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老师

  爱爱就在她对面坐下。灵芝开始打量她。爱爱新烫了头发，烫的是那种碎发萝卜丝，很青春亮丽的那种。身上穿了一套贵夫人牌的套裙，散发出法国香水的芬芳。灵芝想，爱爱这套裙最少也得上六七百，身上的法国香水也不是爱爱那点工资用得起的。爱爱被灵芝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爱爱摇了摇头说，不要盯着我看，我现在到伟业这里兼职，就狠狠地讲究了一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这几天，就在半个月前我都没想过要到这里兼职。准确讲，我同伟业去英国考察回来后，才决定来这里兼职的。你在月亮垭，无法和你商量。
  你去英国了？
  爱爱点点头。
  你去月亮垭的时候，伟业很伤心。那些天我一直陪着他。伟业其实很需要你，但你不需要他。不知你想过这中间的关系没有？所以我主动过来帮他，你不介意吧?如果介意，只好向
  你道歉。
  向灵芝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爱爱在她面前编了个故事，爱爱在她面前给她道歉也是逼迫出来的。道不道歉没多少意义，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急于道歉呢？是心虚还是……在爱爱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道歉的说法，所以这个道歉无论多么虚假，她都只能接受。
  灵芝心里好像出现了一种坚硬的东西，水晶般透亮，又似一颗玻璃球，但灵芝感觉自己不是更强硬，而是更软弱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挤出一句，我怎么会介意呢？好好帮他吧！我得走了。
  灵芝朝门口走去。她觉得自己这话是真心的，只是说出来声音有些低沉。
  爱爱走上前，亲切地拉住她的手，不要走。我不准你走。
  爱爱又试着对灵芝好，想把她诱回去，然而，灵芝再也不吃她这一套了。她似乎一下子就把爱爱看穿了，特别是她眼里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贪婪。灵芝坚决地走到门边。
  灵芝，你别生我的气，有些事是说不清的。你知道伟业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你知道就好！你好好把握机会吧！
  灵芝把爱爱丢在身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公司。这时，她听到伟业在身后追过来了，伟业大声地喊灵芝。向灵芝没有停住脚步。
  冲突5new
  向灵芝的心里有种无处发泄的郁闷。
  她坐在窗前，茫然环视室外，偶尔有燕子飞来，停歇在走廊外的栏杆上。周围好像有小虫唧唧，这种虫子的唧唧声，只有她能听见。那也是她思想特别静的时候才能听见。
  她发觉自己很孤独。
  她感到自己很孤独。
  她想起了伟业那双幽幽的眼睛。
  她想起了阿妈那双伤感和企望的眼睛。
  她想起了泉保那双憨笑的眼睛。
  她想起了曾世和那双迷茫的眼睛以及在梦中无数次见到的阿爸的那双眼睛。
  灵芝的眼里涌出一串泪来，悄悄淌过面颊，滑过下巴。她擦了泪，决定到楼下走走。她走进一条小巷，到处是小摊点。看见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在给小孩子发糖果。灵芝又走到后街的一个农贸市场，那些蔬菜鲜嫩无比，商贩在跟顾客讨价还价。她也不知道要买什么，看见那小红辣椒尖而漂亮，她一个个挑选。又看见一个卖丝瓜的，篮子里的丝瓜绿茵茵的。她拿起两条，卖丝瓜的问，你回去就吃吗？她点点头。他拿过丝瓜，一点一点帮她刨。她觉得刨丝瓜的过程很耐看，就全部买下他篮里的丝瓜，看他一点一点地刨，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她那无处释放的心情，像他刨的丝瓜一样，一点点牵出来。
  灵芝从菜场回来，发现手里提着一大袋刨了皮的丝瓜，她也不知道何时能吃完这袋丝瓜。她把丝瓜放到厨房，回到桌前坐下，孤独又向她袭来，像一阵风缓缓地漫过她的全身。犹如海潮退去时起初那轻轻的回卷，又犹如一杯沸腾的水突然结了冰，好比一个突然患感冒的人，瘫痪在床上爬不起来。孤独快把她吞吃了。这时，她才明白，失恋的人，为什么容易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而她只能伸出双手，自己把自己抱紧！这时，她才感到，她是真正爱伟业的，伟业也应该是真正爱过她的，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伟业为什么还是从她面前溜走了？她只能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喊一句：我不知道！
  灵芝闭上眼，回想起月亮垭，泉保对她无私的爱。她想对自己说，那才是家，才是你真正生活的地方。家是什么？家是受了伤疗伤的地方，是快乐时和亲人一起分享的地方。可是泉保给她的是亲情，不是爱情。受伤的时候，突然感到亲情比爱情更可靠。它给人回想的全部是美好，全部是大哥给妹妹的爱。她又觉得这份爱对泉保不公平。
  湿热的空气如一条冒着热气的毯子笼罩在学校的上空。黄昏时，天空才开始变了一点颜色，起风了。灵芝加了一件毛衣，在校园里散步。风一股劲地往她领口里倒，树林里铺满梧桐树的落叶。灵芝坐在树林里，向教学大楼望去。教室深处闪着隐约的灯光，进校门的学生开始朝那些灯光里走去，曾世和却从那些灯光中出来，下楼，走进了这片树林。他穿着的那件米色风衣还是向灵芝帮他挑的，看上去像个挺拔的男人。这件风衣真是为他增添了不少气质，令人眼前一亮。向灵芝把这些感受告诉他时，他显得非常高兴，他几乎天天穿着这件风衣。
  你也散步呀！灵芝走过去和他打招呼。
  自从女儿上学后，好久没有散步了。
  我陪你散步吧！
  曾世和听后睁大了眼睛，但灵芝还是从那里看到他的惊喜。
  灵芝也和其他失恋的女人一样，也想找到点什么过渡一下。她一见曾世和就有了这种感觉。走在路上，向灵芝偶尔会偎在他身上，透过厚厚的风衣，她依稀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有时，向灵芝把一只手插进他的风衣口袋中。有时钩住他的手。风吹的时候，他会紧紧地搂着发抖的向灵芝。不过也仅止于此。他的这些动作并没有其他的意味。由于她和曾世和两人穿的都是胶鞋，走起路来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在踏着落叶走时，才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听见这种声音，她就觉得她和曾世和都很让人同情。
  渐渐地，向灵芝把曾世和的陪同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依赖。她不知道自己在他的心中是什么角色。曾世和是把她看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或是同事，或是小妹，或是女儿？灵芝也搞不清她对曾世和的依赖来自哪里。他是向灵芝的老师，领导，同事，朋友，父亲，还是大哥？所以一听有人损他，她心里都会不安，都要不顾一切地为他争辩起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那里练功，动作有些夸张，情绪也好像不对头，灵芝还是认出这个人来了，是胡建军。灵芝问曾世和，胡老师怎么样了？
  曾世和瞅了瞅向灵芝说，他完了。
  冲突6new
  这个白天很长，向灵芝下午睡了很长时间，醒来后仍是白天。灵芝泡了一杯茶，在走廊上走动。她从走廊对面楼的窗口里，看到了一些活动的人影。那些人影没有喧哗，只有紧张的忙碌。灵芝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这种紧张的忙碌了，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孤零零地置身于他们忙碌的一片废墟中。
  灵芝回到房里，喝着茶，感觉嘴里的茶不像是茶，倒像洗衣服的洗衣粉水，涩，涩水直
  往上翻。灵芝边喝边想，如果人什么事都不想，该多好哇！然而，那是不可能的。不想让自己失望，不想让自己精神崩溃。这时，金果提着个四方铁笼子出现在向灵芝门边。
  金果！你怎么不进来？灵芝突然发现金果不吭声地站在门边。金果从月亮垭回来后再没有露过面，据说在家里恶补英语。今天见到他，比以前瘦多了。
  金果晃着脑袋说，我想先看看你是不是有事。
  老师这里永远不会有事。向灵芝怕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学生面前，赶紧说，你来了，老师有事也得放下和你说说话。你去英国的手续办好了吗？
  办好了！
  这么快？
  我父母每天跑这件事，说什么一定要在开学前把我送出去。
  金果坐到地上，把那对小鸭子从铁笼子里放出来。小鸭子身上是金黄色带黑色花点的绒毛，在地上像两只小绒球滚来滚去。眼睛也像粘了两粒芝麻在那里晃动着。灵芝记得金果第一天的自我介绍，本爷是电脑王子，喜欢的动物是小鸭子，最怕的动物是小老鼠。
  小鸭子真漂亮。
  你知道我给它起的名字吗？
  它还有名字？灵芝想起欧阳昊的石头也取了名字，如“猫眼”什么的，金果该不会有更有意思的名字吧！
  这个大一点的叫银果，小一点的叫铜果。它们和我是三兄弟。
  它们成了你兄弟了。向灵芝不由笑起来。
  金果没有笑，说，老师，你摸摸，我刚用牛奶给它们洗过澡，它们的毛多么柔顺！金果说着，眼睛都红了。
  向灵芝用双手抱起了其中一个，一对扁扁的脚蹼稳稳地站在她掌心，扭着脖子，唧唧地叫着，怪可爱的。
  老师，你喜欢吗？
  喜欢！
  送给你。
  送给我？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老师知道你最喜欢鸭子了。
  我就是要送最喜欢的东西给老师。说着说着，眼泪冒出来了。
  金果——
  我要去英国读书了，晚上的飞机。我舍不得老师。
  老师也舍不得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