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图之箴

兄弟们，敬两位军师一杯，聊表心意。”
  “谢二位军师神助！”觞觥高举，音浪如涛。远岚与有琴接过士兵递过的烈酒，同举示意，仰面尽饮。这种时刻本应是热血隽永，而远岚不苟言笑，有琴笑意深邃，一如往常，只醉月光。
  狂啸当歌，甘宣泽醉意正盛，提起身边的酒坛，大声畅言：“待我等颠覆冯氏一族，便踏平塔然，成就万世之功！”
  众将士齐声附和，连连战胜，士气高昂之时：“愿主公早日达成宏愿，我等誓死追随，助主公成就大业！”
  在场之众，没有言行应和的，唯有远岚与有琴。远岚用余光漠视甘宣泽，惊觉他素来的君子坦荡之气，在剑眉星目之间，锐减。如今，他的眉梢傲然而不自谦。瞥见有琴自顾自得地命士兵为其斟酒，不亦乐乎。
  不知有琴什么时候凑过来：“走吧，对影莫负酒重楼啊。”见远岚面露惋惜，出言劝其回帐中对饮，“自古胜兵皆如此，骄难左右也。”
  甘宣泽还欲与远岚、有琴畅谈一番，却见二人远去的背影，反思自己方才话语并无不妥，但二人神色有异，于是，待将士们酒罢人散，寻二人营帐而去。
  寂如深海，星落无辉。甘宣泽寻至营帐，远岚、有琴二人早已料到，可鉴仍有转机。虽需以战止战，但浩然之气不可泯，天道不可违。
  可甘宣泽仍未有所觉悟，坦言道：“若将弈国纳入囊中，那么远征漠北亦然势在必行，不知二位军师有何高见？”
  “主公可谓恃功无惧啊。”有琴杯中不见明月，仅余火漫苍穹，“在座就有一位曾与主公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结局惨淡。”
  有琴明指远岚，甘宣泽闻知当年惨烈战况，但继续坚持：“有二位相助，出奇制胜，并非不可。今时已然不同往日。”
  “好高骛远。”远岚吐露四字珠玑，“当年就是因为这四个字，我出兵塔然，在即将攻至沙图之际，全军覆没。区区凡人怎能敌过神迹？”
  “神迹？”甘宣泽听出言语中蹊跷之事，当年战败绝不单纯，定有异常。
  有琴放下酒杯，用极其平淡的口气诉说着与己无关的他人往事。大神、沙祭，远岚重生，还有凝月口中的风云突变。听得甘宣泽难以镇定，一切过于不可思议，纵使兵法如神，沙图得神使庇佑，牢不可破，凡人切不可痴心妄想。
  “君子坦荡，成败一念思量。”远岚拍了拍甘宣泽的肩膀，“江山有界，心境无界，万不可困于其中，不可自拔。”
  趁着甘宣泽反省沉思，有琴伸着懒腰走出营房：“我出门走走，你们慢聊。”边走边是念念有词，“我等生来一无所有，名利荣华不如身死无憾。”
  生逢乱世，莫能无为不争。天幕浩瀚，无忧难返，思归无期，佳人为质待深谷，天各一方。计策攻略，内潜难现，谋者何谋？
  
                  第九十六章 密室
  思君描翠揽红绣，琴声绝谷舞未央。长奉魂冥山门后，灵岩响潭空陌削。
  亡藤谷里，今日溪风荡漾，红陌遍野，幽径落英缤纷，疏影光晕，步履成画，紫藤绿绦悬壁轻摇，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
  静溪和雪嫣喜欢坐在寒潭岸边的石滩上，足前的流水清冽得没有一丝尘埃，每天望着山涧的日的晨曦夜暮，月的阴晴圆缺，遐想着漂浮的水汽会不会幻化出海市蜃楼，让她们看见那在远方的耀眼风景。
  天空湛蓝无云，温暖人心的春日下，静溪和雪嫣带着一篮子东西在水边坐下。篮子里尽是些针线、布料。雪嫣前几日见静溪刺绣针线手艺了得，便终日缠着静溪教她。雪嫣年幼时，息夫人曾传授过女红技巧。不过，自百里苍术去世后，雪嫣就在息夫人的严厉逼迫下，日夜修炼毒术功法，再无机会触及女儿家的手艺。
  “是不是做给有琴的？”静溪见雪嫣学得一丝不苟，随口一问。其实，这可以算是明知故问了，早晨在衣房挑选布料时，雪嫣一头扎在紫色布匹中，精挑细选。亡藤谷中，身着紫衣之人，唯有琴无叶。
  雪嫣的动作忽然凝住，半晌过后才含糊回话：“只是练手而已，布料浪费了就太可惜了，反正那家伙什么货色都会照收不误的。”嘴上这么说，然而脸上已微微发烫，深怕静溪瞧见自己的神情，连忙扭过头去，心里不停念着：“无叶是怎么回事，连个信都没有，不知道人家会担心吗？”想到这里，脑海里一道电光闪过，“他那么强，我担心他干什么？还是担心远岚比较实际吧。”眼前尽是有琴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心里不自觉地阵阵发紧。
  “雪嫣。”静溪看着雪嫣捏着针线布料发呆，神色不定，轻声一唤。
  “啊？”雪嫣回过神，手中银针落到地上，跌进石缝，不见了。雪嫣还未逃离自己的思绪，茫然地满地寻找细针。
  静溪哭笑不得，忙着阻止：“雪嫣，再取一根针就是了，不必找了。”
  雪嫣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飞至的青叶上：“九重溪的竹叶？”拾来一看，果真不假，“一定是他们有消息来了。”
  静溪和雪嫣兴奋地丢下手中针线，急急赶往息夫人的楼阁。不料，她们却被守卫挡下，焦急地抬头望着息夫人房门飘扬的纱帐。
  “你先回房，我绕上去看看。”雪嫣偷偷对静溪耳语，然后严肃地对守卫“哼”了一下，拉着静溪离开了。
  随后，雪嫣施展轻功，翻身踏上峭壁，从水潭旁的山壁上绕过，最后落在岩壁生出的枝干上。雪嫣不比有琴可以掩饰呼吸直接停在房顶，只能在稍远的地方观察。拨开层层绿叶，刚好透过悬窗，看进屋内。
  果然是西灵宫的密使回谷禀报战况，所述内容并无异常，也无提及远岚、有琴现状，大概就叙述了甘家军的势如破竹，捷报不断。待密使退下，雪嫣也准备撤退。这时，空无一人的房内传来疯狂的笑声，雪嫣赶紧回头再探。
  只见息夫人确定了四下无人，徐徐走到装画轴的孔雀青花瓷大缸旁边，抽出里边的画卷，一眨眼，息夫人不见了！
  “难怪娘一直不让我碰她的画缸，说是爹的珍藏，原来里面大有乾坤。”雪嫣再次对息夫人叹服不已。从小到大，在母亲房间进进出出的雪嫣，竟然没有发现，更没有怀疑，“看来，要找个机会一探究竟了。”
  那日之后，雪嫣时刻关注息夫人的动向。但是，几日下来，息夫人几乎没有离开过她的楼阁。这使得雪嫣对息夫人房中的秘密越来越好奇，完全肯定了其中暗藏的玄机非同一般。
  近十日之后，息夫人终于要进入灵岩视察三灵宫。雪嫣看准时机，息夫人的竹筏一入灵岩，马上跃上山壁，由后方窗棂进入息夫人房间。
  轻车熟路走到画缸旁，雪嫣将画轴一一取出细查，最终有两卷画轴的一端被固定在底部，用力一拉，身边的地毯渐渐退开，露出一道往下的阶梯。令人称奇的是，整个过程，整个机关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雪嫣随手拿起屋内的烛台，步入密道。密道内一片漆黑，看似深不见底。雪嫣小心向前，很快就到达尽头。来回数次，脚尖总算探到一块凸起硬物。雪嫣俯身，秉烛观察，是一个圆盘。雪嫣明白息夫人随时都会回来，立即下定决心扭转此机关。极轻的声响，几许墙灰落下，两侧的石壁缓缓下落，光线逐渐射出。
  原来，密道只是一个幌子，此处本就只有一间房。待石壁完全落下，灯火明亮，大约三丈见方大小。密室内并无多余杂物，只有东侧飘来缕缕古檀香味。扭头看去，一张木案，案上供奉着一座灵牌，白烛不灭，线香青烟不绝。
  雪嫣凑近一看，顿时惊愕失色，几欲窒息，全身僵硬难移，不寒而栗。
  青木灵牌上书有：冯氏朝川之灵位。
  
                  第九十七章 身世
  旧怨情溃，前尘难灭，离恨逝水，残道仇缘。陌上百里花醉，奈何杀机尾随。人亡不复归，刻骨誓报回！
  冯朝川，弈国当朝国君冯沂之父！为何息夫人会供奉他的灵位？雪嫣难以相信，可牌位上的金漆刻字确是如此。雪嫣惊慌目眩，大脑中翻滚着热浪，一次又一次狠狠地拍打在她的心上。墙上的灰黄证明了息夫人供奉此人时来已久，香火不尽，木案上又是一尘不染，这是为什么？
  不知怎么的，雪嫣忽然头疼欲裂，眼前不断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是多年以来重复出现在梦中的场景，有人在追赶她和母亲，她一直跑到精疲力竭……
  “不愧是我的女儿，都看见了呀？”密室上方走下一个身影，藏青色的鬼魅长袍，还有那张似乎不曾老去的容颜。
  雪嫣顿觉脊背发凉，身后传来的声音犹如来自幽冥之境。是息夫人，她回来了。该怎么开口，她会怎么解释？这会是母亲最大的秘密吗？
  “为什么这么吃惊，不过是一个牌位而已。”息夫人说得轻描淡写。
  “娘。”雪嫣强忍心悸，站起身，指着灵位，冷冷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冯朝川，他是弈国君王，难道他与亡藤谷有交情？”
  “就算有交情也与你无关。你私闯密室，理当受罚。”息夫人目光转向灵牌的一刹那，充满恨意的眼神是无法掩饰的，但她很快恢复如常的冰冷。
  “难道亡藤谷为朝廷所驱？为冯氏王族办事？”雪嫣眼中凄清无奈，母亲啊母亲，究竟瞒了她多少事？她分明看清了那瞬间的眼神，可息夫人冷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