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少年游

第39章


  说着拉过他的手,将一只孔雀蓝的小瓶放入掌心,再合拢洛泷五指,笑道:“神不知鬼不觉。”
  已经意识到那是何物的洛泷翕动双唇,讷讷不能言语,双手紧紧扣住了不过半掌大小的瓷瓶。
  郁孤台云淡风轻地扫一眼,“我只是指条路给你,然而这天下终究是你的,做,不做,你还是自己决定吧。”说罢袍袖一挥,走回案台之后,不再理他。
  琴声戛然而止,朱弋微怔之际,只听周围婢女齐声唤道:“殿下。”遂睁开眼来,跟着一并回身行礼。
  洛泷连忙伸臂托住她,同时挥手遣退一干人众,二人坐回椅间,洛泷道:“我这几日陪你陪得少了些,你不介意吧?”
  朱弋柔柔一笑,“哪里,你很忙大家都有目共睹。别忘了你说过的,要我亲眼看着你打下锦绣河山呢。”
  洛泷浑身微震,喃喃道:“是啊……你真的愿意么?”
  朱弋脸上笑容一凝,复而更加柔媚,“当然,我不是答应过你的么。”
  洛泷嘴角轻轻抽了下,语气里挤出几丝笑意道:“对了,我跟师父和父王都提了跟你的婚事,他们也都很赞同,只是你也知道,此事非同儿戏,须得按照所有礼节来,一样不得马虎,你的父母家人呢,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朱弋哦了一声,笑道:“我是孤儿,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母亲也在七年前那场事故中过世了,你不是知道的吗?”
  洛泷心中一跳,涩笑道:“那,他们都是做什么的?我只是跟父亲禀明,希望你不要介意。”
  朱弋说:“父亲啊……我没有见过他,母亲也从来不曾提起过。”
  洛泷说:“我当时尚未来得及细想,你怎么会住在沙堡那种地方?且不说那里好像已经荒废了多年,倒是焚毁后我四下找你时,听闻说那里曾是皇家的别苑。”
  朱弋想也不想地答他:“我母亲是皇宫里的婢女啊,这有什么奇怪。”
  洛泷又问:“那你家那场事故又是怎样一回事,仇家是谁,起因缘何,说出来,至少我可以替你报仇啊。”
  朱弋微微阖眸,再轻轻扬起,笑道:“不就是那场烧杀抢掠的匪贼干的咯,你的师父和父王,不是已经替我报过仇了吗?”
  洛泷再也忍不住,拿出那柄长意刀,拉过朱弋的手把它放在手心说:“你看这是何物!”
  朱弋低头,指尖触及时,的确有些微震惊,洛泷道:“这是不是你的?”
  朱弋淡淡笑道:“是啊。我失掉很久了,怎么会在你那里?”
  洛泷疑道:“只是掉了?”
  朱弋说:“不然还能怎样。”
  洛泷加重语气道:“这把长意刀是从那位咸池将军身上搜出来的!而且燕非、燕非也一直跟他在一起……”
  朱弋浅笑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好了,不用吞吞吐吐。”
  洛泷被这样一激,颤声道:“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我从你口中听到的真话,到底有几句?我自问对你痴心一片,你为何要对我如此残忍?!”
  朱弋冷漠的神色突然一滞,微微缓和。她别过脸去去静静道:“瞒你的又何止我一人?你的父王,你的师父,他们哪个不是在骗你?我问你,普天之下能让沙漠起雾结霜的兵器,能有几件?”
  洛泷一愣,朱弋继续道:“匪贼来袭前夕,我在沙堡等你,一队人秘密夜行入城,我惊异于那些雾气,同时怀疑你也在其中,于是次日来到城内打听,不想暴露了行踪,就此引来杀身之祸。”
  洛泷完全怔住,朱弋哼笑一声说:“那件兵器你应该最熟悉不过了吧,据我所知除了闲邪王的碎雪,能办到的就独剩月乌。而那位仁义的拜慈亲王,恐怕也脱不开干系,救国家百姓于水火的两个人,却是酝酿促成了所谓国难的罪魁祸首,你最敬重的他们又几曾对你说过半句实话?”
  洛泷猛地一拍石桌,怒道:“一派胡言!”
  朱弋淡淡说:“我本不愿骗你的,身在这种家庭,是你的悲哀,而非幸事。”
  洛泷突地攥住朱弋双肩切齿道:“你胡说!你在骗我!你说的全部都是假的!”朱弋秀丽双眉微微蹙起,却仍不改云淡风轻的神情,“就在这里,我曾问过你愿不愿意抛弃皇位,你却说,要一个国家作后盾,呼风唤雨才不是神话。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抛弃这个皇位,把世人应该知道的真相公诸于众?” 洛泷大吼一声,“闭嘴!”抬手发力挥出,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红玉古簪飞落出去,跌得粉碎。
  洛泷一怔,讷讷道:“朱弋……”
  朱弋站直,摸了摸火辣辣的面颊,微微笑起,“好,打得好。你这样打我,我才不会对你太过愧疚。”
  她伸出舌尖,轻轻舔去嘴角血丝,一张脸虽然苍白,却也更加冶丽,“我已经害了很多对我好的人,你这一耳光,多少能让我心里舒服些。”
  洛泷一阵恐惧。
  这种恐惧,在多年前他初识朱弋的那个月夜里,已经分外明显。一阵风沙,就能将她带走,像她的感情一样,命中注定,留不住。
  洛泷忽然发出一声野兽一样的悲咆,将桌上琴酒壶杯全部打落在地,狂奔而去。
  风声凌乱,摇动烛影昏乱,又是一夜阑珊。
  明明每个晚上,克孜戈尔都是这样度过,然而这一夜拜慈却只觉心绪烦乱,仿佛有事要发生。辗转反侧,无论如何没法安心入睡,正打算披衣起身时,内侍在宫女带领下来禀,说太子求见。
  白天的不快也是影响情绪的原因之一。从来循规蹈矩,不曾在深夜时分来打扰过他的儿子首次破例,让拜慈略微怔忪了半晌。
  只点了一盏灯的偏厅里,洛泷孤单一人坐在椅间,呼吸中散发着一层薄薄的酒气。
  拜慈皱眉道:“太不像话了!”
  “哈!”洛泷半转身来,“我再怎样不像话,也不过是酩酊大醉……哪比得上父王你,弑主夺位,好不威风!”
  拜慈一怔,等回过神来时,霎时白了一张脸,“放肆!”
  洛泷眼圈殷红,迷迷蒙蒙地看向他,“放……放肆?七年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父王心里不是最清楚么?”
  拜慈迅速看一眼四周,好在入内时早已挥退左右。他上前拎起洛泷衣襟,啪啪两记耳光,怒讹道:“你在胡扯什么!都醉成什么德行了!”
  洛泷奋力一挥,虽然挣脱,却也脚下不稳滑跌在地,哑着声音缓缓哭道:“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世袭贵族的身份地位还不够吗?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是死罪啊!”
  他声音过高,拜慈勃然大怒,一脚踢过去道:“为什么、为什么?不争气的东西!我这都是为了谁!我一把年纪了,亲王还是国主又有什么要紧,可是——你呢?!”
  洛泷浑身一颤,醉醺醺的眼神微微清明,拜慈叹息一声,“我经营半生,为的难道是自己么?你这浑小子,国主这个位子,我还有几天能坐?我就你这么一个独子,等我死了之后谁来继承?你想过没有,啊?!” 洛泷苦笑一声,酒气更甚。
  拜慈疑道:“这话是谁告诉你的,国师么?”洛泷慢慢摇头,拜慈眉头蹙得越发的很:“那能是谁?谁会知道这样多?你——你说呀!”
  洛泷哭道:“是……朱弋!师父去中原查过了,说她是、是长公主和匪贼所生的余孽!”
  拜慈血都几乎冷掉,倏然松开了洛泷的衣襟。
  洛泷挣了几下,没爬起来,索性坐在地上,半哭半笑道:“师父给我一瓶药,叫我,叫我毒死她……亡羊补牢,一了百了……”
  拜慈慢慢缓过神来,泄进来的风突然一涨,烛豆噗一声灭了,青烟升起瞬间,被风搅乱吞噬,一切陷于眼瞳暂时无法习惯的黑暗。洛泷抬起眼来,酒也醒了大半。懵懵的只听有人淡淡道:“他说得对,这个女人……留不得。”
  他瑟缩一下,黑暗中拜慈的背影不甚分明,是他说的么……举头高望,那声音又仿佛是从天顶上传来,一阵一阵的,随风潜入耳,直直钻进心底。
  婢女提着食盒,在桌上排开几个精美小碟。夜色已深,洛泷静静看她们做完这一切,淡声道:“都出去吧,从现在开始不必你们服侍。”
  朱弋直直立于一旁,洛泷见状,起身过来扶了她入座,又回到原位坐下。
  朱弋嘴角微弯,笑道:“这是做什么?”
  对面那俊美青年笑了一笑,端起桌上酒壶,排开一对精妙无双的玲珑玉杯,一边倾斟,一边低柔道:“朱弋,这酒是你出生那年酿下的,至今已举世难见。这些年来你受苦了,来,我敬你一杯。”
  朱弋接了,一双同样精妙的玲珑眸子定定看着杯中,目光柔和下来。
  说到朱弋出生,说到二人相识,那都是许多年、许多年前的事儿了。
  洛泷端着酒杯,静静凝视着朱弋道:“我前些日子……失手打你的事,是我不对,事后我也极为后悔,可是冷静想了几日,朱弋,他们到底是我的父亲和恩师,你……你能不能给他们一个机会?”
  朱弋扬眉道:“喔,什么机会?”
  洛泷道:“他们是用了卑鄙的手段得到权势,这我再无异议。可他们毕竟也做了些对臣民有益的事,难道一定要做得那么绝么?”
  朱弋脸上罩了一层淡霜,那笑容也朦胧得几乎无法看出,“对臣民有益的事?斩杀圣朝使者,发动战事,也是对末阑子民有益的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