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

  
  她忽然觉得有些羡慕起来。王怜花对洛阳城大事小情了若指掌，那里宛似他的一个家……而自己，便如无根飘萍一般，该何等的殷羡？
  
  江南虽好，只是故园，长白虽久，只是新友。
  
  李微云眨了眨眼，甩开这一瞬的杂念，看着身下渐开的晨雾，随口笑道：“如果你我一起从这里跳下去，定是很有趣吧。”
  
  “大概死不了的。”王怜花并未看她，只是悠悠接口。
  
  他竟将手掌伸到李微云面前。
  
  李微云讶道：“你——”
  
  “为何不试试？”绯衣公子面上一派温和，眸子中却隐隐透出剑一般的锋芒。
  
  你为何不尝尝有人依靠的滋味？
  
  李微云扬了扬眉梢，便伸出右手扣住了他的手掌。
  
  晨曦渐散，山间风抖的人衣袖绷直。
  
  一绯一蓝两道身影云般抹过山坡。
  
  山坪下的崖壁时缓时陡，树枝、枯藤纵横交错，两人扯碎的枯藤飘散在发梢衣襟，很快又被风吹落。
  
  虽然人在下坠，心却直冲霄汉。
  
  李微云此刻忘记了一切责任、不快，与这个男人携手凌空，单纯地体味放纵的快感。
  
  宛如乘风归去。
  
  她将轻功运到极致，偶一抬首时，竟恍惚看到了王怜花口中形容的那个洛阳城。
  
  这个山坡大约是四面中最缓的一个，无怪王怜花不假思索说跳就跳。
  
  山麓一条小径已依稀可见，凭李微云的眼力，窥见一高一矮两道徘徊不定的人影。
  
  “咦？”她出口的轻声转瞬化在风中。而她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莫非沈浪还是追来了？
  
  待她与王怜花落地，李微云也顾不得一身树叶尘土的狼狈不堪，便直直向刚才观察到的人影望去。
  
  只见左面一人枯瘦短小，全身都被黑衣紧紧裹住，就连头上也蒙着黑布，只露出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跟在这人右边后面一步的，却是一狼狗样的莽汉，他身材高大，如同半截铁塔，浓眉环目，面如锅底，看起来气力不小。
  
  李微云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安心。
  
  两人见了王怜花早已奔了过来，齐齐抱拳，恭声道：“见过公子。”
  
  王怜花在属下面前坦然自若，好像他此刻不是衣衫尽烂，而是锦衣华服一般。
  
  他微微一笑，道：“事情可办成了？”
  
  那莽汉显然身份较低，率先回禀道：“小人按您的吩咐，一待起火就放声呼叫，那沈浪果然来救，火灭后，小人便将他们带到地下的庄子。”这狼狗一般的汉子委实憨厚，连对沈浪的钦佩之情都不会掩饰，径自摆在脸上。
  
  王怜花颔首，似是并没放在心上，又转头看向精瘦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显然不像莽汉一般没有心机，他暗示地瞥了一眼李微云，见王怜花没有表示也便沉声道：“我已将珠环送至夫人手中。”
  
  王怜花摆了摆手，对那大汉吩咐道：“好，杨大力，你便去投靠沈浪。”
  
  待那铁塔一般的汉子走远，李微云才忍不住道：“我看此人耿直，你不怕沈浪将他收了去？”
  
  王怜花笑道：“好姐姐，我既有你，只要沈浪夺不走，其他又有什么要紧？”
  
  精悍的黑衣人也是抱拳，沉声道：“如此属下也该回夫人处了。”
  
  王怜花漫不经心地掸了掸沾满泥土的衣袖，淡淡说道：“你自以为得了消息，想要回去禀报我母亲，是也不是？”
  
  黑衣人眼睛一跳，颤声道：“小人不知公子您是何意。”这位魔王的厉害他再清楚不过，他委实怕着眼前这微笑的公子。
  
  “我是什么意思，你再清楚不过。”王怜花眼含威胁地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黑衣人，轻蔑地道。
  
  黑衣人身子伏的更低：“请公子示下。”
  
  王怜花悠悠道：“你号称‘金鱼’，莫非真以为可以左右逢源不成？我本不必与你解释，不过……”他话音未落，袖中手掌已出招。
  
  李微云一蹙眉，却并未出声。
  
  黑衣人惊骇抬头之际，一抹白光已抹过他颈子。
  
  他竟连逃跑的勇气都还未使出，便已捂着喉咙倒下。
  
  “你——”黑衣人“呵呵”地挣扎着吐出一个字，颈间的鲜血已汩汩涌出，突出的眼珠充斥着惊恐、怨毒以及渴望。
  
  王怜花脸上的微笑此刻在他眼中无异于恶魔：“不过……看在你将死的份上，我才让你死个明白。”
  
  片刻地上之人胸口再无起伏，王怜花若无其事地对李微云道：“你竟不阻拦我？”
  
  他宛然从谈笑杀人的恶魔又变回了那个风流尔雅的佳公子。
  
  李微云仿佛也未受他半分影响，只是道：“你必有原因告我。”
  
  她没有说透的是，王怜花骤下杀手已慢了半拍，黑衣汉子躲不过，但不代表她来不及，这分明就是要给她出手的机会。
  
  王怜花露出一个惑人的笑容，缓缓道：“此人叫白宋三，号称‘无鳞金鱼’，游走于江南大户之间安享供奉，本也是养在朱七七家的武师，但我取朱七七的金子时，他委实再积极不过了……这样的人，我岂会留在手下养虎为患？”他即便衣衫不整，但微笑之际也不由流露出勾人心魄的异样魅力。
  
  王怜花可以用杨大力那样生性耿直的莽汉，也可以用白宋三这样毫无定性的小人，对于心不在己方的手下可以轻易放走不加干涉，对于两面三刀的手下可以除之不皱半点眉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王怜花已隐隐有一代枭雄之气概。
  
  李微云虽心里有数，但她关心的本不是这些。倒是她看着王怜花一身狼狈还不忘炫耀风流，顿时忍俊不禁道：“你还是莫要再勾引人的好，你不觉丢脸，我看着也觉丢人。”
  
  王怜花大笑道：“好姐姐，这荒山野岭的，你说我勾引谁？”
  
  李微云当然不会顺着他的心意接下去，只白了他一眼才道：“我问你，丐帮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她发现自己在这人面前还是少动脑子的好，直接开口问就是，正好免得被他兴致一来耍的团团乱转。
  
  人只要开口，不论真话假话，总比不说话要好揣测的多。
  
  王怜花答非所问，道：“丐帮帮主之位虚悬已久，惟有单弓、欧阳轮、左公龙三人势均力敌，你猜是谁找到我头上？”
  
  李微云沉吟道：“丐帮三老无一不是侠名鼎盛，单弓虽然性情偏激，有时行事难免任性，但急公好义，多打抱不平，欧阳轮虽好饮食，倒也算得上侠义正直之人，左公龙更是大仁大义，从不苟且……”她忽然一笑，“你既让我猜，那必是最不可能的这个人……左公龙，是么？”
  
  她猜得哪里是丐帮三老，只是王怜花的心思罢了。
  
  王怜花道：“哦，你竟不觉吃惊么？深孚众望的左公龙……江湖上有谁敢说他一句不是，恐怕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李微云浅浅笑道：“人无癖不可与交，人无疵不可与交，这世上又有谁真正当得起大仁大义这四个字？”
  
  王怜花笑道：“莫非沈浪在你心里也称不得大仁大义？”
  
  李微云道：“与沈浪为友，他自然当得起这四个字，但他若真无丝毫瑕疵，谁又敢与他真心相交？说到底，也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王怜花抚掌道：“若叫沈浪听了你这番话，不知会是个什么脸色？”他接着道，“不错，左公龙野心勃勃，早已暗中惦记帮主宝座，只要除去单弓和欧阳轮两个，这位置岂不非他莫属？”
  
  李微云哼了一声道：“你莫要转移话题，我问的是你到底有什么盘算？”她说着眯起了眼，狐疑道，“还是你已经有了什么行动……”
  
  王怜花摇头道：“丐帮只是我一步暗棋而已，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此刻还没有陪他玩闹的兴致……不过他砥砺数年，势力本已不小，纵没有我相助，也是该动手的时候了。”
  
  李微云颔首道：“不错，这世间没有野心的人纵不太好找，有野心的人却好寻的多……”她心念电转，“丐帮的事却不关我的事了，为今之计，还是联系到乔大哥，看他那边有何线索没有。”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左公龙的计划我也知道一二，他若想登位，自然要召集丐帮子弟，遍邀天下英雄，七大高手更不会不给丐帮这个面子……”
  
  李微云眼睛一亮：“不错！如此看来，这丐帮大会还是非去不可了。”
  
  
齐聚丐帮
  
  丐帮三老的话对于丐帮弟子而言无异于圣旨一般。
  
  李微云和王怜花赶路之中，见到无数行色匆匆的乞丐，与他们平日懒洋洋躺在檐下捉虱子等赏钱的情形大不相同。
  
  丐帮弟子不备马车，惯以双腿行路，所以当他们两人赶到镇中时候尚早，虽有三三两两的乞丐躺在路边，但也分不出究竟是不是丐帮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