与大汗同帐。”
  
  环视周遭乌压压的侍卫,姞儿冷笑:她有说“不”的权利么?
  
  她流转着一双水脉脉的眸子,定定注视阮之昂,径直看进他明润清澈的眸底,悠然一字一顿道:“有劳阮大人。”
  
  自幼年,姞儿就唤他“阮之昂”,从未改口。
  
  如今,她偏生要称他“阮大人”,而且字字都要他听真切!
  
  阮之昂俊颜停滞,敛眉不语,黯淡面色不见了风霜高洁。
  
  赤咄心有疑惑,却仍是不明就里,因道:
  
  “夫人,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还请移驾。”
  
  “嗯--”
  
  随意哼了一声,姞儿抚摸着肩头失落的阿姞,乜斜着星眸,懒懒对沁雪道:
  
  “沁雪,去看看可还有遗落的物件,若是没有,咱们这就过去吧--”
  
  稍顿,不着痕迹,瞥一眼阮之昂:
  
  “可别枉费可汗的一番苦心才好……”通身洁白的阿姞,依然目光怔愣地望着东南。
  
  它可以毫不掩饰地望着长安的方向,但她不能。
  
  “是,夫人。”
  
  沁雪禀性机敏,心知这番话并不是对自己说的,仍是应答着,煞有介事再将毡帐查看一遍。
  
  胡乱应付了半晌,对姞儿回道:
  
  “夫人,并无遗漏。”
  
  姞儿灿然转眸,笑魇如花,露出曾被阮之昂形容为“假模假式”的微笑:
  
  “阮大人,一切妥帖,咱们走罢。”
  
  朶蒙的毡帐,姞儿并不是第一次来,可如此细细打量却是头一回:宽敞而不空洞,尊贵而不浮夸,奢侈而不俗艳……处处显露出其主人的品位不凡。
  
  沁雪并没有得到允许跟来,而是被赤咄遣去了别处。
  
  姞儿独自呆在帐中,方开始还战战兢兢,心有不安,过了半晌,又不禁觉得无趣。
  
  百无聊赖,便去案上寻书来看,她惊喜地发现,朶蒙这里有不少中原绝迹的孤本,更令她震惊的是,这些孤本当中,竟有不少是原着手稿!
  
  当下,她便偎着虎皮裘垫坐了,被书中内容勾得痴迷。
  
  等发觉朶蒙回来时,天色已经黑尽。
  
  他甲胄未解,裹着一身厚重煞气,身后跟着几个彪悍魁梧的武将。
  
  那几个武将见了姞儿纷纷侧目打量,暗暗在心中估量她与可汗的关系。
  
  而朶蒙却似是没有看见她,漆黑披风一掀,定定在案前坐下,“哗啦”绽开一幅疆图,冷着调子:
  
  “柴绍率华州四万兵马,王道宗率任城郡三万兵马,卫孝节率幽州四万兵马,皆阴山东麓汇集。阴山东麓现在盘踞着李靖五万兵马,而日前他只遣一千五百人来偷袭,分明是虚张声势,毋须顾忌。在这几路汇集到一起之前,他们想必还不会大肆开战,即使眼下开战,也绝不会我突厥之对手。暂时不与李靖这一千五百人计较--克茨厍!”
  
  “末将在!”
  
  “你与乌赁,在华州到阴山的必经之路泾口设下埋伏,伏击柴绍!”
  
  “末将遵命!”
  
  ……
  
  姞儿虽手捧书卷,却在一旁正听得入神,对朶蒙行军布阵的能力暗暗赞叹。
  
  布置完战局,那几名武将才躬身退下。
  
  朶蒙仍是伏在案上,忽而蹙眉深思忽而奋笔疾书,烛火忽明忽暗,映着他俊美面容颇有暖意,不再如平时那般煞气凛冽。
  
  夜渐浓,宠姬兰兮端着宵夜娉娉婷婷进来,眼光凌厉扫过姞儿,却是无话。
  
  她服侍着朶蒙接下解下甲胄,颇为温顺地伴他身旁,美眸含春,若姣花照水。
  
  子时将近,姞儿已困乏不堪,正寻思着如何安歇,恰听兰兮道:
  
  “可汗,夜已深,还是早些歇息了罢。”
  
  “唔。”朶蒙应着,鹰眸似有似无瞥一眼姞儿,对兰兮道:
  
  “今晚还去你那里---”声音嘶哑,似疲倦至极。
  
  “是,可汗。”兰兮声音柔美,含羞带怯。
  
  帐中重新寂静下来,姞儿虽窃喜朶蒙夜不宿在自己帐中,却也疲乏得紧,拾掇好被褥,钻进去,转瞬进入梦乡。
  
  这样,两人视彼此为陌路,虽共处一帐,倒也相安无事。
  
  两国战势一日险恶过一日,双方谁也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整个秋天,就在双方看似激烈实际上都有所保留的对峙下,悄悄溜走了。
  
  或许是上苍已经在冥冥中,选定了胜利者。随着冬季的来临,战局的胜败开始显现出端倪。
  
  两方密不透风的对峙,亦有了明显的差距裂痕
  
  这个裂痕,便是突厥境内发生的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灾。
  
  刚进入十一月,草原上枯黄的衰草还没有完全绝了踪迹,大雪已经“噗噗簌簌”连着下了数日。
  
  此时的雪并没有诗词中所描绘的“飞絮、落樱、白梅”那样富有诗情画意,相反,它是极其暴戾而残酷的。
  
  寒噬骨的暴风,尖锐呼啸着,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横冲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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