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

第33章


  
  这道理母亲从小就告诉了自己,他当然早已明白。
  
  只不过洛阳的王怜花公子,本是个风流的世家子,关注的想当然耳不是武学。
  
  琴棋书画,丝竹弹唱,飞鹰走狗,医卜星相,世间种种花样,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这才是一群狐朋狗友对他的评价。
  
  母亲执着于那个人,数年来处心积虑,日思夜恨,但他却并无切身的感受。
  
  说到底,也不关他的事罢了。
  
  宴中惊变,山海菇毒,子母三重锁……
  
  别人看不出究竟,但他却知道一切隐隐指向的,大约就是躲在关外的那人。
  
  他面上不正经,心下却是冷笑。
  
  王夫人千般筹谋,为的不就是等这个机会?
  
  他本可以推波助澜,但当李微云也牵涉其中的时候,却不得不犹豫。
  
  为什么犹豫?
  
  似乎答案已呼之欲出。
  
  他抢在李微云前面进酒窖,分析子母三重锁的线索,苦笑着应下白飞飞的下落,桩桩件件,说是无心怕是连自己都骗不过。
  
  李微云孤身去查访龙常病的下落,他料想是没有收获的。
  
  而没有收获,约莫也不会有危险吧?
  
  披在白飞飞身上的狐裘,设下的局本不为其他,但此刻却是追寻色使下落的利器。
  
  追息香,千里返魂。
  
  摸到快活王布置在关内的老巢简直易如反掌。
  
  他设下的榖,本万无一失。
  
  他本可以静观其变。
  
  但脑子还未反应,手却已伸了出去。
  
  遍染血污的柳叶刀,不经意想起那个雪地上的女子,手便鬼使神差地伸了出去。
  
  “一把柳叶刀我还不看在眼里,何必夺回来呢?”
  
  “我若知道原因,又怎会夺它回来……”
  
  李微云的问题,他又何曾不是来回琢磨了很久?
  
  不错,他又怎么知道自己居然管不住自己的手?
  
  这简直见了鬼了。
  
  别人只会称赞他的手忒也巧,却从未有人嫌过这双手笨,但他此刻却真真痛恨起这双手来。
  
  任何谋划之人,都不喜脱出掌控之事。
  
  但此刻自己的手作怪,又能怪得谁来?
  
  一愣之间,刀已入肉。
  
  衣衫遍染,他却还能笑得出来。
  
  终究,这柄柳叶刀还是夺回来了……虽然方式有些出乎意料。
  
  风箱如鼓,似噎似跃。
  
  火光掩映下,重新淬炼出的柳叶刀,削金断玉,自不必赘言。
  
  他定定望着手中刀,忍不住笑意加深。
  
  这其中,裹着他的血。
  
  淬入刀锋,再难剥离。
  
  回到洛阳,换过一身衣裳,伤口仍隐隐作痛。
  
  李微云果然已在欧阳喜的府上等他。
  
  一道的,还有熊猫儿和沈浪。
  
  他一眼看出金无望对李微云的杀意。
  
  他一眼看出易容下的朱七七。
  
  但又如何呢?
  
  似乎在李微云的眼皮底下,他难以对其他人兴起半分的兴趣。
  
  哪怕朱七七。
  
  哪怕沈浪。
  
  他望进那双眸子,微微一笑:
  
  好姐姐,我便与你一搏!
  
  
三入洛阳
  
  月亮锚。
  
  这个名字听起来,不是与船有关,便是与水有关。
  
  但月亮锚既不在船上,也不在海上。
  
  月亮锚是洛阳新开张的一家酒楼。
  
  在月亮锚里,不仅可以喝酒,还可以睡觉,不仅可以睡觉,还可以赌博。
  
  所以它半个月内声名鹊起,闻者甚众。
  
  进入其间,乐不思蜀或是哭天抢地的人也并不少见。
  
  李微云和王怜花现在就坐在月亮锚的一间雅座中,但他们两个既没有一掷千金,也没有缠绵红绡帐。
  
  两个人都微微蹙着眉,似乎遇到了莫大的难题。
  
  什么事情能让这两个人都觉得棘手?
  
  话要回到三天前。
  
  王怜花拉着李微云离开丐帮,一路寻迹追踪,但色使司徒和白飞飞早已踪影杳渺,终是不得。
  
  所幸,王怜花在色使身边还有一枚棋子。
  
  燕冰文仍在色使手中。
  
  那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果然传来了消息。
  
  但王怜花见了锦囊,不由面色古怪,半晌才缓缓吐出一个地方:
  
  “洛阳。”
  
  这简直像是在邀请他们上门一样。
  
  而对方恰恰算准了,李微云不得不咬这个饵。
  
  李微云敲了敲自己发紧的额头,低声道:“你以为,这次的事会是色使么?”
  
  王怜花微笑道:“姐姐你自己都已不信,何必来问我?”
  
  李微云不由沉吟:“那便是白飞飞了……”她咬牙说道,“早知道,琢玉宴那时候就该制住她才是。”
  
  王怜花摇头道:“那个时候,不过是证明她有内力的痕迹。单我就知道不下三四个法子,可以把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害成那个样子,也说不得什么……但她与色使,倒真是缘分不浅……”
  
  他话说的讽刺,却也在理。
  
  白飞飞第一次落在色使手中,是欧阳府琢玉宴上,可以算作巧合;第二次被色使捉去,却值得思忖三分了。
  
  色使司徒轻功不俗,但时机怎能卡的如此之妙?
  
  周遭强敌环饲,他真敢断然出手?
  
  但事实便是,色使确实出手了,而且还一击得手。
  
  “叩叩——”
  
  紫竹帘子被人撩开,两道轻盈的身影绕过山水屏风走了进来。
  
  李微云和王怜花早在脚步声接近的时候就已止了话声,此刻含笑看着来人,和普通的一对小情人也没有分别。
  
  一个紫衫青年当先摆上茶具,另一个青衫的人随即将紫玉托盘中的茶饼搁置在盏中。
  
  需知月亮锚十分奇特,不沏茶,反而是以唐时的茶汤之法端上桌,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茶汤还不是最奇特的,月亮锚最奇特的是人。
  
  乍一看去,便会发现这两个青年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连眉眼间的疏散都并无二致。
  
  而这却并非巧合。
  
  月亮锚在洛阳开张半个月来,江湖中人已给了两句批语:
  
  酒旗直矗,醉眼乜斜。
  
  说的是月亮锚的烈酒,也说的是月亮锚里的双生子。
  
  烈酒下肚,醉眼朦胧。
  
  双生双胞,宛似镜鉴。
  
  这月亮锚里,不论是斟酒的姑娘,掷骰子的庄主,煮茶的少年……但凡用人处,必是一个模子刻出的双生子。
  
  想来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便是没醉也定以为自己醉花了眼。
  
  其中意味,好生有趣。
  
  李微云品酒是行家,但喝起茶来却与蠢牛驴饮也无甚分别,更何况她此刻心情不佳,五杯茶里倒有四杯叫她灌下了肚儿。
  
  王怜花却仍有心思品茶,一边饮一边赞道:“果然不俗。”
  
  紫衫青年神情跳脱,显见是心思活泛的,当下便接口笑道:“这位公子果然是行家。”说罢便为两人细细讲起这茶来。
  
  李微云知道王怜花手段,此时见他若无其事,想必是心有定计,倒也觉得安心几分,口中的茶总算也尝出点苦涩滋味来。
  
  她故意装作不经心的样子问道:“你们东家是什么人?我从北边来,一路净是听月亮锚的大名了。”她话说的直白,话音里更夹带着几分长白山特有的口音。
  
  紫衫青年似是见怪不怪,微笑解释道:“咱们东家的关外的买卖人,对唐人的物件情有独钟,这月亮锚里便多是我们东家的珍藏。”
  
  李微云点了点头,月亮锚里外装潢的确富有唐时色彩,这样的解释倒也合理。
  
  青衫青年收拾完茶具,这才开口询问:“二位可要留宿?”他声音清冷,但语气却很和缓。
  
  王怜花笑吟吟地道:“当然,请给我们备一间上房。”
  
  他答话的速度未免快了一点,李微云不由横了他一眼,才道:“我看后山有小楼,也是你们的产业?”
  
  青衫青年道:“不错,二位若要避人打搅,租下一座也是好的。”
  
  李微云越听他说话越觉不是滋味,这人还真是认定了自己和王怜花有什么需要“避人”的关系……
  
  一轮弯月悬在空中,银辉泻了一地。
  
  但湖中月影凝而不散,宛若实质。
  
  十数座小楼包裹着狭长的湖水,前后高挑,中间低陷,可不正像是一艘小船,卧在这洛阳山水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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