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焰剑话

几日后，诸葛荒等人来到商柳儿府上，想看看这对夫妇如今的状况，却发现房梁上一道白绫，一个苍白无力的女子就这样静静地离去。
    几人在桌上看到了商柳儿的遗书，那是她写给她相公的，只可惜他永远都不会见到了，因为遗书上陈述的事实是，他最终还是将柳儿抛弃。
    尽管花魁不在，他也厌倦了与柳儿在一起的日子。她曾经一味的坚持，以为只要花魁离开相公，相公就会重新回到她身边，夫妻俩会恩爱如初。然而她死守的执念终归化作一团泡影，无声无息地消散在这个冷酷的世界里。答案最终还是，他不爱她。
    “这个死男人！让我抓住一定大卸八块了他！”欧阳丽激动得将遗书撕得粉碎。
    那些充满了悲伤的文字，却不足以诉尽一个女子的哀愁。她告诉他，她不恨他，她恨的是那个花魁，更恨她自己。花魁说得对，是她没有能耐留住自己的相公，怨不得别人。相公不爱她是因为她做得不够好，但她爱相公，所以放相公去找真正的幸福。而她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来世还能与相公共结连理。
    欧阳丽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在整理柳儿的遗物时，背对着众人哭泣。
    “柳儿姐姐好可怜……”独孤久伤怀地把头靠在诸葛荒肩上。
    上官红却凝眉道：“她根本就不该死，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女人没有男人，难道就活不下去了么！”
    “不！可以活得很好！”欧阳丽霍而转身毅然回道，擦干了眼角的泪痕。
    几人决定将商柳儿的遗物寄回鱼龙镇，交给公输云，并修书一封陈述此间发生的种种。在收拾一套包袱时，在包袱最底层，几人发现了那第六道灵符——怨憎会。
    ……
    符书上揭示的下一地点竟然就是南郡。
    一路上，所有人都有如释重负的畅快，眼看目的地就要到了。在此行的最后一站里既可以集齐八苦符，又能救回村民，惩治崇花道的恶贼，诸葛荒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笑了开来，因为，他要成功了！
    然而高兴的人却不包括独孤久，她看起来忧心忡忡。
    这一晚，距离南郡地界已然不过几里的脚程。几人在郊外驿站中落脚，决定明日一早就踏进南郡的土地。
    可是这一晚对于独孤久来说却显得特别漫长，吃过晚饭，百般挣扎之后，她终于还是来到诸葛荒门前，脸上露出义无反顾的坚定。
    “荒哥哥，听我的，今晚就离开这里，不要进南郡去，马上就走，能走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来！”她连连催促道。
    诸葛荒顿时被这些严肃得仿佛大难临头的句子震住了。
    “久儿……”他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说这些？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不能去南郡？”
    独孤久艰难开口，“那天晚上，你和少主在桥上……那些话我都听到了！少主他会对你不利的，你难道没听出他的意思吗？”
    诸葛荒讷讷道：“他的意思我明白，只要我帮他，就能两全其美。虽然这两全其美指的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是既然我一个人就能解决问题，那当然最好不过了，我怎么能丢下他自己走，况且还有救出村民的任务。”
    独孤久急道：“也许你一个人是可以解决一切，但是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先前公孙先生也好像看出了端倪，叫我劝你离开少主，不要随他去南郡。那晚我听到少主那些话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是真的会对你不利啊！荒哥哥，求你离开吧，久儿不想看到你出事，久儿希望荒哥哥好好活下去……”
    “久儿，你想太多了……”诸葛荒无奈笑着劝她。
    她仰望他，眼中滚动晶莹，情不自禁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哭泣。
    “荒哥哥……久儿对不起你……若不是我引你离开村子，你就不会面对这样的凶险，是我害了你……你对久儿这么好，久儿不忍心再欺骗你，少主他真的很可怕……”
    诸葛荒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道：“久儿不怕，荒哥哥是诸葛大侠，哪那么容易被打倒！就算真的有凶险，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呀，总会有办法解决的，船到桥头自然直。要是为了担心以后的遭遇而止步不前，就永远都看不到前面的风景了，不管是美的丑的，都不会没有意义，逃避就是懦夫。”
    独孤久啜泣着说不出话，她知道诸葛荒说得有道理，她反驳不过，只能在心中长长叹息，这种担心失去所爱的心情他哪里明白……
    诸葛荒思绪流转，声音向着远方，“如果我没有遇到你，没有离开村子，就错过了很多朋友。虽然也遇到了很多不开心的事，但一想到有你们作伴，整个人都斗志满满了。一起哭一起笑，这样的感觉很棒！”
    独孤久抬起头，睫毛已经被泪珠打湿，目光闪动着盈盈相望，终于缓缓破涕为笑。
    “笑了就好，久儿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了！”诸葛荒哄她道。
    他转而望向窗外，夜幕中通往南郡的小路漆黑一片，可他却投出了向往的目光，“如果不踏出村子，也许这辈子也不知道师父原来就是爹爹，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还有我娘究竟是谁……我和欧阳姑娘到底是不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独孤久出了诸葛荒的房间，她劝不动他，而如今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便是去求公孙野收手。为了诸葛荒，她已什么都顾不得了。
    听了独孤久的哀求，公孙野冷笑。
    “你竟然愚蠢至此。”公孙野漠然看着她，“距南郡只有一步之遥，你以为我会在这个时候放弃么？”
    独孤久央道：“少主，我求求你，放过荒哥哥，他是好人，他对我们那么好……”
    公孙野道：“当初我只叫你引他出村，一路坚定他去南郡的决心，并没叫你恋上他。你早知他不会有好下场，却不知收敛自己的感情，这便是你自作自受，合该自尝苦果。”
    独孤久颤抖着拉住他的手臂，跪倒在地，喃喃道：“少主……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已经失去我最亲的姐姐，不想再失去最爱的荒哥哥……”
    公孙野眼中瞬间闪过一道黯然，想起了那个固执而果敢的虹族女孩。
    在逍遥村的神庙里，长明灯火中，原本生存着两个女孩，一个是独孤久，另一个便是她的姐姐独孤月。
    公孙野找到她们时提出引导诸葛荒去南郡的要求，当时的独孤久怯生生望着公孙野一声也不敢出，姐姐却直截了当问他去南郡意欲何为。
    公孙野没打算解释，只简短说出了两个字，“献祭。”
    独孤久深深吸了一口气，虽不明所指为何，但也有预感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独孤月却想也没想便摇头道：“我不做。”
    独孤久看到公孙野脸上微微的震惊以及随后而来的冷酷，他问为什么。
    独孤月道：“八岁那年，诸葛荒唯一一次来庙里玩。那时，村里的孩子闯进来奔跑嬉戏，不小心撞上了长明灯台。若非诸葛荒及时扶住，灯台倒地熄灭，我和久儿在那时就已经没命了。他救过我们一命，我不能加害于他！”
    公孙野却冷冷一笑，挥手闪出一道术法，便斩断了独孤月的双脚。
    独孤久吓得大叫一声晕厥过去，鲜血溅了她满身满脸。
    待她醒来，独孤月已然灰飞烟灭。斩断双脚对虹族人来说是最残忍的酷刑，非但疼痛锥心蚀骨，更会让人永不超生。没有双脚，灵魂将永远游荡天边，见到火光也无法落足……
    公孙野俯身捏起她的下颌，问她愿不愿听他的命令照做。
    她吓得已然说不出话来，只望着他那双冷如冰凌，深如夜幕的眼眸，不住点头。她不想像姐姐那样惨死在他手下……
    而如今，他再次垂首与她对视。
    “你后悔了。后悔当初答应我的要求，如今害了你的荒哥哥。你现在一定满怀负罪感，害怕诸葛荒知道真相后会恨你。与其如此愁苦，倒不如一死赎罪。”公孙野自作主张道。
    独孤久没有退却，踏进屋子的一刻她已经做好了这最坏的打算，她只是执着恳求道：“我死不要紧，但求少主放过荒哥哥，不要拉他入火海，他不欠虹族，不要把他当做祭品！”
    袍袖之下已然凝聚出致命的术力，公孙野盯着独孤久梨花带雨的脸，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他要诸葛荒怎样。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不能让她在这当口坏了事。他朝她逼近，伸手将指尖落到她眉心。
    独孤久缓缓闭了眼，两道清泪如闪烁的星光，倏然滑落。
    公孙野的手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
    正在指尖即将发力之时，一道紫色身影闪电般冲来，拉起地上的独孤久，飞速向后退出了公孙野的控制范围。
    “小姐？”独孤久望着她，惊诧道。
    欧阳丽惊怪而愤怒地盯着公孙野，“你在做什么？你想杀久儿？”
    公孙野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走过来警告独孤久道：“多嘴的话，他只会死得更快。”说着转身出了门。
    独孤久一阵心惊，为了保护诸葛荒，欧阳丽问她怎么回事她一个字也不肯说。
    欧阳丽急得顿足，把心一横便索性追了出去。
    “我问你，你到底想怎样？”她追到一片娑罗树林将他拦住，“怎么不说话？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久儿？她哪里得罪你了？”
    公孙野道：“她活着，将来会看到一些让她更加痛苦的事，现在解脱倒是可以少些痛苦。”
    “你这叫什么话！”欧阳丽斥道，“你又不是她，凭什么决定她的生死？哪有人不愿求生而甘愿求死的！你虽然是她的少主，却也不能主宰她的命运！”
    公孙野冷冷挑起嘴角，划出一个危险的弧度，“你不满我做主？那你真的会失望了……我此去南郡就是为了替人做主，决定他们的生死祸福。我知此来定会有人不满，更会有人阻挠，然我心意已决，若你加入他们的队伍，便是与我作对。”
    欧阳丽微微一怔，“你……你要决定谁的生死？那些曾经对不起虹族的人？你要杀很多人是不是？……如果我阻拦，你也会杀了我吗？”
    娑罗树散发出的微光将公孙野的脸映得苍白，他盯着欧阳丽的眼睛，竟隐隐咬住了唇角，“如果我杀了你的亲人，试问你会不会杀我？你竟不问那些人是否该杀，就来阻止我……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走！”
    “我……”欧阳丽激动得目光不住闪动，“你在怪我不理解你，不替你着想？可是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又何尝不是自私！你要我盲目支持你那不可能！这个世界上唯一懂得你，善解人意，你说什么她都听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而我是欧阳丽不是她，永远都不是！你要在我身上寻找安慰做不到，做不到！”
    公孙野怒视她，那双很少看得见怒火的眼睛此刻是雪亮的。压抑了很久的一句话终于脱口而出，“是你害死了她！”
    欧阳丽咬牙，气息堵在胸口如同塞了一块大石。
    “曼陀罗放火要杀的人是你，你却连累她代你受死，你自己却还完完整整站在这里，大肆张扬说她已经死了，就一点都感觉不到惭愧吗？”公孙野将她按到身后一根树干上，捏起她的下巴，“长着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却及不上她心地的万分之一。她死了，你却在窃喜。”
    欧阳丽望着他狠厉而残忍的眼睛，咬牙道：“我窃喜？我窃喜什么！她是我妹妹，我失去了朝夕相伴的好妹妹，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公孙野冷笑道：“当然有好处，你早就想她死了，因为有她在，你永远得不到家人的宠爱。所有人的心思尽数放在她身上，没有人会注意你。只要她死了，你就是欧阳家唯一的大小姐，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引来别人的善待，所以你一直希望她早点死。”
    欧阳丽颤声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她挣脱了他的束缚，“我欧阳丽就算再不堪也不能容忍你如此折辱！我再也不要看到你！我恨你！”说罢，决然转身，奔进流光点点的密林深处。
    公孙野望着转瞬消失的背影，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落寞，低垂了眉眼，默默念道：“走吧，越远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