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焰剑话

两日后，欧阳丽、公孙野再次来到“向府”，那妇人开门迎接，脸上看起来更加疲惫与苍白。
    “你相公他怎样了？醒来了没有？”欧阳丽问。
    妇人点头，却有些支吾道：“醒了……只不过……”
    妇人仿佛有什么不好开口，抬眼道：“你们今天来得不是时候，还是下次……”
    欧阳丽却道：“既然他醒了我们就能问清灵符的下落了，不是我们有意打搅，只因我们尚且有事在身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请夫人您通融一下吧。”
    妇人黯然点头，“我闺名叫第五灵，我相公名向古正。”
    “劳烦向夫人带路吧。”欧阳丽急切道。
    第五灵微微一叹，转身而去。
    欧阳丽忽而感觉气氛有些怪异，却来不及多想，紧跟了过去。
    第五灵推开向府正房的大门，屋里迎面扑来一股腐朽的腥气，再向里看去，通间屋子漆黑一片，窗户紧闭。
    欧阳丽不觉纳罕道：“大白天的为何关着门窗，又不点灯呢？”
    第五灵叹道：“相公不喜欢……怕有光会惊走神明……”
    “谁！把门关上！快关上！”内屋里忽而传来一个粗暴的吼叫声。
    欧阳丽、公孙野都是一怔。
    第五灵忙道：“两位快进来吧。”
    于是三人进屋，第五灵将大门关上，只在屋子的一角点了一支昏暗的蜡烛，欧阳丽与公孙野才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她轻声道：“我这就进去问问相公灵符的事，你们稍等片刻。”于是转身离去。
    欧阳丽环视屋子上下，一间宽敞的屋子却没有多少陈设，整间大堂空荡荡，说话都带着回音。窗口黑纱轻垂，将整间屋子烘托得犹如灵堂。
    欧阳丽不禁心中打颤，喃喃道：“怎么会有人喜欢住这样的屋子……”
    公孙野凝神感应着周遭的气息，忽而沉声道：“有杀气……”
    “什么？”欧阳丽一惊，正待细问，便只觉身侧一把利器破空而来，冲刺得耳边空气嗡嗡作响。翻身跃起，顺势将紫藤鞭抽出，挥鞭卷落了飞来之物，竟是一柄利刃的匕首！
    “什么人！”欧阳丽愤怒，大喝一声。
    黑暗中慢慢走来一个黑影，欧阳丽渐渐看清那人的容貌，登时吓了一跳。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眼窝深陷，脸色惨白如纸，正定定盯着她看。
    气喘不堪地咳了两声，他忽然吼道：“你们！你们来抢灵符？哈，哈哈……那是天神下凡留给我的宝物，我还要带着它飞升空界，超凡入圣呢！你们想抢？门儿都没有！”
    这声音与方才屋里那个粗暴的吼声一样，欧阳丽不可思议道：“难道……你就是向古正？”
    “相公……”果然，第五灵从屋里走出，扶过男人的手臂道，“相公，我扶你进屋吧，他们……我打发他们走便是，你不要动怒……”
    向古正猛力撇开她的手，怒道：“是你把他们领进家门的？！”说着，挥手打了她一巴掌。
    第五灵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却垂首不做反抗。
    欧阳丽登时震怒，抢前一步道：“就算你是她相公也不能随便打人！看我不抽死你这个臭男人！”鞭子“呼”地招呼过去，却被冲过去的第五灵硬生生用身体挡住。
    “啊！”第五灵顿时一口血喷出，摔倒在地。
    欧阳丽吓坏，连忙俯身扶起她，蹙眉道：“我在替你教训他，你怎么反过来帮他呀！”
    “欧阳小姐，你们快走吧……”第五灵无力劝道。
    欧阳丽摇头，“不！拿不到灵符我们是不会走的！”
    “咳咳咳……哼哼，既然来了就别想出去！”向古正忽然阴森森说道，将视线对准公孙野，冲第五灵道，“娘子，这正有一顿美餐，也省得你再出去费力寻找。”
    第五灵一时心惊，张皇道：“相公，你……不可以，他们帮过我，是我们的恩人啊！”
    “少废话！快把他的心挖出来给我！”向古正狂躁道。
    “心？”欧阳丽大吃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拦在公孙野面前，眼中定定出神。
    公孙野冷笑一下，道：“圆觉县中一年来死去的十几个少年，便是你们做的好事吧。”
    “怎么会这样……”欧阳丽早已想到，只是望着眼前的夫妇，不愿相信。
    第五灵面露哀色，低声道：“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杀人取心？”欧阳丽霍然激动道。
    第五灵垂首低语：“相公要升往空界做天神，他说只要吃掉九百九十九颗优等少年的心就能做到……”
    空界乃“大渊蒙界”中的神界，超越于地水火风四界之上，那里的天神是整个“大渊蒙界”的缔造者与守护者，央国人所敬奉的“大地之母”便是诸神的领袖。
    欧阳丽简直瞠目结舌，“什么啊……怎么会有这种人？以为吃掉人心就能成神？神是神，人是人，你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混账！”向古正暴喝道，“竟敢侮辱我敬神之心！娘子，咳咳咳……快快给我拿下他们！”
    第五灵彳亍不前，望着欧阳丽和公孙野只愿他们能赶快逃离。
    欧阳丽却越发被激怒，道：“你这个疯子，我欧阳丽今天要杀了你，为那死去的十几个少年讨回公道！”
    “不要伤相公！”第五灵飞身上前摆开架势，拦住欧阳丽。
    “夫人，你让开，这样愚蠢恶毒的男人，留着他有什么用！”欧阳丽冲上前去，一把推开第五灵。
    第五灵蓦地捡起地上的匕首，抵在公孙野脖颈。
    欧阳丽大骇，喊道：“你干什么！”
    第五灵冷峻了脸色道：“你别碰我相公，那些少年都是我杀的，你要报仇冲我来！”
    欧阳丽吃了一惊，想不到如此弱质纤纤的女子竟然能连续杀掉十几个少年！而公孙野此时微微垂下头，看着第五灵，见她左颊的胭脂下隐隐显出三角梅的淡红刺青，而手中的匕首泛着青绿的色泽，是南郡特有的剧毒。
    公孙野嘴角微微扬起，这便不难想象了，身为崇花道弟子想杀几个人还不容易？
    欧阳丽不得不放开向古正，急道：“有话好说，你别伤了公孙野！”
    第五灵双眸哀婉地垂下，缓缓道：“他是你的心上人吧……你维护他的心情和我维护相公的心情是一样的……你不要他死，可我却不能不给相公取他的心……”
    “不行不行！”欧阳丽箭步冲过去，将公孙野拉后一步，护住他道，“我不会让你杀他！”
    公孙野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倔强地立在自己面前，心中蓦地一颤。
    第五灵缓缓抬眼，已然目露凶光，“既然你坚持受死，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双手抬起在空中画了一个圆。
    欧阳丽不知她耍什么把戏，却紧张不已，提鞭抽向她的手臂。鞭子却蓦然间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弹了回来，随即便见第五灵凭空所画的圆圈中心金光一闪，光芒逐渐扩散，从一个花苞绽放成一片花海。金色百花法阵顷刻间将公孙野与欧阳丽笼罩其中，欧阳丽对着法阵拳打脚踢，却不能撼动它分毫，而自己的意识却逐渐模糊起来，看着旋转的花朵，头脑开始昏沉。
    她转身看向公孙野，眼皮微微垂下，喃喃问道：“这是什么……为什么出不去……”
    公孙野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是‘眠花阵’，可以限制人的行动，让人陷入昏迷，是崇花道独有的法阵……”
    “崇花道……”欧阳丽心中一凛，虽只剩最后一丝意识，双手却紧紧抓着公孙野双臂，颤声道，“你叫她……叫她把我的心挖去……别让她伤害你……无论他们要什么都拿去……只要你活着……不要死……不要死……”说着说着，便彻底失去了知觉，瘫倒在公孙野怀中。
    望着她静美的脸庞，公孙野平静的眼里划过一抹波澜。
    然而他没有同样倒下，而是转头看着第五灵，目光立时变得深邃而冷酷。
    第五灵不知为何这阵法竟然对他不起作用。他左手抱着欧阳丽，右手提起折扇在虚空中一笔作画，笔画停顿的一刻陡然间金光浮现，竟是一个篆体的“虹”字。
    第五灵讶然。
    折扇轻点光字，字迹霍然推出，一瞬间便将眠花阵洞穿，光芒骤然消散。
    第五灵怔然望着公孙野，向古正也傻了眼。
    公孙野将欧阳丽抱到一旁的躺椅上，转身对第五灵道：“你是崇花道的人，本该留在南郡听凭虹族差遣，如今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追随这个男人？”
    第五灵喉咙哽咽，惊恐得面无血色，“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们曾经很相爱是么？”公孙野淡淡看着向古正，忽而冷笑道，“然而他现在已经决定抛弃你，去寻一个虚妄的神道，如此负心的男人，你还护着他做什么？”
    “不！求你不要杀他，少主！”第五灵忽然扑倒在公孙野脚边，阻止他靠近向古正。从他的招式以及不靠火光自由来去的特征上，她已然知晓了公孙野的身份。
    公孙野不为所动，只自顾自说道：“他已然病入膏肓，活不长久，并且迷失了本性，忘记了自己是谁，你难道愿意看他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倒不如赏他一个痛快了断，早入轮回，重启新生。”说罢，身影倏忽闪动，人已来到向古正身后，手指抵在他后颈处。
    一阵酷寒之气从公孙野指尖蔓延到向古正全身，他瞪大双眼，眼球突出，脸上一片死灰，惊骇已极。
    “不要！”第五灵哭着喊道，然而她不能动手阻止，因为身为崇花道弟子早已立誓万死效忠虹族。
    “生老病死，死符的预示，即便我不杀他，他也必死无疑。”公孙野冷淡说道，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指尖竟如刀斧一般戳进，将向古正脊柱生生截断。
    尸体霍然倒地，第五灵扑过去痛哭不止。
    哭过一阵，她泪眼婆娑抬头望着公孙野，祈求道：“少主，求你也杀了我吧，相公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起身。”
    第五灵颤抖着站起来，盈盈仰望公孙野，希望他可以开恩让他们夫妇共赴黄泉。
    公孙野缓缓抬手拂去她脸颊上的粉泪，宛如微风吹落花瓣上的露珠，“加入崇花道，不正是希望得到虹族人那样火光中的长生吗？为何会为了这样一个不堪的男人妄言了断生死？”
    第五灵苍凉而解脱地一笑，“在你眼里他是一个不堪的男人，可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我相公……世人谁不期望长生，然而没有相公在我身边，活下去一刻都是枉然，于我毫无意义……长生只是为了与自己所爱之人更长久地相伴，如今他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这肉身留着还有何用？”
    公孙野垂着目光沉默一阵，抬头道：“你当真不后悔？”
    第五灵点头，“请少主赐我一死！”
    公孙野眼中露出隐约的哀色，瞬息而逝，抬手向第五灵眉心移去。
    第五灵决然扬起脸庞，任公孙野指尖落到眉心。
    指尖灵力顷刻迸射而出，青光一闪便箭一般射穿了第五灵的头颅。
    眼中神采瞬间涣散，苍白的女子颓然倒身在公孙野脚边。
    他垂首凝望着她，不自禁的叹息自胸中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