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图之箴

  远方传来三匹快马的嘶啼声，甘宣泽望去，一眼便认出烟色中的黑玉衣袍。身后随着两名陌生人，一人锦衣白如幽灵，如同他的双目。另一人，一袭紫衣，优雅如兰，如是他神秘难忘的笑。
  “这位是方才助战异士统领，商调。”身着黑衣的远岚，略显暗沉，介绍那位目似幽灵的西宫白虎统领，随而一转，指着某位完全不在状态的人。
  “敝人复姓有琴，名曰无叶。久闻甘宣泽大将威名，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日后便要称您为主公了。”有琴一时间来了精神，口若悬河。
  甘宣泽一听，不禁大喜，传闻中的有琴无叶竟然就站在自己面前，虽然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但是丝毫没有影响他与众不同的气质，急忙作揖：“我甘某若得有琴先生相助，必能勇往无阻啊。”
  “主公客气了。”有琴听了这话，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礼节性地回礼。
  “妄不可称在下为主公，同远岚一样，称宣泽即可。”甘宣泽喜不自胜。
  远岚实在受不了眼前两人相互间的合理吹捧，一言阻之：“大家就开门见山吧。我和有琴希望能留在军中，商调和他的弟兄们将随行参战。”
  甘宣泽自然是同意的，这送上门来的猛将军师，任谁都会欣然接受：“远岚，有你在，战场上一定所向披靡啊。”
  远岚苦笑：“我和有琴只愿静候帷幄之后。”看了一眼有琴哀求的神情，“且不说有琴不识功法，于情言之，我也不愿意和弈国的军队兵戎相见。”
  甘宣泽轻叹一声，他能理解远岚，毕竟也算是亲手打下的江山，爽朗一笑：“这有何不可？即日起，你与有琴先生便为我甘家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吧。”
  至此，甘宣泽拜黎远岚、有琴无叶为军师；且为避口舌，商调一行亡藤众驻扎城外随军，依旧直接听命于远岚。
  旗鼓重振，异术神助。智者运兵，胜于未动。善能攻防，可屈人之兵也。
  
                  第九十四章 孤王
  深宫未雨殿凄清，阴星临阳垣落啼。夜来离乱沉水香，虚华独悦妄自吟。
  甘家军一改颓势、势如破竹，尽在一夜之间。远岚操练士兵，相授刺敌技法；有琴落弈挑眉，兵者诡道无常；甘宣泽千机万变，驰骋疆场；亡藤白虎奇袭敌阵，无一失手。弈国军队节节败退，众守将束手无策，似乎所有战法皆被预知。
  与此同时，九州江山传言四起，不断有人散布黎远岚与有琴无叶加入甘家军的消息。并且，冯氏与甘家的百年恩怨、沂帝的斑斑劣迹亦被不明人士现于人前。弈国朝廷数次辟谣，徒劳无功，民心飘摇。更有甚者，不少城池守将直接大开城门迎甘宣泽进城，诚心归顺。甘氏威名街知巷闻，逆转！
  如此强大的舆论力量，非常人所能及。没有人会相信，江湖门派竟会无条件地支援甘氏。幕后操控者，即是亡藤谷主，息夫人。
  即便是王城，此时也是风声不绝。为使谣言灭于宫外，官员、宫宦、禁军着实费了不少功夫。不过，家贼难防，张凡略施小计，王宫暗涌难避。
  “亏你们领着朝廷俸禄，国难当头，连个对策都商议不周。孤王就跟你们耗着，想不出来，你们就留宿于大殿之上！”沂帝暴跳如雷，知堂下之臣怨气满腹，更是怒形于色。远岚加入叛军，对于沂帝，莫过于奇耻大辱。脑海中的轰鸣之声，再次让他乱了心智。他，绝不接受失败。
  日近黄昏，众臣仅议出擢升兵部两名后起之秀统领全军，面对甘家军，依旧毫无良策。沂帝一言不发，用一双已经着魔的眼睛，盯着朝堂上窃窃私语的大臣们。群臣犹如游走于荆棘缝隙，一旦接触沂帝的眼神便毛孔悚然，即使从早朝开始就滴水未进，也不得不咬着牙坚持下去。
  燥热的夕阳照进殿阁，沂帝身旁的薛怀已是疲惫到摇摇欲坠。沂帝的所作所为，他都一清二楚，但出于对帝王的尊重和保全自己的晚节，薛怀皆作视而不见。如今的情势已容不得他装聋作哑，明知沂帝对逆耳忠言相当反感，可他也必须说了，毕竟，冯氏坍塌，他亦无路可走：“陛下。”
  “何事？”沂帝斜视薛怀，漫不经心。
  “老奴有一言相告，不知可否……”薛怀对沂帝的确有些恐惧。
  “有话直说。”暖暖的阳光令沂帝昏昏欲睡，此刻更是不耐烦。
  薛怀定神，用微颤的语气说道：“陛下，既然群臣无策，不如派人恳请那些老臣归朝共商良策。此乃危急关头，想必他们不会拒绝。”薛怀错了，他高估了沂帝的心胸，也高估了自己的份量轻重。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沂帝面色剧变。
  “孤王看你是老糊涂了！”沂帝冷冷地说，随即拍案而起，不顾群臣在场，大声呵斥薛怀，“那些老臣迂腐至极，孤王绝不会为他们纡尊降贵，尽失王室威严。若是如此，我冯氏颜面必将荡然无存！薛怀呀薛怀，你服侍我冯氏几代君王，怎会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来人啊！”薛怀静默地接受预测到的后果，听闻耳边响起，“将薛怀请至禁宫思过，无孤王手谕，不得释放！”
  薛怀没有辩解，殿堂上鸦雀无声，无一人敢言。沂帝见状，大喝：“今夜诸位就留在此处好好商议，不得离开！”说罢，拂袖而去。
  烟云似血，孱弱的霞光消失在黯淡的天色中，王宫灯火通明。深宫回廊，陌巷杨柳，栈桥平湖，高悬的灯烛，铺设形单影只。
  绕过各处宫苑，竟无一处归所，走走停停，形形色色的院门，尽是些庸脂俗粉，最值得留恋的那株银杏早已命人除了去。逗留在内廷广场上，俯身勾勒脚下的雕龙刻痕，回忆方才的过往。
  洛水苑，师洛珊，洛妃，母后钦点的王后人选。成天在沂帝的耳边念着她的王后梦，大婚逾十年，野心不改，若不是顼禹，他根本不想来此宫苑。
  兰霖轩，秦雨叶，雨妃，一时兴起册封的后妃。虽将其置入冷宫，但因助沂帝“铲除”碍眼之人，而重拾圣宠。不过，雨妃一直称病婉拒承恩。
  其他宫苑更不必说，全是各州郡进贡的美人，终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心只想往上爬，最后都成为炮灰。
  沂帝独坐广场中央，环顾四周的灯火明灭，不禁仰天长笑，呜呼哀哉：“嫔妃大臣，只为荣华，并无一人真心相待。我冯沂，注定是薄亲寡情之命，名副其实的孤王啊！哈哈哈哈……”沂帝张开双臂，拖着他奢华厚重的衣袍，起身仰望，周围殿阁雄伟，金碧辉煌，月光映着他满面的阴暗自负，“那又如何？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冯沂的，谁也无法夺取！孤王绝不会向任何人苦苦哀求，只有孤王才能独享这片江山，独享所有荣耀！”
  惨淡星夜，断断续续的奸邪笑音，回荡在虚华弈国王宫。在宫廷的最深处，漆黑湿冷的一角，商女空影，若有似无，吟唱**遗曲。
  
                  第九十五章 恃功
  群雄傲物，驱驰河山。刀刃精芒，惊电连光。饮歌贪忘行路难，寸功何足论北荒。夜阑卧叹蒿藜乱，落晖黄沙坎为坛。
  天时地利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得道者攻封疆之界，所顺必胜。远岚、有琴、甘宣泽三人不负众望，一跃千里，勇夺弈国半壁江山。天择之士，锐不可当，泰然谋德，上善若水，可托天下。
  坐万州，远望巫山楚水，晋阳古城曲。为避免扰民，甘家军驻扎在云阳郊外，长途跋涉，久来辛劳，甘宣泽决定休憩数日。
  今夜营地庆功，古来军赋，酒醉微醺，遍地燃起的篝火，不时传来柴火崩裂的声音，与随之跳跃的星火一同埋没在将士们的喧嚣中。只有位于角落的营帐内，两人依旧淡定，温酒对饮。
  一人掀开帐帘，浅浅望着远处的喧闹，转身将他那绝美容颜投入帐内：“我们这样对坐独饮，似乎不合常理？宣泽他们可都在外头呢。”
  “你大可随性而至，何须留于帐内。”另一人旋转着手中的酒杯，迟迟未饮。
  “罢了罢了，你我心性与帐外他人格格不入，尽然朝夕征战，却非同道中人。酒，虽乃为凡品，然，若不与知己同饮，亦是枉然。”月光在酒杯里映下华美的轮廓，波光粼粼中散发着香气，与喧哗中的淡淡烟袅一起嗅入鼻腔。
  “看来你我亦有相同之处，有琴，说不定我们是同一种人。”远岚将杯中甘洌一饮而尽。有琴超乎常人的沉着冷静，更像是一种掩饰，而自己，可能他真实的外显。也许像他们这样的人都有着过去，是不应该有的过去。
  有琴粲然一笑，在某一点上他们的确是殊途同归。一直以为保持着笑容，就能忘却哭的悲伤，可这是对是错？他和远岚注定不能如甘宣泽那般洒脱无惧。
  “两位军师，主公有请。”忽然闯入的小兵，打断二人的思绪。
  远岚依然握着酒杯，无动于衷。有琴笑答：“我们随后就到，烦请主公稍候。”
  小兵承言离去，远岚披上外袍，转头见有琴的神情与方才相比完全脱线。颓废的坏笑在有琴的脸上像是一个模子，一次又一次刻入人心，仿佛要所有人记住他是这样的一个人。转眼，有琴掀起帐帘，大步流星走向军营空地。
  远岚、有琴二人一来到营地主位，全军上下一片欢腾。甘宣泽一脸红晕，擎着酒杯，微醺而谈：“天道神助，赐予甘氏两位军师，得以大破弈军，一路凯歌高奏，天下兴亡已在你我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