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焰剑话

诸葛荒等人的出现已经使得铁围寨一带不再安宁，为了村民们不受守边军的侵扰，诸葛荒提议大家搬离南郡。于是几人引开了守军，让村民趁机越界进入了央国境内，各奔东西而去。只需改换装束，在央国里便没有人会认出他们是异族，离开南郡边境，足以保得平安。
    村民谢过诸葛荒等人的救助，向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世界迈开了步子。单于周回给诸葛荒最后一个微笑，便扶着老父老母步入了苍山绿树之间。
    诸葛荒眼睛有些湿润，心里却是异常安慰。
    ……
    一路上，上官红都默不作声，独孤久脸色也愈发青白。
    诸葛荒担心地问独孤久哪里不舒服，她摇头，目光却不住瞥着公孙野，在做最后的哀求，希望他放过诸葛荒，而等来的却只是公孙野的漠然。
    “上官姑娘，你还在生气？”诸葛荒转头看着上官红问道。
    上官红却不打算理睬他，刻意将脸别过一边。
    诸葛荒笑道：“大不了我让你打两下消气。”
    上官红忽然喝道：“我只问你，你是不是鄙视我用毒？”
    诸葛荒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见不得他们受折磨，觉得太残忍。”
    “我残忍，就你好心！”上官红斥道，忽而喃喃低语，“好心……这个世道里，好心是白痴的代名词，你怎么还不明白……”
    诸葛荒听不清，问道：“你说啥？”
    上官红抬头看了看他，那么单纯的眼神，哪里理解得了黑暗的意义，她还能说什么。
    终于，穿过一片枯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巨大的宫殿屹立在前方，却隔着数百米依旧感受得到席卷而来的热浪，只因整座宫殿燃烧在一片火海中，却不见倾颓。
    “那房子怎么起火啦？”诸葛荒走近几步，惊道，“快去救火！里面说不定还困着人！”
    “荒哥哥。”独孤久拉住他，目露哀色，摇摇头，“那房子烧不坏的，而且那也不是普通的火，没有人扑得灭。”
    “那是什么火？”
    “渊蒙流火……”
    诸葛荒猛地一惊，“这就是目的地么？”
    “是。”公孙野忽然沉沉道，“虹族首府，虹焰殿。”
    诸葛荒喜道：“这么说，久儿你终于到家了，我终于把你送回家啦！”
    独孤久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不住摇头。
    诸葛荒转瞬也变了脸色，“不对！那个业焱不正是虹焰殿的主人？他破坏地脉让流火肆虐，这样的人你不能接近，太危险了，久儿！”
    骄阳之下，大地蒸腾，除了火焰燃烧引起的呼呼风声，其余一片静寂。
    诸葛荒掏出怀中的符书，“这是最后的一站了，第八张灵符也该出现了吧。”
    当将单于周的“求不得符”归位到符书后，诸葛荒目瞪口呆，手跟着一颤，符书差点掉落。只见那最后一页上写着的竟然是，“惊鸿城•虎逍山庄”！
    目的地竟不是南郡，而是一个轮回后，回到惊鸿城，虎逍山庄！
    最后一张灵符突然递到眼前，诸葛荒猛然抬头，看到的竟然是公孙野，不禁讶然失色。
    他将灵符放到诸葛荒手中，脸色平静如故，声音亦是清淡，“最后的，‘放不下符’。”
    “你……为什么？”诸葛荒喉咙哽咽，捏着灵符的手微微颤抖。
    公孙野终于坦言将真相说出，“一开始便是我命独孤久引你出村，再派崇花道的人带走村民，好让你有决心和动力前来南郡。”
    “阿野……”诸葛荒看着他，脸色一分分阴沉下来，凝眉道，“你告诉我吧，你要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公孙野眼中闪过一片黯然。
    未等他开口，只听得一个声音道：“傻小子，他要你来送死的！”
    转身，诸葛鹏出现在眼前，欧阳青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过来。
    “师父！”诸葛荒惊喜不已，奔到诸葛鹏面前。
    诸葛鹏克制着心中见到儿子的喜悦，板起脸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别来南郡，你这小子皮痒是不是，竟敢不听！”
    诸葛荒苦着脸道：“徒儿也是迫不得已，一方面要收集八苦符，把久儿送回家，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您的安危，想过来跟您一同迎战啊！”
    “你师父我何时用你小子操心啦！”诸葛鹏又气又笑道，“以为说些好听的就能抵过不听话的惩罚了？没门！”
    诸葛荒忽然很有意味地笑了起来，道：“您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打坏了可就没人给您送终了！”
    这本是句不怎么中听的话，诸葛鹏本该生气才对，然而听到“儿子”两个字时陡然一怔，讷讷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诸葛荒眼睛一亮道：“这么说是真的？！”
    欧阳青在诸葛鹏背后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认儿子觉得丢脸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谁说我觉得丢脸！”诸葛鹏转身，毅然直视欧阳青，“我儿子从未丢过我的脸，而我也从未后悔当初的一切。”
    欧阳青登时火起，清俊的脸涨红了一片，骂道：“二十年了，还是这副德行！不知廉耻！”
    “我对阿姿全然出自真心，因此问心无愧。”诸葛鹏眼中带着一丝无奈，但语气十分坚定。
    欧阳青眉间凝出怨愤之色，“你在利用阿姿的无知！”
    “不，她是心甘情愿的。”诸葛鹏追忆道。
    昙花一现，只为一人。在花神优昙姿的心中，短暂而灿烂的爱恋里，那个人，究竟是谁，谁才是她最钟情的那一个？自她离去之后，便再也无人可知。
    “混蛋！”欧阳青一拳朝诸葛鹏脸上挥去，却被诸葛荒一掌拦住。
    “你干嘛打我爹！”他愤慨道。
    “臭小子！”欧阳青咬牙瞪着诸葛荒，却不由得从他身上想到妻子优昙姿，他也是阿姿的骨肉……
    诸葛鹏目光黯然低垂又抬起，“你想打，多少拳我都让你打，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欧阳青隐忍着怨愤，别过眼去。
    诸葛荒已然听得很明白，诸葛鹏与欧阳青的矛盾，只因都深爱着他的母亲，花神优昙姿。而他跟欧阳丽，也确是同母异父的姐弟无疑。心中正觉恍然一梦，却听得远处传来厮杀声。
    诸葛鹏眉心一紧，对欧阳青道：“崇花道又杀了过来，老大老三撑不住，你快去接应。”
    “你……”欧阳青见了他凝重的脸色，又看了看一脸懵懂的诸葛荒，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还不走？”诸葛鹏喝道。
    欧阳青不理他，反而转向公孙野，眼中带着叹息，道：“阿野，你爹已经把你的想法告诉给我们，我们听后都很震惊。想不到你真的带诸葛荒来到这里，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
    公孙野冷冷挑起嘴角，“想不到他还如此了解我。”
    “知子莫若父，他是你爹呀！”欧阳青道。
    “我没有这样的爹。”公孙野决然道。
    欧阳青蹙眉，“你就当真如此恨他？”
    “当年作为清都盟弟子，他奉圣命残杀了无数虹族人，又害得我娘为了他背弃族人，受刑斩足而亡，还曾想杀了我，无时无刻不在猜测提防我。试问我有什么理由不恨他？”
    “他那也是迫不得已……”
    “借口！他从未把我当做儿子，只视为一个虹族孽种。二十年前我出生的那天，他不就已经想要杀了我？若不是有你求情，我根本活不到今天。而这二十年后，只要镇帝金口一开，令他处死我这个虹族孽种，他也定会毫不犹豫。不是迫不得已，而是他根本不在乎我，他在乎的只是他自己的生死，以及清都盟的荣誉。而我却是他人生的污点，是他不想落在别人手中的把柄。”公孙野语中的恨意越聚越浓。
    诸葛鹏急道：“欧阳青，他已经被仇恨吞噬，别再浪费唇舌，快去帮老大他们。”
    欧阳青却反驳道：“你这样的情况，根本不是他对手！”神情中不禁流露出关怀之意。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诸葛荒听得迷糊，问道。
    公孙野冷瞥一眼前方的战况，“上官雁、公孙澈正在为救逍遥村民与崇花道纠缠，崇花道弟子轮番上阵，已经打得他们遍体鳞伤，精疲力竭。”
    上官红一听急道：“不可能！爹爹他们武艺高强，那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对手。”
    “你们先前在鸿雁山庄所见的刺客，只是最底层的崇花道弟子，崇花道真正的实力远不止如此。清都盟的剑法在崇花幻术之下根本不起作用。”
    上官红看着公孙野冷静的神情，知他所说绝非虚言，遥望厮杀声的来处，心急如焚。
    诸葛鹏不禁急躁喝道：“欧阳青，你太小看我诸葛鹏了！少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我保护我儿子不用你操心！”
    欧阳青不甘示弱，怒道：“诸葛鹏！就你那点能耐，除了逞英雄还会什么！”
    公孙野见这二人表面疾言厉色，实则不离不弃的样子，冷笑道：“难得你们兄弟同心，又何必谦让？不过就算你们一起留下来也不是我的对手，你们谁都救不了诸葛荒。”说着猛然挥手出招，寒冰真气扫到诸葛鹏、欧阳青二人身上，将二人震出几步。
    诸葛鹏登时一口鲜血喷出，无力地跪倒在地，原来他早已被崇花道教徒打得身负重伤。
    诸葛荒飞奔过去，看着诸葛鹏惨白的脸色，扭头愤怒而不解地看着公孙野，“阿野！你为什么要伤人？”
    脸色微微黯了一分，公孙野道：“我说过你来南郡是要付出代价的，如今你看到了，这才刚刚开始。”
    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诸葛鹏在诸葛荒耳边垂声道：“阿荒，你不该如此信任别人……你可知，你身上流有神族的血脉，唯有神族的灵魂方可打破神族的封印。而你娘在二十年前虹族动乱时，舍身把自己的灵魂投注到灭冥神珠中，封印住了地下的渊蒙流火。而如今，公孙野就是要用你的灵魂解开封印，将流火放出，也就是要取你的命！”
    诸葛荒恍然，代价，原来是生命。
    可他清楚记得，在月白风清的石桥上，他答应过公孙野，无论怎样的代价，只要能令他满意，他都愿意承担。
    “快逃！”诸葛鹏在他耳边嘱咐道，“如今爹保护不了你，你要机灵点，自己逃命去！”
    崇花道弟子数百人已经将上官雁、公孙澈逼到虹焰殿前。上官红望到爹爹身上遍布的血痕，浑身一颤，低呼一声飞身奔去。
    诸葛鹏猛推了诸葛荒一把道：“听话！快走！”说着便与欧阳青二人并肩前去相助同门。
    诸葛荒却愣在原地，望着远处血拼的场面，脑中却闪过了一路上与公孙野相处的点点滴滴……
    清都四杰超凡的剑法，在崇花道幻术面前，竟然真的无计可施。一道道剑影被幻术结出的百花屏障所化解，完全伤不到人，反而在幻影重重中失去方向感，徒然浪费体力。崇花道弟子屡屡偷袭得手，四人已经体无完肤。
    “爹！”上官红飞刺挡落了一枚毒标，帮上官雁护住身后空当。
    上官雁一惊，沉声道：“红儿，快离开，这里凶险你应付不得！”
    “爹，我帮你。”
    “你只会给我添麻烦！”上官雁企图逼走女儿。
    上官红却咬咬嘴唇，倔强道：“我不会！”
    ……
    诸葛荒身体有瞬间的僵直，收回视线，“阿野……”他沉沉开口，“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反悔，只希望你满足我一个请求：放过爹爹他们，放过逍遥村的村民。”
    公孙野沉默一瞬，蓦然转身，大步走向烈焰熏天的虹焰殿殿前。
    “散！”
    随着公孙野一声令下，一身黑衣的崇花道弟子们刹那如鬼影一般，闪身消失在空气中。
    清都四杰并肩而立，都已身负重伤，脸上渐渐失去血色。
    “阿野，”公孙澈走来，身上虽有无数伤口隐隐作痛，脸上却一如既往的淡然，“你果真还是来了……”
    公孙野冷眉道：“你一直提防着我，不让我接触幻术，怕的就是有一天我会来到这里，把清都盟、央国欠虹族的债一并讨还。”
    公孙澈忽而露出莫测的一笑，“我的剑沾过无数虹族人的血，即便我是你的父亲，你也不打算饶我一命？”
    “我……从未把你当做我父亲，你只是害我娘亲的仇人，杀我族人的凶手……”公孙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说得对。”然而，趁公孙野神情稍一恍惚的空隙，公孙澈手中长剑霍然刺出，正中公孙野左侧锁骨下的凹陷。
    公孙野挥手一掌，寒冰真气将公孙澈震退。
    清俊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他怒目看着公孙澈，狠狠攥起拳头。他居然会知道他身上死穴的位置，可想而知他曾对他做过怎样的算计与监视。
    上官雁、诸葛鹏、欧阳青同时惊呼色变。
    公孙澈微微调整内息，挺直了身子，“他已被我伤到了要害，功力受阻，我们合力将他拿下！”
    三人用震惊的目光望着公孙澈，心中五味杂陈。
    他竟然如此坦然对自己的儿子下杀手……
    公孙野眼中溢满了悲愤，锁骨下的死穴发出阵阵锥心的疼痛，却也比不上他心头真正的伤口痛不欲生。
    清都四杰四剑齐发，使的正是清都盟的绝学“千羽回风”。剑芒如羽，虽看似轻柔不实，内则暗藏玄机，凌厉逼人。
    公孙野闪身躲避公孙澈再度刺向他死穴的一剑，右肩却被欧阳青、诸葛鹏合力刺伤。死穴攻破，内息提不起，身法已然大减。公孙野蹙眉，终于挥出了“漫天花雨”，无数花影阻碍了四人的剑势，公孙野得以从中脱身。
    “还不进来？”这时，虹焰殿中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带着一丝邪魅的男声。
    公孙野听到声音，心下一沉，转来诸葛荒身边，道：“你要帮我，就跟我来。”
    诸葛荒黯然点了点头。
    二人一同向虹焰殿走去，却忽然被一个人影拦住了去路。
    “公孙野！阿荒是你好兄弟，你真的忍心要他的命吗！”紫衣女子提鞭而立。
    公孙野蓦地一震，语气顿时显出焦躁，“你、你回来做什么！”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故意把我气走的？我回来看你究竟想做什么，结果我看到了！我明白你的痛苦，可为了报仇，你拿阿荒作为代价，你这样做良心何在！”
    “我没有办法……”他冷峻了脸色，“没人能阻止我，我心意已决，你莫再多言，尽快离开此地。”
    “这怎么行？光凭诸葛荒一个人可不够解除封印啊，你不会是后悔了吧，公孙野？”虹焰殿中的声音又一次传了出来，“欧阳丽身上那半神族血脉你打算放弃么？”
    要解除优昙姿以全副灵魂铸就的封印，只有同时借助诸葛荒与欧阳丽两人身上各自一半的神族血脉。
    欧阳丽知道，公孙野先前把她气走，是为了保她一命。
    她看向公孙野，希望此刻他可以为了她而放弃报仇，而他却闪躲了目光。
    殿中的声音继续道：“这个时候心软就会功亏一篑，公孙野，你输不起呀。”
    他终于抬起了冷定的目光，却破碎了她最后的希望。
    “没用的。”身后的欧阳青忽然道，“欧阳丽根本不是我女儿，身上也没有神族血脉！”
    众人震惊，欧阳丽更甚，她不可思议地看向爹爹，她久违的爹爹。
    欧阳青脸色黯然一分，“当年花神曼陀罗因嫉妒我与阿姿相爱，便把刚出生的菱儿抢了去。当我们找到她时，却发现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婴。其中一个是她施法变化出来的，为了迷惑我们，让我们找不到真正的女儿而痛苦。然而她以为她可以骗过我们，可是我们却知道女儿身上有一块胎记，是她忽略掉的。于是我们轻易认出了菱儿，却因为你跟她样貌一模一样，我们不忍心抛弃你，便一并抚养长大。”
    原来全家人疏远她，是因为她根本不是欧阳青亲生，而是曼陀罗那个恶女人的杰作！
    “原来是这样……”欧阳丽忽而失神地笑了起来，“如果没有菱儿，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原来我是如此多余的存在……”
    “这样多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看了看欧阳青，一直渴望着的父爱破灭了；又看了看公孙野，默默依恋着的爱人竟要夺走她的性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阵心灰意冷，她控制不住奔涌的情绪，转身朝虹焰殿跑去。既然活着多余，那就死个痛快！在烈焰中灰飞烟灭！
    公孙野、诸葛荒震惊，惶急之下，想也未想便一同追去，与欧阳丽的身影一并消失在火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