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

第5章


  
  朱五公子默默地望着亭外片片飞雪出神,似是未将注意力放在这边。
  
  李微云仍是既不起身,也不推辞,只以目示意白飞飞。
  
  白飞飞今日仍是一袭柳花裙,外面加了一件同色小袄,本是苍白的面色在寒风猛吹下泛着绯红,此刻更是羞涩地带着一抹天成的风情。
  
  琵琶转轴拨弦,冲然迸出清音,白飞飞拧腰轻撩,宛若无骨地曼舞开来。随着几记重弦,骤然踏足转身,密密地旋出影子,一圈圈仿佛柳花飘扬,直直坠入人心。南音琵琶音色古朴,有敲击钟磬之风味,快落慢落的间歇,极显出白飞飞舞姿的细腻柔婉。
  
  一曲罢了,喝彩四起。
  
  “也亏得白姑娘不习武功,以这琵琶珠落玉盘之音,配上垂柳舞姿,正得刚柔并济之妙。”王怜花开口赞道,眸中划过一丝满意。
  
  白飞飞一舞与燕冰文不分轩轾,众宾客也都不是凡夫俗子,是以惊艳片刻,便很快敛去,转而将易趣盎然的眸光默契地集中在端坐的李微云身上。
  
  李微云的容貌带有南方女子特有的温婉,今日她穿了一件水洗天青的衫子,一双柳叶眉似挑非挑,令这个远山绰影般的女子登时显得空灵起来。
  
  “好极。”
  
  话音未落,李微云已然倒卷身姿,斜掠而出。
  
  这一下极其突然,待众人一愣间她已然落足积雪,白皙的指间却是信手折下的一支墨梅,枝头缀满繁密的花朵,缀着点点白雪,犹如万斛玉珠,晶莹透彻,渗出一股清气。
  
  李微云说是只会舞剑,便是不通舞技的。
  
  她的剑舞,惟有寒梅剑意。
  
  迅及流星,徐若曲水。花如霜露后珠玉,枝如水影中龙蛇游舞,人如雪月风烟奇绝变化之傲峭。
  
  连欧阳家经验丰富的乐师都不知如何为这般生猛的舞蹈配乐,一时只闻碎玉丁冬,只见落英周旋,只嗅得一缕香幽。
  
  李微云却也不在意乐声有否,衣衫当风,青丝带雪,一路剑势泼洒自如,到得紧要处,身形冲然而起,口中字字吐道:
  
  “冰花个个圆如玉,羌笛吹它不下来!”
  
  虽名为舞,却遒劲飒爽,有剑之犀利如斯。
  
  “铿!”
  
  似金似玉,一响水滴石穿。
  
  众人回首一望,更是愕然。
  
  王怜花轻裘六合履,斜倚梨花木,面上一派公子风流,指尖扣着一枚青白盏,勾抹剔弹,清越玉音渐转沉促低昂,隐隐有窾坎镗鞳金石之鸣。这一手指尖功夫,已足以震慑在座诸人,但他轻描淡写间用一只小小茶杯应李微云剑舞,不可不谓心手如一。若说起洛阳城的翩翩公子,花中好手,多半是跑不掉王怜花一个的,但今日他露了这一手功夫,却是令众人再难以将他单纯地归为俊赏人物。
  
  李微云似乎不觉,但身形若电,竟像是存心考较王怜花水平一般,剑法越使越急,整个人化成一道蒙蒙的清影,梅枝上绽放的朵朵瓣瓣四散而飞。
  
  一路剑罢,芬芳落尽,酣畅淋漓。
  
  “李姑娘对于势之一道的把握可谓登峰造极,碎玉声、飞雪态、落梅英姿,凡此种种皆入舞姿,无一不善。”开席以来一直沉默不语的朱五公子忍不住出声感叹。
  
  王怜花随手翻起扣着的茶盏,曼声吟道:“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一双勾魂眼神直直地落在中庭,其中情绪复杂难平。
  
  “妙,妙极,李姑娘当真有寒梅之姿。”吕凤先抚掌大笑道。他自宴会开席来一双凤目寒意凛然,此刻放开来大笑却也让别人觉得真挚自然、爽朗不群。
  
  “微云纯粹是仗着几分功夫,论及舞姿,却是不及她们两人十之一二,”李微云信步走回廊亭,肩上发上的落雪也不去掸上一掸,只冲着欧阳喜道,“我这抛砖引玉已十分卖力,你这琢玉宴再不进入正题,只怕大家都要等的不耐烦了。”
  
  
刻雕众形
  
  “李姑娘果然爽朗!”欧阳喜哈哈一笑,冲着座中宾客肃手道,“还请诸位移步。”
  
  大家自是客随主便,但心中难免好奇欧阳喜所备的节目。
  
  竹廊回环,移步换景,个中自有天地。
  
  “不知这人又整出什么新奇玩意,这两天神神秘秘,当真讨打。”王怜花轻笑着与李微云说道,他俩不知不觉已落在众人后头。
  
  “不论如何,是万万少不得酒的。”李微云也抿唇微笑,“今日来的,多是江湖上走南闯北的,不见他们方才对欧阳兄的好茶却是不满的紧。”
  
  王怜花闻言莞尔,眸子一转,道:“姐姐的赤元宵,可还有藏货?”
  
  “早知道你这馋嘴的,”李微云轻一挑眉,很是得意,“二十坛总是够用了,其实你不提,我也要叫人取来的。”
  
  “不错,不错,”王怜花遥遥看着欧阳喜的背影,笑嘻嘻道,“这个主人果然称职,连你的主意都早早打好,倒难为我百般算计。”
  
  李微云哈哈一笑,拉过白飞飞的手,嘱托她去欧阳喜安排的酒窖处知会刘镖头一声,好将赤元宵直接送来园子。
  
  “这天寒地冻,难为你这个没武功的了。”李微云握住白飞飞细嫩的手,顿感凉意袭人,对于这个坚韧的女孩子也有几分欣赏。
  
  “李姑娘的大恩,飞飞一辈子也报答不完。”白飞飞羞涩地低下头去,细声道,“飞飞愿意服侍姑娘一辈子。”
  
  “哟,一辈子可不得了,”李微云打趣道,“你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本该被捧在手心上,想必七姑娘回来之时也会怜你。”她边说边渡一分真气过去,打算给她驱驱寒,却是不由惊噫出声,面上微微变色。
  
  “怎么?”王怜花见她神情不对,顺势抓住了她另一只手。
  
  “也没什么,”李微云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的狐裘,撇嘴道,“酒窖离这里虽算不上远,却总也不近,我在想,飞飞穿的这样单薄,真叫人不忍心。”
  
  “姐姐差遣我便是。”王怜花一边嬉笑,一边将狐裘脱了下来,披在李微云肩头。
  
  “这才识趣。”李微云不理他的不正经,转身把狐裘裹在白飞飞身上,又叮嘱一番,才让她去了。
  
  “看来你是料到要大显身手,连皮裘都宽去了。”欧阳喜已到了一处拱门,圆拱院门顶上积雪丫丫的痕迹下依稀可以窥见枯藤攀爬的痕迹,他翻身就是这么一副情况,不由指着王怜花笑骂道。
  
  微云轻轻侧耳,隐隐约约聆听到水声,仿佛车声入羊肠。她忍不住抚掌道:“欧阳兄果然好享受,可是引的温泉?”
  
  “李姑娘想必才是会享受的,这老远都叫你给听出来。”欧阳喜哈哈大笑,道,“诸位,请!”
  
  李微云笑笑不语,别人不论,至少王怜花和朱五公子是断不会听不到这温泉沸涌之声的,不过是由自己点破了而已。
  
  欧阳喜道:“若是有兴趣的,不妨去温泉一游,也是好的。”匆匆两天时间,他能将一个宴会布置的如此井井有条,能力着实不凡。
  
  他说话间众人都已跨过了拱门,一个院落映入眼帘。素雅别尘,青葱环绕。一匝匝茂竹卓然挺拔,碧玉小潭俯拾皆是,石桥连缀成九曲八弯,所见如环、如玦、如带、如规,色如鉴、堪比琅轩。一眼温泉,吞吐氤氲,泥土水汽蓬蓬然醺人,上面同样有竹子密密排成的顶棚。竹棚左侧一挂玉饰:是为“平泉朝游”四个逸兴遄飞的灵飞经。潭边有白玉蟾蜍,古人以为其之化气为虹,吐雾吞云,造化万端。
  
  一半是积雪,一半是流水,一道细细的彩虹横在呢喃的温泉上。
  
  “看来欧阳兄尚有其他安排,咱们万万不可现在就停下才是。”吕凤先环视四周,笑着开口。
  
  “吕兄果然知我!”欧阳喜一边说一边击掌数声。
  
  一列劲装的大汉抬着一个个硕大的托盘鱼贯而入,盘上赫然是一块块正丝丝冒着白气的冰山。
  
  王怜花轻喝一声,道:“好一个琢玉宴,现下才琢磨出点滋味来。”
  
  周遭宾客不禁颔首,想必都反应过来欧阳喜的用意。
  
  一块块冰坨被放置在青玉石桥上,又有少女巧笑顾盼托着一只只金丝缠木的精致小笼,一一在桥上站定。
  
  “李姑娘珠玉在前,在下不如真个抛砖引玉一番。”吕凤先大笑着来到石桥第二尊冰块前,取过小笼中的一柄刻刀,细细打量一下形态,便动作起来。但看紫袖上下翻飞,刀影层层划过,冰屑嗤嗤四溅,一副茂竹修林图渐渐成形,剔透晶莹栩栩如生,连四围的竹叶飘摇也雕琢的细腻精巧。光这一手功夫,可见此人声满洛阳非是虚名。
  
  “妙极!”欧阳喜作为主人首先赞道,说着便一撩锦袍,伸手肃客。他本是五短身材,筋肉强健,此刻在这雅致的风物中,强悍硬朗之色不减,却没有显得格格不入。
  
  一众宾客多是功夫不弱的各地大豪,此刻也不相互谦让推诿,形色盎然地各自选了冰块雕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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