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少年游

第37章


  洛泷一时凝然。片刻后道:“你要怎样做?”
  朱弋柔声说:“罗虎生那支驮队,就要从西域返来了,他们到底也在治愈国师这件事上立过功,要太子网开一面,放他们回去圣朝,并不算过分吧?”
  洛泷立刻明白。迟疑道:“就这样?”
  朱弋说:“让我和燕非谈一次。只要看到他们平安出城……”她手腕轻翻,就此反握住洛泷十指,巧笑一下,“洛泷,我就完全放心,从此一心一意,做你贤妻,为你的统一大业出谋划策。此言此誓天地共鉴,若有悖之,就让朱弋……”她顿了一下,笑得更加俏丽,“生时赐名,名里有箭,箭如神灵,那就让我死于乱箭穿心好了。”
  字字毒辣刻骨,句句义无反顾,语气却这样随心所欲,仿佛那誓是信手拈来,发一个玩笑而已。洛泷怔了好久,才低下头去,细细看着朱弋和他纠缠的手指,心中茫雾弥漫。
  前几日广开大敞着迎来圣朝使节的克孜戈尔城门,却在这一夜挂上了那些人的尸首。
  人虽杀了,以正法纲,然而皇榜并未就此揭下,意味着仍有漏网之鱼。城中居民岌岌自危者,扬眉吐气者分兼有之。
  皇朝国政,自不会泰然处之,亦分为主和派及主战派,而且两方对垒,阵营分明。
  国主拜慈支持遣派使者前往和谈,国师郁孤台及太子洛泷却明显属于后者,不但不屑于道歉,反倒积极备战,且明目张胆。
  不管怎样,这一切波折和激烈,都没有传到那座宁静偏僻的小院中。它就像海洋上的一个孤岛,与世隔绝,与世无争。
  “上次我唱到哪里?”
  朱弋端着药盏,轻轻吹一下,勺子伸向燕非。
  后者抿去其中黑黢黢的苦汁,老老实实说:“……十六诵诗书。”
  “十六诵诗书啊?”看勺子又空了,朱弋照例摸出一粒糖果,硬塞进燕非唇缝里,“十七……”
  她停住了久久不说,只管一勺接一勺地舀汤药喂过去,燕非皱了眉问:“十七怎样?”
  “你喝了我就告诉你啊。”
  “我已经喝了十几口了。”
  “……我说的是喝完。”
  燕非避开勺子,直接从她手中端过碗来,一口饮尽:“喝完了。”
  朱弋怔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玩小心思了?”
  说归说,她还是把碗搁到一边,笑道:“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
  燕非说:“十七不就是你现在的年纪吗?”
  朱弋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似乎才过去几天,又似乎,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得不止几年,简直有几十年了!”
  以悠慢口吻说完,她拿起帕子缠在指间,轻轻拭去燕非嘴角上的药渍,“最近这几天我常常想,人们用度日如年来形容生活非常艰辛苦涩,要是反过来说,幸福的日子岂不是就像流光一样快?难怪艳疆山里不过昼夜轮替,人间却已是几番寒暑。”
  燕非垂下眼睫,低低说:“其实你进来以前,我只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而已……自你入山以后,我才开始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朱弋微微歪过头,宁静一笑,“是啊,算来,其实我已经二十四岁了,那七年就像在沉睡中度过,而今梦醒时分,物是人非……不过这个梦很好,我真的不想醒。”
  她拂开长袖,指间一对精妙长钗,通体暗涩,流光轻盈,正是刺地夜华的雌雄双蕊。朱弋把其中一支递过去说:“这个,你替我保管好。”
  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哪怕不解其意,燕非也不会追问,只默默接过来。
  朱弋捏着另一支,淡淡柔柔地说:“世间万灵,雌雄,公母,男女,彼此结合繁衍后代,是天经地义,又何其美好的一件事。唯独这两支花蕊,天生一对,却万万不能结合。世人眼中,只看到它们的强大、残戾,而谁又能品味这其中的凄哀呢。”
  她抚着手中花蕊叹息道:“你们也是,为什么不去做那路边小小的野花?春发芽,夏开花,一朵挨一朵地靠在一起摇摆,一生虽然短暂却无忧无虑,多快乐啊!”
  燕非说:“那种花总是开得一大片一大片的,经常被我踩死。”朱弋瞪了他一眼,却把他瞪得淡淡笑起来,“可是即使踩烂了,也还是会有一阵一阵的余香。而且揉进土里,也并不等于死了,因为来年还会开得更盛更繁华。”
  朱弋笑道:“前句叫做‘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后句叫做‘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燕非照着念了一遍,只听一次的句子,复述起来竟然丝毫未错,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浅浅笑道:“我记得了。”
  朱弋微微诧异,他虽然像张白纸,武学之外的东西一无所知,可一旦学起来却快得惊人,“如果让你好好念几年书,你说不定还能吟诗作画呢。”这种场面一想起来朱弋只觉得好笑,“其实我也不过是从书上看来听来,什么香如故,什么无情物,真正的野花,我一朵都不曾见过。”
  燕非说:“等到了中原,我保证你会看到很多,多到你踩得脚软。”
  朱弋突然扑哧一声笑,“你真不懂怜香惜玉!因为多就可以随便踩吗?只要是花,就不应该踩它!”
  燕非不解道:“为什么?”
  朱弋说:“你不觉得它很娇弱可怜吗?就像女人一样,以后等你身边围了很多女人的时候,你就可以随便打骂她们了吗?”
  燕非定定看着她,眸中光华微转,似在沉思。朱弋正觉得好笑,却听他慢慢说:“我今生今世,不管身边,还是心中,都只会有你一个。”
  笑容慢慢在她脸上凝铸。朱弋怔怔地、久久地望着燕非。
  千人山呼,万人叩拜……又如何?
  天下的独一无二,怎能比上那人心中的独一无二。
  看他淡然,又认真的神情,朱弋忽而垂下眼道:“你清楚自己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吗?表面上的,背后的,全都知道吗?”
  燕非抬起右臂,在朱弋脸颊前方停住。他尚未痊愈,还必须半躺着不便走动,朱弋看一眼他那只手,以为他要说什么,便微微伏低了身子,谁想燕非撑起上身,勾住她的脖子,迅速轻轻地印上一吻。
  朱弋愣住。
  “你从哪里学到的?”
  这种事,总不会是他主人教的吧……
  “你。”燕非笃定地回答,那个口吻,一下子就让朱弋想起了他们初进城那一晚,同浴时短促粗浅的那个吻。不由忍俊不禁道:“想做某件事却又无从下手?你现在找到方法了噢?”
  燕非慢慢点一点头,朱弋笑道:“可是,这样就够了吗?”
  她的笑容有一点高深莫测,燕非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着胸口轻轻推倒,朱弋伸出一根玉样手指点了点他鼻尖,“你这么好学,可要牢牢记住了喔。”
  说着吸一口气,缓缓朝他眼睛吹去,轻柔的微风中,根根睫毛像琴键一样跃动起来。
  “朱……”
  “嘘。”朱弋低下头,鼻尖蹭过少年下颌,双唇抵住两条锁骨交汇处,顺着右边那条一路吻开去。脸的一侧能够感觉到他的耳廓,暴露在外的耳垂有些冰冷,朱弋先用鼻尖探了探,然后轻轻含住,温暖柔软的舌尖揉搓着,吐气如兰。
  “朱弋!”
  “什么?”
  “你……一定要继续吗?”
  敏锐抓住他声音那一丝轻颤的朱弋笑道:“当然啊。你不喜欢?”
  “……”燕非答不出来,越来越紧窒的胸腔,比任何程度的内伤都要难以呼吸,奇怪的是哪怕临近昏厥,都能准确判断的冷静理智,此刻也完全罢工不听使唤了……“我不知道,你好像比任何高手都要厉害……”
  朱弋笑到把脸埋在他颈窝里抬不起来,门口也传来了噗噗两声憋笑,扭头看过去,卫璇光一脸强忍和尴尬,“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朱弋道:“小四,以后如果有个人能让你觉得她比任何高手都要厉害,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你要怎么办?”
  卫璇光道:“那就不要招架啊,处处让着她,她说什么就做什么。”
  朱弋却笑道:“错了,你要记得,委曲求全是下策,若即若离是中策,求而不得才是上策。君不见那些流传千古的爱情佳话,从双双化蝶到孔雀南飞,哪个不是生离死别,字字血泪。”
  卫璇光一愣,讷讷道:“为什么得不到的反而成了最好的?”
  朱弋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可记得?”卫璇光摇摇头,燕非更不可能知道,朱弋笑着说,“在末阑当然只是稀松平常的一日,不算什么,但在圣朝,这一天叫七夕。”
  卫璇光“啊”的一声。
  燕非却不解道:“七夕?”
  朱弋道:“牛郎织女在天上相会的日子。他们原是一对恋人,被王母拆散,隔着河汉遥遥相望,每年七月初七才能一会。”
  卫璇光眼中露出淡淡神往道:“是啊,圣朝的民间今天一定很热闹。”
  朱弋直起身,纤长手指替燕非理好衣襟,温柔道:“今晚虎生哥的驮队就要离开克孜戈尔,虽说拿到了通行的文书,但那是洛泷网开一面特地给的,也只有他的人才会认账,因此必须在二更之前出城,而且连夜远离追击范围,明白吗?”
  卫璇光没料到会这样突然,呆呆应了声,“……好。”
  朱弋转过眼来定定望着他说:“小四,末阑这次斩杀圣朝使节,圣国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只希望你答应我,平安回国后,尽你所能地阻止两国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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