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少年游

第38章


  卫璇光加重语气道:“我一定会。”
  朱弋微微笑起来,眸光一转落到燕非身上,静静说:“你还记得我唯一一件要你答应的事吗?”
  燕非答道:“无论如何,不死在你的前面。”
  朱弋紧问:“还有呢?”
  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即使你死了,也要好好地活。”
  朱弋凝视他许久,眼底有水光轻轻闪动,“你记得就好……我们走罢。”说着起身,退后两步,让聂恒抱起燕非。
  门外便是驮队和马车,在夜色中,一群人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朱弋看向罗虎生,后者说:“只要跟守城军讲,驮队有两个兄弟在路上得了重病就行,他们不会问那么详细。”
  朱弋点点头,跟着上了马车,挨着燕非坐下,把他轻抱住,又掖一掖被角,卫璇光看在眼里,好笑地咳嗽了一声。
  朱弋却全然不闻,兀自道:“孔雀东南飞,你还要听吗?”
  “要。”
  朱弋笑一笑,起声浅唱:“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具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遣施,于今无会因……”
  停了一停,才又轻轻唱了下面这两句:“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尾音落下好一会儿,马车停下,有人低低说:“前面就是城门了。”
  朱弋扭头说:“知道了。”又回过眼来,柔柔看着燕非,“现在你还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的,对吗?”
  一丝紧涩滑过燕非眼瞳深处,他明显意识到了什么,却还是抿唇挤出一个字:“……是。”
  朱弋依然淡淡笑着,笑容柔和,“那我要你离开我,你也愿意,是吗?”
  燕非蓦地望着朱弋,眼中霎露惊意,卫璇光一怔,忍不住诧异道:“姐姐,你说什么?”
  朱弋置若罔闻,只盯着燕非问:“是不是?”
  他脸上已经说不出是惊还是怔。眼底一片茫茫的空洞,“……为什么?”
  朱弋静静道:“你了解我,就该知道我最适合过怎样的生活。独一无二、高高在上,发间琉璃坠,金带长丝绦,一身艳纱,万民叩拜……我早就对你说过的,我想要得到天下的感觉,这一切,你、燕非,可以给我吗?”
  顿了良久,燕非重重说:“你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他盯着眼前这个一身华贵,金带红罗裳的朱弋,胸口像被巨石碾过,呼吸断断续续道,“那你先前说的,又是什么……想要看野花,想要……”
  他倏地抬起手摁住心口,接下来的话湮没在满口腥红中,卫璇光急叫道:“朱弋姐姐!你的话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你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朱弋面色如常,伸指揩去燕非唇边漫出的血渍,那抹触目惊心的红在袖上晕开,即使是她鲜丽的殷红罗衫,竟也被比了下去,“我可以跟你们走,我可以啊。”她俯身在燕非耳畔说,“可是我不甘心,我不会幸福的,你懂吗?”
  卫璇光大喝一声:“朱弋!”他扑上来扳过朱弋双肩叫道,“我不信,你不可能是这种人!”
  朱弋脸上那一抹爱怜之色已经淡不可见,唯留决然,“我就是这种人。闲云野鹤的生活,我已经过够了。”她握住燕非的手,五指相扣柔声说,“你给我的那些日子,我一生也不会忘,纵使嫁为人妇,他日权倾天下,你永远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燕非在她手中的手指突然用力收紧,仿佛要把骨节都捏碎一样,朱弋眼中掠过一丝肝胆俱碎的痛楚,语气却依然淡淡,“织女和牛郎之间,横着的不只是一条银河而已,等我们都足够强大的那一天,不必再受任何人控制的那一天,只要心之所念,纵使隔了无穷大漠也终有一天会相见的。”
  她低头看一眼交握的那只手,终于还是用了更大的力气,从他指间抽了出来。硬生生脱离那一刻,燕非脸上一片死灰般的苍白,眼睫慢慢低垂下去,指尖轻蜷,仿佛失了所有力气,只留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卫璇光看得不忍,无所适从之余,心头一股无名的怒火涨到几欲窒息,“姐姐……朱弋姐姐——你真的、真的不走?”朱弋瞥他一眼,眼神水波不惊,卫璇光咬牙又问一次,“燕非为你做了那么多,几乎把命搭上,而你心心念念的,却依然是那个太子妃的位子?”
  这次,朱弋淡淡笑了笑,艳纱飘过,俯身轻出。
  燕非发出一声闷哼,倏然抬手捂住口鼻,紧拢的指间蔓延出殷红冶丽的血流,顺着手背筋络,有生命一般肆意缓爬。他挣了一挣,却还是轻飘飘地倒落,那双清洌眼眸阖上的瞬间,所有昔日曾经交织其中的懵懂、淡柔、痴狂……统统被吸入深不见底的黑瞳。
  卫璇光突地一惊,大喊道:“朱弋!”同时一把掀起犹在飘动的布帘,朱弋的背影已经快要没入夜色,他急道:“燕非他——”只觉喉头堵住,说不出话来,半晌,喃喃挤出几个字,“朱弋……你不再是我认识的朱弋!”
  她仿佛听见了。那身影突然一顿。
  然而只是一顿,朱弋头也不回地走远,最后一丝红悄然闪逝在横贯了银河的天幕下,织女和牛郎七年一逢的良宵夜色中。
第一卷 月中天 十三 阑珊
  来到门外时,里面传出的激烈争吵声不得不让洛泷看一下四周,然后急急推门而入。
  拜慈看到他,一下子偃声,洛泷皱了眉,不情愿地道:“参见父皇。”
  因为分属主战和主和两派阵营,这连续几日来他都已经没有同父亲好好说过话。
  郁孤台瞥他一眼,淡淡笑道:“我先出去,洛泷,待会我也有些事要与你说。”
  拜慈冷眼送走郁孤台,无力道:“你们一个个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国主?也不问我一下,就处死那些使节!怎么都迷了心窍,非要打这必输的仗?安生日子过腻了吗!”
  洛泷道:“是他们欺人太甚,窝藏要犯不说,还冒犯朱弋,我为何要忍?”
  拜慈愠道:“朱弋朱弋,那个女子迟早要把你害死!”
  洛泷却不冷不热道:“儿臣正想来同父亲商量一下与朱弋的婚事呢。”
  拜慈一怔,继而大怒,“国难当头,你还有心思谈婚论嫁!如果不是她哪会惹出这许多事,我就是不许!”
  洛泷哼一声道:“我与朱弋七年前相识那一刻,心中早已认定今生非她不娶。连师父都认同了我和朱弋的感情,您又何必横加阻止!”
  拜慈气得脸色发白,偏又说不出半句话来。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骂出一句:“你给我滚出去!”
  洛泷冷笑一声,当初送他去中原拜师,如今阻止他和朱弋婚事,这个父亲一向都是一意孤行,当下也不反驳,转身就走,留拜慈一个人在屋内喘气。
  出来后他便直接去了国师府见郁孤台,大约是满脸冰霜太过明显,仆从莫不走避、噤若寒蝉。见他入内,郁孤台一如既往将笔投入笔洗,眉眼微抬道:“怎么,陛下给你脸色看了?”
  洛泷兀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闷闷不乐,“我自小都尽量顺他的意,却从未得到一句褒奖,我什么都可以让,唯独朱弋不行!”
  郁孤台笑了笑,沉声道:“恐怕,你真的不能娶她!”
  洛泷一怔,“您说什么?难道……连您都反对我跟朱弋在一起?”
  郁孤台不答,只是指了下案台上那个卷轴,低低说:“打开它。”
  洛泷垂眸,讶异地瞥一眼,疑惑道:“这是什么?”郁孤台眼神突然转利,手指按住卷轴半边,袍袖一挥,随着流风拂过洛泷脸颊,一张令人惊艳的面容倏然呈于眼前。
  洛泷定定望着画中女子,眼里满是惊异:“朱、朱弋?”
  可是仔细一看,眉眼虽似,神情却差了甚远。那女子眸中含泪,哀愁柔弱,一身白衣,宛如春花秋月,令人心生感伤,哪里有朱弋半点不羁性情?
  再看落款,距今已过去整整二十五年。
  “这是圣朝最著名的宫廷画师郎知年所绘,画中之人,正是当年送嫁中原的末阑长公主。”
  看一眼洛泷那呆若木鸡的样子,郁孤台冷冷一笑:“我费了好些周折,才得到他这幅丹青,怎么样,是不是非常像?”
  洛泷怔怔抬起眼来,“这……”
  “长公主回国之后,名义上是被处死,实则由皇室秘密安排藏匿起来,在城外别苑一过数十年——上次你说遇到朱弋的那个沙堡,就是长公主栖身之所。至于朱弋……想必就是她在途中被污了身子后,怀上的孽种吧。”
  洛泷面色灰白,攥住卷轴两侧,几乎要把它撕裂,“不可能!这绝无可能!”
  郁孤台道:“你的心上人恰恰是你表妹,和你一样,流着末阑皇室的血统,哪怕只有一半。末阑宗法制度是嫡系者继承皇位,如果她的身份大白于天下,这位末阑女王无疑比你更名正言顺。我看你不如自问一下,朱弋的心机是不是你可以掌控得了的?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来接近你,也不妨认真想一想!” 洛泷跌坐椅间,画卷掉落在地,因为突如其来的褶皱,那女子柔弱的笑容竟隐隐有了几分扭曲,仿佛在深深嘲弄着他。
  郁孤台淡淡道:“那把长意刀,已经足够证实一切了,你若还不相信,可以旁敲侧击地问她一番。”
  洛泷仿佛被电流击中,突地转过脸来望着他。
  后者不以为意,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左肩,“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