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

第23章


  
  王怜花的话也同样回荡在李微云心头。
  
  这个行事毫无顾忌的人,如何能够讲出这种斩钉截铁的话来?
  
  李微云觉得难以理解,但她又实没有任何立场去反驳他的话。毕竟她先对他的承诺起了怀疑,或者说她从未对他放下过戒备之心,但与此同时他却遵守着一个随口说出的诺言:他果真没有再碰朱七七半根寒毛。
  
  李微云头一次觉得如此心虚。
  
  王怜花若和她真刀真枪的对干,她自然不会服软,但这人此刻一副被辜负的模样,却正巧打在李微云的软肋上。
  
  李微云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方才还一脸冷意的王怜花却又柔声道:“好姐姐,你为何不尝尝有人依靠的滋味?”
  
  他的声音在这万籁俱静的峭壁之上,委实有说不出的蛊惑人心。
  
  李微云一时间居然呆呆地顺着他的话思考下去。
  
  依靠?随着这两个字咬在舌尖,一串人影走马灯地浮现在她脑海中,如同近在眼前一般清晰:父母、舅舅、沈浪、乔大哥、尤二哥……
  
  但她从未考虑过将王怜花添加到这个名单之中。
  
  而王怜花,此刻则逼得她作出抉择:是闷头退缩,还是……放手一搏!
  
  这本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一场豪赌,王怜花以他的信任作为筹码抛出,他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却狡猾地占得了先机。
  
  赌上信赖的一场角力,想来委实令人心惊。但王怜花的确了解李微云,对付朱七七那样软硬不吃的女孩子,也许再温柔一百倍也没用,因为她全心全意扑在沈浪身上,而对于李微云,哪怕一丁点的服软都会让她思忖再三。
  
  夕阳大概已经落下,屋内变得昏暗起来。
  
  这时候李微云忽然笑了起来,她的脸庞在昏暗的墙角也似映出柔和的光芒:
  
  “好,那我问你,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王怜花“诚实”地道:“我的阴谋诡计委实太多,不知道姐姐想要听哪一桩?”
  
  李微云顿时被他气乐了:“当然是对付沈浪他们的。”
  
  王怜花微微一笑:“此番不成,我在丐帮尚有部署。”
  
  李微云听了奇道:“咱们堂堂王大公子居然也未虑胜,先虑败了,当真不似你作风。”
  
  王怜花悠悠道:“胜败?我不过是给沈浪找些乐子罢了……”
  
  他此刻虽云淡风轻,但话一出口便似有了睥睨天下的魔力,异样地动人心魄。
  
  李微云说不出话来,她的肚子却是抗议起来。
  
  “咕噜噜”的声响清晰地钻入两人耳朵,李微云若无其事地开口道:“你抓我来不会是为了虐待我吧?”
  
  王怜花噗嗤一笑,道:“好姐姐,你真是叫人欢喜到心坎儿里。”
  
  神仙一日醉,一日自解,但两个人竟默契地都没有提解药的事情。
  
  李微云没有开口,王怜花当然不会自己犯傻。
  
  天已渐渐黑了,她不知不觉便倚在墙角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脸颊上轻软的触感将李微云自朦胧中唤醒。
  
  王怜花正笑盈盈地瞧着她,嘴边一抹得逞的意味。
  
  他此刻已换过一身绯衣,本应衬得佳公子逸兴遄飞,可王怜花却是神色慵懒,非但丝织腰带只松垮垮地系着,连领口的襟扣也懒得搭上,乌黑的发丝尾梢还滚着悬而未落的水珠。
  
  李微云简直无话可说,这人居然趁这会功夫洗了澡才回来。
  
  小桌上热腾腾的饭菜丰盛之极:蜜炙云腿、鸡丝银耳、菊花佛手酥、清蒸梭子蟹、珊瑚百叶汤……只怕最名贵的酒楼也不过如此。
  
  李微云不由暗叹,王怜花果然神通广大,偏僻山野都能衣食不逊王侯,连一个小小的藏身之处也不曾简陋亏待了自己。
  
  王怜□自启开酒瓶,顿时满室飘香。
  
  这下李微云终于捺不住了,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中酒杯,吸气道:“香似醴酪,可是西域上好的乳酒?”
  
  “不错。”王怜花自斟自饮,微微一笑道,“沈浪还算厚道,我那地下的庄子里虽少了几件东西,但风雅玩物倒是一件不曾遗失。”
  
  李微云闻言哭笑不得,感情他竟将沈浪当作了顺手牵羊之徒不成?
  
  她莞尔道:“怪不得你酒菜齐备,原来是还有密巢。”
  
  大火之下,想必山巅庄院已化为灰烬。
  
  而沈浪,他既能有心思去发掘王怜花的密道,众人想必俱已脱险。
  
  李微云这下才真正松了口气,瞪着王怜花道:“你还在等什么,真要饿死我不成?”
  
  “好姐姐,你不发话,我可不敢触你的霉头。”王怜花故意将自己的衣襟又拉开几分,指着锁骨上一小块清淤,啧啧道,“证据还在,断不容你抵赖。”
  
  李微云当真是对他如此无赖的举动没辙了,只好暂时妥协,道:“我现在已说了。”
  
  王怜花深知李微云此刻并不是当真无法可想,她如此妥协,不过是她终于愿意试着掷出自己的筹码。
  
  李微云愿意给两人一个机会,他当然也不会进逼过度。
  
  菱形粳米松糕,装在雕花框里,枣丝晶莹,芝麻酥脆。
  
  王怜花白皙的指尖与李微云白瓷一般的面颊相映生辉,但他眸子中的笑意与李微云眸子中的笑意又不知交锋几何?
  
  李微云咬着香喷喷的松糕,目中注视着的却是他肩窝衣襟遮掩处若隐若现的鲜嫩血痂。
  
  “你这伤好的倒十分之快。”她毫不避讳地勾开他衣襟,一指点了上去,细嫩的新肉触感宛如丝滑的绸缎一般。
  
  王怜花不知是痒还是怎地,挑起的眉梢都带着流动的笑意。
  
  他“哎哟”一声,却叹气道:“没有美人替我抚平伤口,也只好靠我这双手了。”
  
  李微云哼了一声,她手使不得大力,只能就着酒杯浅尝辄止,便又躺回软榻上,悠悠道:“你可要守好夜才是。”
  
  说完,竟兀自闭上了双眼。
  
  王怜花摇了摇头,面上却噙满了笑意。
  
  今日的李微云,毕竟已和以往大不相同。
  
  暖融融的小炉烧着青色瑞炭,时时迸出三两火星,小小的屋子里只有王怜花带来的几盏琉璃灯,挂在木条上,影影绰绰地摆弄着身姿。
  
  山间没有打更人,李微云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她张开眼时屋内光线并无太大变化,想必外面也应当正是月悬中天吧。
  
  人一清醒,便再也经不住脑子里思绪的折腾。
  
  她终于忍不住瞥了瞥王怜花。绯衣的公子正倚着小窗。他将腿搁在窗台上,连睡梦中也是别人万分不及的潇洒惬意,但嘴角却镀着一层冷冷的弧线。
  
  李微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期待王怜花张开他那双眸子了。
  
  哪怕那其中有着好色、狡黠、阴狠、冷酷……但思绪流转,都□裸地通过那双桃花眼流了出来。他不像沈浪那般心思隐晦,他对自己猎物的欲望从来不加掩饰。但看他千变恣肆,阴谋诡计信手拈来,也胜过不疾不徐、温吞如水。
  
  她唇角不由绽出一抹微笑。
  
  与这样的对手博弈,兴奋断然难免吧?
  
  沈浪,不知你与王怜花亦敌亦友之际,可正如我此刻心情?
  
  李微云终于在心底轻声道:
  
  好,我信你。
  
  与洛阳欧阳喜宅中的敷衍不同,她此刻真正将答应王怜花的话印在了心上。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纵使风流意,可堪把盏倾?
  
  
青云振袖
  
  曙烟如梦,朝旭腾辉。
  
  李微云斜斜坐在上下起伏的树枝上,低头望着雾蒙蒙看不大清的山麓。
  
  树枝在晨风中摇来摇去,她的身子也随着树枝摇来摇去,时时刻刻像要跌下来,却又总跌不下来。
  
  这样的轻功,武林中但凡有点眼色的人都值得喝上一声好。
  
  王怜花足尖轻点,从树屋门口一步步向她挪去。他每前进一点,枝干就微颤一下,直到他走到李微云身旁,飘摆不定的树枝竟已稳如磐石。
  
  “好轻功。”李微云见他衣袖翩翩,举重若轻的样子,也不由低声赞道,眼中划过一抹欣赏。
  
  王怜花对她的夸奖毫不客气收入怀中,便指点着东南方向,微笑道:“喏,洛阳城。”
  
  “想必此刻城中商户都已准备停当,东城的张记混沌,北城的烫面饺,外面大约已有人候着第一炉吃食,各大酒楼也着手备起午时的洛阳水席。洛浦此刻已有来往的行商,那长桥畔有一家百年老铺,专酿杜康,姐姐你定是喜欢的……”
  
  李微云听着他的描述,不禁真的往那边伸了伸脖子。
  
  其实那里辉光朦胧,怎会看的清数里之外的洛阳?但王怜花娓娓道来,竟让李微云就好似真的置身于洛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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