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焰剑话

    早上醒来，床上已然不见了单于周的踪影，诸葛荒知他害怕被欧阳丽发现便一早走了。于是起身洗漱了一番，推门出去，正巧遇见帮着几个小沙弥布置碗筷的欧阳丽。
    “诸葛荒，”欧阳丽忽然叫住他，问道，“昨晚我朦朦胧胧听到你屋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是什么人啊？”
    诸葛荒连忙赔笑道：“会吗？那一定是我在说梦话了，哪有什么人！”
    欧阳丽见他嬉皮笑脸，便知没有好事，猛然看到他手中提着的蓬莱剑，惊道，“你的剑怎么回来啦？”
    “啊，这个……”诸葛荒挠头，“它跟主人心有灵犀，我昨晚做梦梦到它，今早一起床它就在桌上躺着了，还有符书也……”
    “岂有此理！”欧阳丽怒道，“你当我三岁小孩啊！本姑娘面前也敢胡说八道，快给我从实招来！”
    这时，独孤久已经在一旁招呼道：“荒哥哥，小姐，快来吃早饭啦！”
    “对对，吃早饭，人是铁饭是钢，吃饭要紧！”诸葛荒总算得了支救命稻草，一溜烟跑开。
    欧阳丽气得跺脚，悻悻道：“臭小子翅膀硬了……”
    从“金刚寺”中步出，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诸葛荒心情一派大好，回头冲身后几人道：“瞧今天天气好成这样，咱们一定出门大吉，这就回圆觉县，准能找到那个‘向府’。”
    “荒哥哥你别跑那么快，等等久儿呀。”独孤久紧走几步，看着诸葛荒开心的样子，自己也不禁笑了出来。
    诸葛荒坏笑道：“你这么粘着我，以后还怎么嫁人呐？该不会是想……把我捆成嫁妆，一并带到夫家去吧？”
    独孤久脸上一红，“荒哥哥要是不喜欢我跟着你，我就走在最后，绝不烦到你……”
    诸葛荒一惊，连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久儿，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你可不要胡思乱想，我无心伤你……”
    “那久儿可以永远陪着荒哥哥吗……”独孤久抬头望向诸葛荒，但见那张俊朗而纯挚的脸，如美玉无瑕，叫她不由得一阵心悸。
    “哈哈！那当然好啦，我求之不得呢！”看着独孤久略带娇羞的眼睛，诸葛荒心中欢喜，心道：“这丫头八成是爱上我了，嘿嘿，谁叫本大侠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呢！”
    这时，周围的树林中霍然冲出一路人马，清一色长戈在手，个个身形高大威武。
    欧阳丽见这些人来势汹汹，不禁撇撇嘴冲诸葛荒道：“刚才是谁说的，今天一定出门大吉？”
    诸葛荒窘然无语。
    公孙野认出了这些人身上的服饰，脱口道：“帝军？……”
    “什么？镇帝的兵马？”欧阳丽委实吃了一惊。
    这数百名帝军顷刻间便将几人重重包围，长戈以对，虎视眈眈。
    但见一男子骑着高头白马，自队伍后徐徐而来，四五十岁的模样，身背长剑，气宇轩然。
    欧阳丽冲出一步，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带人拦住我们去路？”
    那男子俯视众人，带着睥睨的目光，道：“本座乃帝军统领高堂镜，奉镇帝之命特来诛杀虹族余孽，尔等包庇余孽罪加一等，速来受死！”
    “虹族余孽？”欧阳丽一惊，向独孤久看去，见她神色张皇，又惊又惧，目光却不时向公孙野瞄去，公孙野却目不斜视，沉着镇定。
    欧阳丽很是诧异，一时想不明白，蹙眉回头向高堂镜问道：“镇帝……镇帝怎知我们带着虹族人？他有千里眼吗？”
    高堂镜冷笑一声，“尔等从惊鸿城一路来此，这余孽步踏莲焰招摇过市，谁人不知此乃异类？自有报信请赏之人，还要镇帝亲眼所见么？”
    众人不禁追悔，的确如此，与独孤久一路行来，未曾对她做任何掩饰，难免被有心之人瞧在眼里，邀功请赏去了……
    诸葛荒抽剑出鞘，挺身道：“久儿是我们的朋友，就算她是虹族人我们也不在乎！我不知道你那个什么镇帝为啥要喊打喊杀，不过本大侠就站在这里，有胆就来问过我的蓬莱剑，想动久儿一下却是不行！”
    “蓬莱剑？”高堂镜霍然神动，问，“你与诸葛鹏是何关系？”
    “那是我师父！”想到师父将宝剑交到自己手中的情景，诸葛荒更加义无反顾。
    “呵呵呵……”高堂镜冷峻的面容上忽而露出一个狂放的笑，然而目光陡然一聚，说道，“很好，很好！二十年了，想不到还能再见到这把剑，蓬莱剑，诸葛鹏！哈哈哈！”大笑着飞身下马，拔出背上的重剑，猛然向诸葛荒斩去！
    剑锋携着极强的杀气将诸葛荒逼退，高堂镜瞬息又刺两剑，诸葛荒都险些躲闪不过。
    高堂镜站定，讥笑道：“诸葛鹏啊诸葛鹏，当年欧阳青不肯绞杀虹族余孽而反抗帝军，你为保他一命，自愿受我一剑，想必是重伤难愈便急于寻个传人，不然又怎会收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小子？当真是丢了你的面子，也辱了这把剑的名声！”
    诸葛荒被激怒，咬牙道：“再来比过！”
    高堂镜重剑陡然转向，直取诸葛荒咽喉。诸葛荒挥剑格挡，但觉高堂镜力道强于他数倍，重剑击在蓬莱剑上，震得他手掌直麻。
    忽而只听公孙野提示道：“催动内力引动剑招，如高山流水，水到渠成。”
    诸葛荒连出了“蓬芦飘絮”、“莱田横沙”两招将高堂镜荡开数步，便凝神静视，照公孙野所说将内力牵引至手臂，直至剑身。蓬莱剑霎时光芒乍现，银辉万顷。
    高堂镜冷冷一笑，即命帝军全体围攻而上，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诸葛荒愤然道：“讲好了一对一比过，你怎么以多欺少！”
    高堂镜哈哈大笑，“本座没心思跟你这种傻小子浪费时间，反正都要死，早死晚死也是一样！”说着横剑一扫，剑气爆发，将几人齐齐冲倒在地。
    几人这才意识到对方的实力，比之自身，犹如天壤，不禁愕然。
    然而诸葛荒却翻身爬起，凝眉怒视高堂镜，竟起步，加速，冲了过去！
    蓬莱剑光华四射，与重剑斜抵在一起，真气源源不断从诸葛荒体内聚集到剑身，两剑相持，互不退让。
    高堂镜低声笑道：“呵！这小子倒还有点意思！”
    然而话音刚落，重剑剑气陡然大盛，诸葛荒感到对方内力瞬间增大数十倍，剑锋一震，便将他连人带剑震飞数丈，摔在欧阳丽等人脚边。
    欧阳丽、独孤久惊叫着扑过去，只见他嘴里一口鲜血涌出，便开始连连咳嗽，显然是被高堂镜的内力震伤了心肺。
    二人将他抚起，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如刀绞。
    “就这点能耐么？还叫什么帝军统领……”诸葛荒却擦掉嘴角血迹，站了起来。
    高堂镜脸色不改，却也不再上前攻击，挥手示意属下一拥而上。于是顷刻间数十柄长戈齐齐向众人劈下，诸葛荒、欧阳丽奋力抵挡，护住独孤久和公孙野。
    为保公孙野周全，诸葛荒阻敌之时，后背、肩头连续挨了几戈，身上已是血迹斑斑，却依旧咬牙硬挺，努力回给公孙野一个笑，“不用怕阿野，有我在！”却说着说着嘴角又涌出血来。
    公孙野见他如此拼命守护，原本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眼中神色波动，不禁脱口，“你……无需如此……”
    复而几剑硬生生撞开劈下的长戈，诸葛荒已然感到体力不济，脸色愈发没有血色，却提气道：“我从小挨打早就习惯了，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你是我好兄弟，我不能让你给人家欺负……”
    公孙野心中一震，望着如潮水般袭来的敌人，一直隐藏的寒冰真气逐渐在手中凝聚起来。
    诸葛荒重伤在身，欧阳丽也是自顾不暇，一个不留神的功夫，独孤久闪躲不及，便被劈头而下的长戈削中了肩膀。
    她“啊”地一声退后一步，欧阳丽急忙一鞭将那持戈人抽倒在地，回身探问她伤势，却惊奇地发现她的伤口处隐隐幻化，片刻间便愈合如初，不禁怔然。
    高堂镜蓦然笑道：“呵呵，这样可杀不死虹族人。”说罢收剑飞身上马，在帝军阵外居高临下，指尖一闪便捏出一只通体晶莹的蛊虫。
    “冰心蛊……”公孙野沉声念出了它的名字。
    众人齐向高堂镜手中看去，那蛊虫蠕动，周身散发着异样的寒气。
    “那是做什么的？”欧阳丽问公孙野道。
    公孙野神色黯然了一瞬，旋即抬头，眼中透出前所未有的恨意，望向高堂镜，道：“虹族人的体质用普通兵刃皆不能伤及，若要取他们性命只有两个办法：其一，取走他们身边的火源，离火形灭。其二，冰封他们的血脉，使其窒息而亡。而这冰心蛊一旦植入他们体内，便能发挥那第二种效力……”
    “好狠毒！”欧阳丽忿然作色，“原来‘光明城’的人就是用这种方法排除异己的，还配称得上‘光明’二字吗！我欧阳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决不能坐视你们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久儿，站在我身后。”她说着拉过独孤久，用自己的身体完全将她挡在后面，不给高堂镜留一丝下手的间隙。
    高堂镜饶有意味地盯着公孙野看了片刻，眼中忽而闪出一抹亮色，“呵呵，本座差点便疏忽了，你这小子倒还真是深藏不漏！”
    公孙野冷肃了脸色，竟然在乱阵之中缓缓抬步，挺身而出，青袍在周围一片杀气中凛凛荡漾，一步一步，向高堂镜走去。
    “有多少虹族人死在冰心蛊下，就有多少亡灵等着仇人的血来祭奠。”公孙野声色淡然，却带着凛然不可侵的威势，“自央国开国伊始，那些用异族人鲜血汇成的河流，在央国大地之上从未停止过流淌……而历代帝王便在你们这群走狗的维护下，蜷缩在‘光明城’中颐指气使，歌舞升平。在你们标榜的光明之下，成片的晦暗在东南西北四方上下蔓延……早已废弃了对神祇的依赖，你们认自己做自己的神，妄图用强权操控一切，不惜代价除掉一切可能的威胁，以为只要以武力逼得臣服，便可享万世之太平。可惜，你们都错了……”
    公孙野已然立于高堂镜马下，抬头，眼中的愤恨如箭般射出。
    高堂镜微微沉吟，“你练就寒冰真气来压制体内的虹焰之息，企图骗过别人的眼睛，然而却还是逃不出本座的法眼。只不过……为何你脚下没有火莲……你究竟是何身份？”他预感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定然非比寻常。
    公孙野嘴边忽而划过一抹邪笑，“我的身份，你到地狱中去问十殿阎罗，便可知晓！”掌中寒冰真气已然厉化。
    见高堂镜眉头蹙紧，狠绝地看着公孙野，捻起两指间的冰心蛊对准了他，诸葛荒从帝军的围攻中血拼而出，于蛊虫击出之时飞身扑到公孙野身前！
    同时，蓬莱剑脱手击出，一招御剑式“登楼揽月”，剑锋所经之处风起云涌。
    公孙野手中寒冰真气尚未挥出，诸葛荒的身体便已然挡在他面前，将其推离险境。而飞来的蛊虫却正中诸葛荒胸口，倏然嗜进血肉。蓬莱剑与蛊虫擦身而过，高堂镜侧身闪躲，不料被强大的剑气削落一缕发丝。高堂镜暗自惊心，诸葛荒这一剑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然而就在这时，诸葛荒身形瞬间一僵，一脸的焦急尚未散去，眼神却陡然空洞下来，如同被冰封了一般，霍然倒地！
    “……”公孙野怔然了一瞬才恍然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幕，单膝跪地托起诸葛荒的身体，唤道，“阿荒！阿荒！”内心蓦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急。
    他什么都不知道，却甘愿为他挡下致命的一击。公孙野望着他已然苍白如霜的脸，脸上却依旧可见那不变的纯挚与坦然，冲过来的一瞬间，他竟没想想自己的生死么……
    公孙野的目光与心，同时颤抖起来。
    “阿荒……”他凝眉唤道。那冰心蛊专为对付虹族而制，普通人中蛊虽不至于立毙身亡，然蛊毒如不及时清除亦会造成中者血脉凝滞，后果亦是十分严重。
    高堂镜见误伤了诸葛荒，心下一声叹息道：“这小子虽然能拼敢闯，脑袋却是不大灵光……诸葛鹏啊诸葛鹏，他若死了你可莫要怪我，怪也只怪你自己挑了个傻瓜当徒弟……”念罢，手中再捏出一只蛊虫，冲公孙野冷笑道：“这次可没人再来救你！”
    “堂堂高堂大将军欺负几个无知孩童，未免有失光彩。”一个声音飘然入耳，制止了高堂镜接下来的攻势。
    猛然一怔，高堂镜心下一紧，循声望去，见丝丝翠色如雨点般飞来，细视之下方见竟是片片柳叶。叶片落处，将帝军士兵们朝向欧阳丽、公孙野劈落的长戈尽数拦腰射断。
    “好功力！”高堂镜不禁赞道。
    足尖轻点，来人落于众人身后的高墙之上。
    欧阳丽回首，惊喜叫道：“公孙伯伯！”
    衣冠翩然，面容俊逸，风骨奇佳，此人正是公孙野的父亲，公孙澈。
    微微看向父亲，公孙野的目光却是冷淡异常。
    高堂镜呵呵笑道：“好一招‘风雨凄凄’！清都三少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啊！”
    “俱往矣，不值一提。倒是高堂大将军依旧如此这般嫉恶如仇，实乃镇帝之左膀右臂，央国之中流砥柱，令人钦佩更胜当年。”公孙澈笑道。
    高堂镜道：“惭愧惭愧……只是不知清都三少此番前来意欲何为？”
    公孙澈道：“救人。”
    “这些人？”
    “正是。”
    高堂镜略一思量，“这些人……与你有何相干。”
    公孙澈微微一笑，“原来高堂大将军还不知晓，他们是虎逍山庄的人。”
    “哦？”高堂镜转眼瞧了瞧公孙野，见他与公孙澈眉眼间的相似很是分明，不禁一惊。
    公孙澈道：“当年镇帝已然答应，只要虹族人永居南郡，他便放他们一条生路。如果高堂大将军能够卖在下一个人情，将这里的虹族人交给在下带到南郡，在下感激不尽。”
    高堂镜沉吟片刻，想着公孙野的异禀以及那个“清都三少与虹族圣女结合”的流言，登时目光一聚，看向公孙野，便什么都明白了。
    “好！既然清都三少有此一诺，本座就放过他们。”高堂镜点头应允，他知道他不同意也是不行，公孙澈怎可眼看儿子被杀？这样一来既卖了个人情，自己也没有损失，毕竟公孙澈已经答应将虹族人送往南郡，这等江湖中的成名人物自然不会言而无信。
    公孙澈一抱拳，恭送高堂镜率帝军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