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焰剑话

    晚饭时，大家正吃得尽兴，村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眼便闯进一队士兵外加一个骑马的虬髯将领。
    战马在村子里肆意践踏，许多屋舍的围墙都被踢毁，外面的农具什物也撒了满地狼籍。
    将领找了一圈不见线索便掉头回来，喝问村民道：“那几个出手伤人的家伙在哪里？”
    村民连忙掩饰道：“都走了，一早就走了。”
    “走了？”将领显然不信，目光凌厉地巡视四周动静，下令手下们道，“给我进去，挨家挨户搜！”
    人群散开，闯进民宅，却无人胆敢阻拦。
    村长闻讯急道：“几位大侠快躲一躲吧，被他们找到不得了啊！”
    诸葛荒道：“找到又怎样，大不了打一架呗，我们又不是打不过他们。”
    村长劝道：“他们人多势众，被缠上恐怕不好脱身啊。”
    诸葛荒却坚持不动，任他们找来。
    公孙野道：“我们先前伤了他们的人，若是现在被他们找到，便会连累整村人落得个包庇罪，难保他们不再来找村民的麻烦，你觉得这样可好？”
    诸葛荒一惊道：“那自是大大的不好，我们快藏起来吧！”
    公孙野微笑点了头。
    几个士兵冲进来，胡乱翻腾屋子里的箱柜，却没注意几人就侧卧在房梁上。
    一阵搅扰过后，一无所获，虬髯首领郁郁不乐，正准备掉头出村，鼻子却闻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心想这里多少天没粮食吃，怎么今天破了例？一定是趁乱越过边界买来的！越想越生气，提着马鞭，将几户人家正在炉灶上的饭菜几鞭子抽得稀烂。
    那几户村民眼睁睁看着诱人的饭菜还没到口就被糟蹋了，又气又悲，老人妇女便扑倒在地呜呜哭了起来。
    那首领却笑得猖狂，又眼尖地瞄上了一个正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妇，登时眉飞色舞，踱马过去，一俯身便将那少妇拽上马背，抱在怀里。
    “哈哈！这一趟总不能白跑，总得带点儿什么回去才够本！”说着便两手不干净地乱摸开来。
    吓得那少妇挣扎一下，却又不敢再动，只哭得更加厉害。
    少妇的相公攀着首领的马背哀求，“大将军！求您行行好，放了我娘子吧！”
    “你娘子？”首领奸笑一声，“今晚就是我娘子啦！”说着便勒马掉头。
    “这个恶棍！”上官红在房梁上看得一清二楚，气头上顾不得一切，身形一掠便飞了出去。
    “把人放下！”她冲到马头前，拦住了首领。
    旁边士兵认了出来，忙道：“将军，她就是你要抓的人！”
    上官红一气之下飞起一脚，准确无误将那首领踢落在地。
    诸葛荒跟过来，连忙扶下少妇，交到她丈夫手里。
    那首领“哇呀呀”地叫着爬起来，抽刀向上官红砍去。
    “叮”“铛”两声，峨嵋刺交叉格上，那首领用力下压刀锋，上官红两手一抬，便把他推了个趔趄。
    他不甘心地连挥几刀，都被上官红灵巧闪过，登时气得青筋暴起，吩咐手下一拥而上。
    “又是以多欺少，烦死了！”诸葛荒无奈拔剑，恐吓道，“你们赶紧离开，本大侠既往不咎，不然蓬莱剑出招，你们就小命不保啦！”
    却哪有人肯听他的，两柄明晃晃的钢刀已然劈头落下。
    剑影一闪，那两名士兵□□一声，倒地打滚，原来手指被削去了一截。
    诸葛荒连忙收剑入鞘，方才情急之下挥剑格挡，不想竟真砍伤了他们，如此凌厉的剑气让他自己都目瞪口呆。
    见他再度伤人，首领怒不可遏，怒吼手下加紧砍杀。
    面对的进攻更加凶猛，诸葛荒却再没有出剑，上官红怒其不争道：“你不出手，人家真把你当块朽木砍了！”
    诸葛荒见她双刺飞闪，挑得对方皮开肉绽，心有不忍道：“不必下这样的狠手！”
    上官红望着人群后颐指气使的首领，眼中闪过愤怒的冷光，说道：“不用你多事！”说着冲破人群朝他杀去。
    “喂！”诸葛荒被几人拦下，追不上去，急道，“逼他投降就行了，不用杀人！”
    首领见上官红招式狠厉，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举着刀紧张地望着她。
    轻松打倒了身旁两个士兵，上官红冷笑一声，身形一闪虚晃两招，指尖猛然弹出一物，“啪”地打进那首领两只眼睛。
    首领惨叫一声，眼前已然血光一片。抬手去揉，却连手上沾到脓水之处也开始肿胀发疼。
    他难受得倒在地上抱头打滚，连连求饶。
    上官红才将闪着精光的峨嵋刺收回，道：“你这双狗眼色迷迷看了那妇人，这双狗爪又犯贱摸了人家，如今一并讨还！”
    诸葛荒不禁蹙眉道：“你又用毒？”
    “明知故问。”上官红道，却见他神色有异，便问，“你在想什么？我听了你的，没杀他。”
    诸葛荒却依旧皱着眉，声音低沉下去，“你这样做，他比死了还要痛苦。”
    那首领依旧不停□□，双眼流血，双手流脓，周围士兵也都束手无策。
    上官红冷哼一声，“这种人就是要让他知道一下什么是痛苦，记住做坏事会有报应！”
    诸葛荒却道：“你把解药给他。”
    “你！”上官红气道，“你居然可怜这种人，善恶不分的朽木，我看不起你！”
    诸葛荒道：“惩罚一下也就够了，犯不着折磨他，你要是为了看他的痛苦取乐，就跟这些恶人没什么两样。”
    上官红怒火中烧，抬头狠狠瞪着他，“我就是个爱使毒的恶人，但你没权利多管闲事，看不惯的话拔剑啊，别忘了你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眼中的光芒凝重了一分，诸葛荒摇了摇头，“拔剑是要在真正该拔的时候，意气用事没有意义。”
    上官红气得没心情与他争辩，冷冷瞥了他一眼，掉头走出了人群。
    最终那首领还是没能得到解药，被手下们抬着匆匆离开了村子。
    ……
    南郡的夜空黑得分外透朗，在这完全没有杂色的黑幕上，一颗颗硕大的星辰放出夺目的光芒。那种明亮让人感到仿佛触手可及。
    诸葛荒便伸出手，痴痴的去抓这些星斗，却扑了个空，徒劳而返，脸上不禁浮出一丝叹息。
    此刻，他正跟单于周头对头躺在旷野的赤地上。大地的燥热在夜晚稍有缓和，却依旧能感到背下的温度比空气高得多，正好像冬天里躺在一张棉被上，舒服得很。
    “你好像跟上官姑娘闹了别扭。”单于周忽然笑着说道。
    “嗯……”诸葛荒只呆呆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单于周笑意更浓，“你这‘嗯’的很惆怅嘛，惹人家不开心，自己也不开心了是不是？”
    “啊？”诸葛荒一愣，想了一下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嘿嘿，你要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诸葛荒问。
    单于周只道：“女人的麻烦呗！呵，自己体会去，说出来就没有意思啦。”
    诸葛荒懵懵懂懂，转而道：“别光说我了，说说你吧。你爹他都不知道你去央国干啥吗？你为什么要骗他呀？”
    “唉……我爹那个人啊，小时候家里穷，没念过书，但有一次趴在私塾窗外听过一堂课，那教书先生告诉孩子们的第一句话就是‘做人定要做好人’，他就将这句话记了一辈子。我偷东西这种事，虽然是为了全村人的生计，劫富济贫，但怎么说也有违常理，在爹眼里一定容不得，那可就抵触了他老人家做好人的信仰了，他还不骂死我呀？”单于周苦笑着说道。
    诸葛荒嘴边露出甜甜一笑，“有时被老爹骂骂也挺幸福的。”
    单于周点头，伸手往头顶一扔。诸葛荒眼前一黑，忙抓起盖在脸上的东西。
    “灵符！”他惊叫一声，霍然坐起，看着单于周依旧悠然躺着，思绪一瞬千转，恍然道，“难怪你督促我一定要继续寻找八苦符，这第七张符原来就在你手里，你干嘛不早给我！”
    单于周笑道：“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我不想打乱定数。当初你拿出第一张灵符给我看时，我就知道那无执老和尚不是骗人的，好生惊喜。然后就想尽快找到八张符，解除这里的苦难，以为自己可以比你的速度快，就偷了你的符，结果根本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所以后来你就信了我，让我一路找来这里，到时候再把第七张符交给我带走。”
    “嗯，终于把你等来了。”单于周也坐了起来，拍着他的肩道，“阿荒，你没让我失望。”
    诸葛荒看了看手里的符，一瞬间眼里凝重了许多，“按顺序，应该是‘求不得’……”
    单于周依旧笑着，语气里却隐隐有着叹息，“果真是求不得呢……老和尚好像算好了每个人的命数，配给他们相应的命符。我从小的经历加在一起，就是一个大大的‘求不得’。”
    他继续淡淡诉说着他和村民们的遭遇。
    南郡从来就是一片多灾多难的土地，连年的暴雨洪水，时时刻刻威胁着庄稼的收成。有时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过后，所有田地都会化为乌有，村民们跪在庄稼地上仰天大哭，却叫天不应……所以在南郡，很少有人可以三餐饱足，他们从来都“求不得”一个温饱。
    “你知道爹妈为什么叫我‘粥粥’吗，那是因为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只盼着每天都能饱饱喝上几口粥……”单于周感慨万千道。
    而到了二十年前，禁足令颁布，他们就连自由也“求不得”了。直到现在，所有人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世世代代皆是如此，对这样没有尽头的苦难，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
    求不得吃穿住行还只是身上的痛苦，若是连希望也求不得了，泪水都将干涸在龟裂的眼里。这是真正的求不得苦。
    “你想过要改变这样的生活吗？”诸葛荒忽然问道。
    单于周凄然一笑，“无法可想。”
    眼中闪出一线光亮，诸葛荒道：“天灾固然不可扭转，但人祸是可以消除的。阿野说得对，苦难的根源在镇帝，只要他废除禁足令，你们就可以到央国的城镇工作生活，不必困在南郡听天由命。”
    单于周苦笑，“那不可能的，二十年前的叛乱，虹族人差点杀了镇帝，他对虹族和崇花道的人恨之入骨。如果不是清都盟的人阻止，他当时已经下令将南郡百姓全部屠杀了！他不知南郡有多少人效忠虹族，凭他这种宁可错杀千万，也不愿放过一个仇人的愤怒，你以为他可能废除禁足令吗？禁足已经是他最大的妥协了呀……”
    诸葛荒垂下眉眼，旷野上静寂下来，虫鸣都听不到了。
    “再困难也要试一试，不试永远都没有可能做到！”他忽然抬眼道，俊朗的脸庞上泛着奇异的光彩。
    单于周笑道：“好！有志气！我等你集齐全部灵符，让那个消除世间八苦的预言应验，到时天下就没有求不得的事情了！”
    诸葛荒展颜道：“只管等我好消息！”然而他心里真正想的却不是这个，神力是在人们绝望的时候依靠的寄托，他还没有绝望。他的希望在镇帝。
    “那现在回屋睡觉吧，你们明天还要赶路。”单于周说着便要起身，却被诸葛荒一把按下。
    “还回去干吗？”诸葛荒笑道，“就在这睡，咱们啊，照样可以同床共枕！”
    “啊……不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