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闪,亮晶晶

33 幸福


离家的前一天,靳朗带着郁放在城里四处乱逛。
    天气渐渐转暖,郁放懒懒地把双手□□兜里,走在街上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阳光暖暖地落在发间,信步走在陌生城市的陌生小道上,在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流中,所有的感官皆是恍惚的。
    这个新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有眼泪,有心酸,有感伤,还有幸福,一切的一切让人整个身心都倍感沉重疲惫,这些都是身边这个叫做靳朗的男人所带来的。
    每一丝复杂幽微的情绪,皆是郁放从未体验过的充实。心脏,仿佛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轻轻一按,某些地方便会不断渗出水来。
    好几个晚上,他们静静地躺在窄小单人床的两端,窗帘半开,可以很清晰地看见窗外的月亮。
    很多时候他们并不交谈,只是沉默地各行其是,或者看看书,或者静静地听听音乐。不再提父亲,也不再提左唯,过去的都过去了,没有人愿意永远活在回忆里,郁放不愿意,靳朗也不会愿意。
    家,是不能再待下去了,生活还得继续。
    尽管这里是靳朗的根,他所有的欢乐痛苦都来源于此地。可他还是打算年后和郁放一起回去。
    他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在新的城市里,和郁放在一起。和过去说再见,和左唯还有父亲告别,用下半生的光阴来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赎罪。
    不知道那份保安的工作会不会因为请假过久而被炒鱿鱼。其实也无所谓,他的要求并不高,委屈一点,总能活下去。
    对于靳朗的决定,靳宁和母亲非常有默契地保持缄默,可能是早有预感,所以当靳朗说出离家的打算时,她们只是反复地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常回家看看。
    啊,有个家,真好啊。
    郁放忍不住想,除夕之后,靳朗的情绪明显开怀了许多。笑容不再那么勉强,也不再企图掩饰悲伤的情绪。
    你这是在尝试着依靠我吗?
    也许,那天晚上,你根本没有醉吧?
    你很清楚,我的感情。
    对吗?
    还是喜欢看男人微笑的样子,温柔而清浅的微笑,嘴角浅浅的弧度。逆着光,站在窗子下面,清瘦的侧影。
    靳宁邀母亲到自己家小住一段。前几日,因为身体不适去检查,结果居然是怀孕了。新生命即将到来的好消息冲淡了父亲离世的痛楚,母亲的悲伤因为这个意外的小生命而稀释了许多,她兴致勃勃地张罗着要为孙儿做衣裳和小虎头鞋,索性就带着简单的行李搬到女儿家里,也好就近照顾。
    按叶军的话来说,与其闲着胡思乱想着感伤,不如找点事情填满时间。
    女人一向都要比男人有韧性,特别是靳朗母亲这种老来丧偶的妇人,她会不断地找寻自己人生的寄托和期待,如果生命里没有等待与新奇,那么光阴一日复一日溜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夫妻两来接母亲离开的时候,老人家不放心儿子的生活起居,拉住靳朗反反复复事无巨细地交待家里的重要物品的摆放位置,走前水电煤气的缴费切不可忘记,洗澡的时候要记得让热水器预热等等等等。仿佛儿子不是一天之后便会离开,而是要在这所房子里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郁放站在阳台上一边发呆一边抽烟,看大槐树的叶子随着风一片一片轻轻落下。
    整个小区一片宁谧,下午的阳光是疏淡的,懒洋洋地,一点一点从云层缝隙里透出光亮,然后挣脱了云朵的束缚整个儿跃出,浅金色的光线仿佛一张巨网迅速地把凋敝的冬天揽入怀中。
    几个老人家坐在一楼的花台下晒太阳,有妇人用竹竿搭了简易的架子,把棉被挂上去,一边晾晒一边拍打,“扑扑扑”的声音震落了许多细小的尘埃,飘在空气里,上下飞舞。
    如果我老了,如果,可以住在这样的住宅小区里。有一所不大不小的房子,只有两个人,冬天出太阳的时候,一起出来坐一坐喝杯下午茶,把所有在潮湿的空气中泛着霉味的往事拿出来晒一晒,就像晒被子,那样,就是幸福了吧。
    两个老头子的幸福。
    “怎么了?”
    肩上一沉,手指灼痛,长长的烟灰带着一丝未燃尽的火星跌落在指尖,炽烈的疼。
    叶军唇间也叼着一根烟,他走到郁放身前,单肘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满眼都是微笑的神情,和第一次见面恶形恶状截然相反的灿烂笑脸。
    “啊,叶大哥。”
    郁放怔忪了一秒,旋即调整好微笑迎了过去。
    “看你一直在发呆,怎么了?”
    “觉得楼下这些老头子很幸福。”
    “啊?”
    叶军张大嘴巴,一副诧异十足的表情。
    “怎么了?难道不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快乐终老。很实在的幸福。”
    郁放怕他听不懂自己的意思,便仔细解释,这幅画面,真的非常温暖。
    “表面是这样,坐在左边的原来也是老师,岳父的同事,后来中年丧子,他就渐渐沉溺于买彩票,前年老伴儿也走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倒真可怜。”
    “是么。我不知道......”
    郁放嗫嚅着,似乎幸福很多时候还真是表面上的东西,或者,表面上看起来幸福而理想的事物,其内里不一定正如自己想的那样。
    “他一直拿儿子生日的号码去投注。固执地每次只买一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疯了么?”
    “不,对于他来说,那组数字也许就是他活着的乐趣或者意义。”
    “我不大明白。”
    叶军笑了,一闪而逝的笑纹在他唇角显露,眼底是不能掩饰的阴翳。三十岁的男人,出生于贫苦人家的孩子,凭着坚强和勤奋一直奋斗到今天。他的人生哲学,对于郁放是完全陌生的。
    郁放企图去理解叶军话语背后的意义,只觉得他若有所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爸爸也是如此。我是说岳父。”
    “你是说......”
    “对于小朗来说,父亲是心底永远解不开的结,对于岳父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每一年小朗的生日,每一年那女孩出事的忌日,他都一天不吃不喝,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发呆。他一直在自责,一直都在痛苦。一直都在隐忍着,尤其是在这两个他无能为力的日子里。”
    叶军的声音低下去再低下去,像是怕被妻子听见,又仿佛轻声耳语。
    “可靳朗一直以为父亲会怨恨自己。”
    “恰恰相反。他们都是为别人考虑太多的人。”
    “确实如此。”
    郁放用双手支住下巴,望着楼下花坛边眯起眼睛晒太阳的老人,他是如此的宁静安逸,仿佛和周遭的花木融为一体,时不时和身边的同伴闲谈几句,笑起来的时候,满脸的皱纹拢在一处,整张脸皱成一朵花。他看起来,是如此地快乐。
    “也许有那么一天,当我们中邪的时候。会因为某个看似平常的数字,而拥有了某种力量或者希望。”
    叶军说这句话时,郁放闭上了眼睛,朦胧中两只嫣红的孔明灯浮起。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平安夜,靳朗的生日。12月24日,从这一天开始,对于自己,简简单单的两个数字便被刷上一层别样的色彩。闪着光泽的宝石般的色彩。
    它们裹着郁放的小悸动,如千年形成的琥珀,外表晶莹,内心光亮,坚实无比。可以藏着那些微妙的心思,至死不休。
    “我突然发现叶哥你说话挺有哲理的。”
    睁开眼睛,发现云朵再次把太阳遮住,叶军沉默地吐着烟圈。房间里,靳朗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咛不断传来。
    “哪啊?有感而发罢了。”
    “呵呵,不是快要做爸爸了么?果然比我们成熟。”
    “是责任重大。等你到了我这天,就知道了。”
    叶军重重地按了按郁放的肩膀,按得郁放心下一沉,
    我还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大概,永远也,不会了吧。
    “小朗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确实是他的福气了。”
    “我一点忙也没帮上。”
    “要是没有你在,他可能,早就崩溃了吧。”
    “他那么坚强。”
    “你应该很清楚,他其实一点也不坚强。只是喜欢逞强。”
    郁放点点头,叶军的神色带着几分凝重,略微担忧的眼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房间里围着靳朗切切嘱咐的两个女人亦是同样的眼神。一阵愧疚袭上心头。
    对不起,我要把你们最宝贝的男孩带走了。
    靳朗和郁放把母亲姐姐一直送到小区门口,靳宁不舍地拉住弟弟的手,她反复自责,
    “你以前,不是这么瘦的,这次回家一点都没养胖。”
    “姐,你把我外甥养好就OK了!操什么心啊。”
    故作轻松地拍了拍靳宁还看不出动静平坦小腹,那里正孕育着崭新的希望和生命,老天果然是很公平的,他在无情地收走一个人之后,又给他们带来了新的期待。
    “不准一回去就搞人间蒸发!”
    “好。”
    “不准忘记打电话!”
    “好。”
    “别光说好啊,下次回来,你可当舅舅了呢。”
    靳宁狠狠戳了弟弟一下,靳朗吃痛地□□一声,摊开双手,连连讨饶。
    “姐,我知道,我知道,叶军哥在等你呢。别磨蹭了。”
    “小朗。好好照顾自己。”
    母亲看着儿子终于恢复了精神的样子,心底满是安慰。
    “放心。”
    汽车喇叭响了三次,母女两个人这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郁放站在墙边,阴影里没有阳光,很冷,靳朗一家人站在阳光下,远远看去,他们被悬浮在空气里闪亮的浮尘包围。他们身上有一种磁场,来自血缘的,不可割裂的磁场,把自己隔绝在外。
    对不起,我要把你们最心疼的人带走了。
    深深叹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唇间却迟迟不点燃,眯缝起眼睛,看渐行渐远的汽车后窗里不断摇动的手臂。只觉得突然间无比寒冷。
    “怎么啦?”
    靳朗转过身,首先撞入视线的,便是男人落寞的脸,隐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没,接下来做什么?”
    火车票是明晚7点,他们在这个城市停留的时间,还有16个小时。郁放以为靳朗会感伤,可眼前的他却是微笑的,一如相识之初,温柔而谦和的脸。
    “我想犒赏一下你。”
    唇角稍纵即逝的微笑溢满了狐狸意味,熟悉的靳朗总算是回来了。
    “怎么犒赏?以身相许?”
    郁放回他一个笑脸,凑上去从肩膀去撞击靳朗的肩膀。
    终于只剩下你我两个人了。
    “去你的,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靳朗拖住郁放的袖子就往外走。郁放回头,门房老头子正微笑着目送他们走远。
    “别卖关子啊!”
    午后的阳光,再次勘破厚重的云层,露出脸来。男人的消瘦背影被勾勒出一圈浅金色的轮廓。郁放被靳朗拉着胳膊踉跄着向前走。
    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再次活了过来,从方才短暂的阴霾里,生命如此美好,因为有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左边。
    下午四点的菜市场居然还有很多人,夹杂着鲜肉和生禽的腥臊味道,郁放轻轻皱了皱眉头捂住鼻子,靳朗察觉到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郁放望着男人仿佛是宽慰的笑容,由于气味带来的不块,立时被一扫而空。
    也许恋爱中的男男女女都一样,若是看到对方为自己下厨,就会有莫名的感动,如同是找到了家的,温馨的感觉。
    靳朗耐心地和小贩讨价还价,买了许多蔬菜,排骨,还有肉。
    回到家,天色已经慢慢变暗,暮色中,太阳渐渐西沉下去。
    郁放看靳朗把蔬菜浸入盆里仔细清洗,自来水哗啦啦地流过鲜红的番茄,他略微弯下腰,把它们从盆里捞出来装进盘子,这情景显得异常可爱。
    “你说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
    环住男人的腰背,把脸贴上他的后颈,用几近梦呓的语气轻轻询问。
    “什么?”
    靳朗没有停下动作,水花的噪音过大,盖住了郁放的问题。
    “切!算了。”
    “啊!”
    赌气似的,狠狠咬上一口,见男人吃痛似的弓起脊背,郁放便忍不住想笑。
    “客厅坐着去!别添乱。”
    虽然被声色俱厉地赶出了厨房,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不住溜到门口偷看,看他低头认真切菜的摸样,有种被幸福包围的温暖。
    电视机兀自开着,一个细腻温暖的女声轻轻唱着,
    我想说其实你很好
    你自己却不知道
    ...... ......
    若是时间能就此定格,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本来是最讨厌做家务的,但在这样的光景下还是情不自禁地提议去洗衣服,一定得做点什么才好,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停了下来,靳朗笑着对郁放点点头。
    于是一边看着他下厨的样子,一边拿出几天积攒的脏衣服开始清洗,明天大概是个响晴天,洗净的衣服上会沾染上太阳的味道。
    很快地,饭菜就做好了,郁放把衣服一件件晾到阳台上,走到客厅,桌子上摆着简单的四菜一汤。很清淡的口味,也是非常家常的菜色。夹一筷子青椒肉丝到嘴里,面前靳朗的眼睛亮亮的,带着期待望住郁放的嘴唇。
    “好吃,比饭店还好吃!”
    “哼,夸人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那,你肯不肯一辈子做饭给我吃啊?”
    “闭嘴,食不言睡不语懂不懂?”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郁放一边喝汤,一边体贴地把排骨都夹到大厨的碗里。
    “说话不要那么直白。”
    “啊?”
    靳朗吃饭的样子也是好看的,他收敛了笑容和假装的怒意,捏筷子的手指修长,宽大的餐桌上,两人各坐一方,靳朗右边摆着空空的碗筷,那是为父亲准备的。
    郁放转过头,望向壁橱里,镜框中靳朗父亲温和的脸,他的唇角微微弯起,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睛,他在另外一个世界静静注视着他们。
    郁放趁着靳朗去添饭的当儿,悄悄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上帝保佑。阿门。
    靳老师,可能您还不知道,我有多感谢您,
    感谢您,把靳朗带到这个世界上。
    那天晚上,两个人照旧躺在单人小床上,无论靳朗怎么拒绝推挤,厚脸皮的家伙都不想走,隔着被子紧紧搂住自己,死也不肯松手。
    “最后一个晚上了啊!你真忍心赶我?”
    熄了灯,两个人在一片黑暗中说着悄悄话,什么都不做,只是拥抱,掌心和掌心,轻轻贴在一起,传递着体温。
    “食不言睡不语!”
    “你害羞了,你一害羞就拿这个来搪塞我。”
    “胡说八道!”
    “你自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胡说八道。”
    温热的嘴唇轻轻落在耳后,靳朗紧紧闭上眼睛,感觉从耳廓到脸颊,大块的皮肤好像被点着了似的,滚烫滚烫。
    他其实真正想说的是。时间还长很,为什么要说最后一晚上呢。
    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
    时间真的还长么?
    两个男人的时间?
    他不能确定,在这段内心最为挣扎凄楚的日子里,自己对郁放的真正心意,不断地冲破底限想要倚靠的感觉。到底是取暖的慰藉多一点,还是喜欢的因素多一点。
    停电夜晚的相遇;颐指气使的高傲宅男;三点一刻奶茶的浓香;沸腾的火锅汤汁跳着伦巴;凌晨四点的想念;平安夜腾空的红色孔明灯和轻柔的吻;噩耗来临后不断拍打脊背的手掌;回到家乡的第一夜,黑暗中炙热的嘴唇;太平间前温暖的而有力的臂弯;庙堂里抽来的上上签;学校池塘边冲击力十足的拥抱;除夕夜小心翼翼的表白。
    一幅幅画面在眼前翩然闪过,即使闭上双眼,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郁放玩世不恭的笑脸。
    像是电流急速穿过空气,耳边留下微小的“呲呲———”声,不过几个月光阴,那些你的,我的,温暖的,悲凉的,都深深烙在记忆的深处,慢慢凝结成一个点。
    名为“郁放”的点,疑似爱情的点。
    “哎。睡着了?”
    感觉背后的男人轻轻摇了摇自己的手臂。
    “晚安吧,什么时候,你不再装傻就好了。”
    而后是长长的叹息。
    黑暗中,靳朗似乎看见了左唯和父亲,他们并排站在云端俯视着自己。温柔的视线。
    我是不是过于脆弱了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窗帘被拉开一角,果然是响晴的天气,阳光灿灿地洒了进来。靳朗躺在床上,看见郁放把母亲床上的被子抱到阳台晾晒,像翻烤红薯似的,一面拍打一边翻来覆去,好让棉被的每个角落都晒到太阳。
    晾衣架上挂着郁放的牛仔裤和自己的外套,还有一些内衣裤,灰白蓝三色整整齐齐地挂在一起。
    靳朗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
    “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这么好,不忍心。呵呵。”
    郁放把衣服一件件挂到了外面,循声回头。隔着玻璃窗,半开的窗帘后,靳朗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头发乱七八糟地翘着,一道阳光正好射到眼睛上,他用手挡住,眯缝着眼,这副样子看上去很是滑稽。
    “笑什么笑?”
    靳朗疑惑地问,
    “看你这小样儿!”
    “说谁呢?”
    “太阳都晒屁股了!懒猪!”
    “上午我们去庙会逛逛吧。”
    靳朗掀起被子,一边穿衣服一边提议。精神不错,昨晚上似乎睡得特别好。连梦,都没有一个。
    “Why not?”
    趁着等待男人洗漱准备的当儿,郁放点燃了一支烟。
    阳光的味道显得虚无缥缈,洗净的衣服散发着淡淡洗衣粉的清香。或许其中还沾染着太阳的味道,暖暖的,有湿度的,深呼吸一口,这暖暖的感觉便会从鼻息一直蔓延到心底。
    微风轻拂身上每寸能被空气触及的皮肤。
    春天,终于还是来了。
    傍晚的火车,走之前的上午,两个人闲闲地去逛了庙会,青石板的小道,一溜古香古色的老式建筑,飞檐精巧地伸着,路的两边都是做纸钱和香烛生意的小摊贩。
    卖铜铃的商贩把一串风铃挂在屋檐下,风吹来,叮叮当当作响。
    明媚的阳光下,无数人和他们擦肩而过,靳朗说,还好已经过了春假到了上班时间,如果初一过来肯定人更多。
    或许因为不是休息日,心慈寺的香客并不多,并不宽大的寺庙隐身在闹市里,却是沉静的。
    靳朗和郁放走进前殿,香炉里袅袅浮起的烟雾有淡淡的香味。没有开灯的殿堂极为安静,唯一的光源,是从正门虚掩的门缝中,透进来的亮光。
    几个香客正虔诚地跪着,对着佛像喃喃诉说。
    而从他们的角度,正好可以从门缝中望见外面的大片绚烂阳光。形色匆匆的路人,青石路板,自行车的车轮碾过,这一切宛如被放映的胶片一样,从门缝之中流过。
    佛门是外人眼中的净土。
    寺外是僧侣眼中的尘世。
    只是刹那间。
    靳朗和郁放都有一种立在两个世界模糊分界线上的错觉。
    动动手指,好想拉住对方。
    两个人都没有许愿。也许是害怕得不到菩萨的祝福。祝福男人们看似惊世骇俗实则平淡安和的感情。
    这一刻,他们的心底无比宁静,无比的安祥。
    大概是,因为,有你在身边。
    晚上七点,天渐渐黑透了。
    没有人送别,跟母亲姐姐一早约定好,他们不送别,只接风。
    火车准时启动,站台外的橘红色灯火被远远地抛到了后头,火车隆隆的调子像极了某种神奇的音乐。
    如果一直这样行驶下去永不停止,那么我们会到达怎样的地方,看到怎么样的风景?
    郁放想和靳朗一起去看更多的风景。
    “喂!”
    推了推一直望着窗外发呆的男人,靳朗转过头,如梦初醒的神情。
    “嗯?”
    “下次一块去旅行吧?”
    “等你成了大富翁再说吧。”
    “呃,穷人有穷人的恋爱方式嘛。”
    男人丝毫不忌讳的说辞让靳朗忍不住脸红。
    “回去照照镜子!”
    “什么意思?”
    “自我意识过剩!”
    “呵呵,我一向自我感觉良好。”
    “那叫马不知脸长!”
    “呵呵。好不好嘛?”
    “再说吧。”
    “那就算你答应了哦。”
    靳朗没有再回答,他一直保持着凝视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在发呆。
    郁放涎着脸讨好了半天,男人也没有再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但是,半边晕红的脸颊透露了他羞赧的心情。
    郁放窃笑,原来这家伙这么容易难为情啊。
    偷偷在桌下捉住他的手,靳朗倏地一惊,手指仿佛冬眠中蛰伏已久的小动物突然受到惊吓,猛地一缩,却被郁放的蛮力抓牢,一时间动弹不得。
    车厢里到处都是人,闹哄哄的,环顾四周,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只得由着他。
    这只手却调皮地曲起食指开始在掌心写字,来来回回地,一笔一划地,写着两个字。
    这个傻瓜把他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写在了靳朗的手心。
    郁放,郁放,郁放,郁放。
    郁放望住低垂眼眸故作沉默无事的男人,他有着刚毅的鼻子,浅淡的眉毛,长长的睫毛。
    这是他正在爱的人。
    火车载着他们渐渐离开,那个充满了亲情温暖和过往伤痛的南方小城。
    今晚没有月亮,天边最亮的星星一路伴随着他们。
    郁放突然深深觉得,这是他二十几年来,过得最为幸福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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