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闪,亮晶晶

32 除夕


除夕的晚上郁放陪着靳朗守岁,由于父亲的去世,一家人还在戴孝期间,本该热闹的年三十,过得格外冷清.没有炮竹没有烟花,也没有满桌子的美味佳肴,简简单单的年夜饭便是全部了,隔壁邻居家的电视机开得很大声,辞旧迎新的锣鼓喧天,春晚的主持人很兴奋的宣布新年的到来。
    郁放放下碗筷,环顾四周,人都到齐了,却还是觉得冷冷清清,除了母亲偶尔叨念几句父亲生前往事,其他人都沉默地坐着。
    气氛很僵,他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坐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想说点什么话题调和一下气氛,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叶军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闷酒,一向宣称酒精过敏的靳朗居然也陪着他小酌起来。
    “悠着点。”
    郁放不大放心用手肘捅捅他,一杯酒下肚,身侧男人的脸从苍白迅速转成酡红,他的目光渐渐涣散,执杯的手指颤抖不止,却还是举着酒杯,坚持要叶军倒满干杯灌下去。
    “别管我!我今天,高兴!”
    靳朗皱着眉,不耐烦地格开郁放的手,他闭着眼睛拿着酒杯仰脖喝下。醉了就好了,醉了就什么都不需要面对了。
    “可是你不是......”
    “小放!你就让他们喝吧。”
    沉默了许久的靳宁终于开口,至少还有酒,能醉,难受的时候有个通道可以发泄,也是好的吧。
    鞭炮的响声从七点开始就没有停过,每个人都各怀心事坐在桌前,父亲空空如也的碗筷放在平时的地方,他的人却已经不在。
    烟火在窗外明明灭灭,晚饭从七点一直吃到接近九点。叶军和靳朗依然坐在客厅沉默地对饮。母亲早早地回房间上了床。郁放在厨房帮着靳宁洗碗收拾,滚热的水顺着笼头洒下来,郁放怔怔地盯着水花发愣,
    “怎么了?”
    靳宁问,自从那天去墓地回来,这两个家伙都变得不大正常,一个整日里都不说一句话,把自己关在房间足不出户,一个却收敛起了笑容,不再玩笑,沉默了许多。
    “没有。”
    发觉水就快从盆里溢出,郁放连忙关掉笼头,用力摇摇头,想把所有凌乱的思绪摇到脑后,心底却是越来越糊涂。
    “是不是,想家了?”
    “没有的事。”
    家?这个东西,我还有么?郁放自嘲地撇了撇唇角,耸耸肩膀表示否认。
    “今天是年三十,你为了陪小朗一直呆在这里,我想想就过意不去。”
    靳宁敏感地捕捉到郁放某些小动作和躲闪的眼神所代表的意义,对于诸如家庭之类的私人问题,他似乎很是抗拒,于是她转换了话题,
    “这个年过得很无聊吧?”
    “闲着也是闲着,如果凭自身单薄的力量能为他做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很开心了。毕竟,对我来说,靳朗是很重要的朋友,”
    郁放停下手中的动作,迎上靳宁的眼睛,难得严肃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很重要,么?”
    “很重要!”
    靳朗拎着空空的酒瓶站在厨房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退还是该进,郁放的那句斩钉截铁的“很重要”直直戳进心底,仿佛一只破空的箭矢风驰电掣地击中红心。
    是由于酒精的原因吧?还是因为天气太冷?
    脚底的地面开始起伏不定,他软软地顺着墙滑下去,单手扶住脑袋,那里面有一根血管,正突突地乱跳。
    疼痛令人清醒,酒精却让灵魂麻痹。曾几何时,除却父母亲人,有谁对自己说过这三个字呢?
    厨房里姐姐和郁放的对话还在持续着,断断续续地飘进耳朵里,恍惚中,非常的不真实。
    “晚上心慈寺有庙会,还有几个小时,你们去逛逛,到了零点,可以撞钟。”
    “他喝得太多了。只怕走不动了。”
    “小朗一直都是过于逞强的孩子,太过刚强,却是很容易断裂的,我很担心他。”
    “他会纾解自己的,宁姐你别担心,况且,还有我呢。”
    “呵呵,有的时候,我会想,要是,你是个女孩子,该有多好啊。”
    “那靳朗就该对我以身相许了。”
    “那样就完美了。”
    “呵呵,可惜我不是。”
    “关于左唯的事情,你是,知道了吧?”
    “嗯。”
    “我见过几次,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子,小朗的初恋。”
    “嗯。”
    “你怎么想?”
    “有些路,始终要自己走出来吧。”
    天花板在旋转,墙壁也在旋转,白炽灯的光线刺得眼睛发疼。空气中细微流动的情绪末梢他感觉得到,姐姐的担忧,还有郁放的心疼。他都感觉得到。
    靳朗坐倒在地,双手扶住滚烫的脸颊。
    有些路,始终要自己走出来。可是如果前方根本就没有路呢?
    旁人温暖的笑脸甚至援助的双手,会不自觉地心生排斥。矛盾着的心情在矛盾着的天气霉菌般疯狂滋生,而后变得冗长沉甸。
    太阳落下之后,又开始断断续续地下雪,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找不到一个可以停留的屋檐。
    其实也不是多么棱角分明的人,其实也不是多么自尊骄傲的人,可,就是不想,不想被某个人瞧不起,在他同情且欲言又止的目光里溺毙。
    “你怎么坐在地上,多凉啊。”
    男人的声音仿佛天籁,从头顶上放传来。他的手掌摊开向上,洁白的掌心,深深镌刻的一个舒展的大“川”,粉红的毛细血管在皮下延伸,修长的白皙的手指让人联想起某种特殊的职业,比如艺术家或者医生,这是郁放的手。
    “站起来!”
    带着些许郁怒的责备甚至命令的口气,靳朗扬起头,轻轻阖上眼睛,他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对郁放微笑。
    “我脚软,站不起来了。”
    “猪!谁叫你喝那么多!”
    停在半空的手掌终于落下来,轻柔地盖在自己的头顶,温暖的触觉,轻轻地拂过发丝,滑下耳廓,顺着侧颈溜至下巴,抚摸胡渣,向上,然后是嘴唇,脸颊,额头,最后到达鼻梁,靳朗感觉自己鼻尖被狠狠地捏了一下。
    “放手,痛啊!”
    “还知道痛就站起来吧。”
    郁放无可奈何望着赖在地上不肯起的大孩子。他的眼睑紧紧地闭着,睫毛扑闪扑闪颤动不止,满脸都是啤酒烧出的红晕。这样的靳朗,看上去很可爱,陌生的可爱。
    “你抱我起来吧。”
    “我晕!宁姐还在呢。”
    “呵呵。我知道。”
    深深明白同醉鬼讲理无异于鸡同鸭讲,越说越乱的定律,郁放长长叹了口气。弯下腰,把手臂伸到靳朗腋下,用力把他扶起来。
    “哎,我服了你。”
    “呵呵。痒死了。”
    靳朗胡乱挥舞着四肢想摆脱束缚,却始终不得其法,反而被郁放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
    “别跟我乱动!我扶你去休息会。”
    “不休息!”
    “你早该好好休息会了。”
    “那就睡一会儿,睡醒我们去看庙会?”
    “好的,看庙会!”
    一直胡乱嚷嚷着要去逛庙会的醉鬼一沾到床就自动向枕头最柔软处钻,嘴巴里也不知在嘟嘟囔囔些什么醉话。
    郁放帮他脱掉鞋子和外套,靳朗却紧紧抱住被子滚来滚去,相当地不合作。
    正在纠缠的当儿,靳宁架着微醺的叶军来告别,临走前反复叮嘱郁放,说靳朗每次喝酒都会发烧,等他呆会清醒一些,就去医药箱找些药来给他吃下去。
    “小放,新春快乐!”
    “新春快乐。”
    如果,真的,可以快乐的话。
    铁门重重地阖上了。郁放返回卧室,靳朗躺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他侧躺着,眼睛半睁半闭,耷拉在眼角的刘海就着眼睛眯起的弧度变得蜷曲模糊、像是陷入了回忆里的怔忡。
    “你在想什么呢?”
    郁放揉了揉他的头发,捏捏酡红的脸颊,俯低身体轻轻在男人紧蹙的眉间烙上一个吻。
    “郁放。”
    靳朗翻了个身,他四下里摸索着郁放的手指,紧紧捉住,心满意足地微笑,
    “别走。”
    “不走,我在这里。”
    “嗯。”
    又是一连串噼啪炸响的鞭炮声,就在窗台外。
    雨夹雪的天气持续着,从去学校那个下午开始,一直到此刻。水珠裹着冰粒,它们穿过城市恢弘华丽的霓虹坠落下来,把柔软潮湿的地面砸出细细密密的伤口。
    突然好想找个人说说话,只说一两句也好。
    可靳朗已经睡着了。他已经连续很多天避免和郁放单独相处,用不知所谓的沉默态度,表达着拒绝和抗拒,拒绝郁放深入他的内心,抗拒郁放的亲近和拥抱。
    只有睡着的时候,只有喝醉的时候。只有糊涂的时候,他才会毫无防备地让自己进驻他的领地吧。
    拿出手机,郁放想了想,调出赵小猫的名字,没心没肺的快乐男孩,他大概是除去靳朗外唯一能说上一两句话的人了吧。
    按下绿色的呼叫键,在长长的“嘟”声之后,响起的是赵英宁活泼的留言声,漂亮的卷舌美式英文,
    “Hello, you have reached Zhaoyingning’s phone, I am out at the moment. Please leave a message after the tone.”
    原来,他也不在,估计又去哪里狂欢去了吧,青春的爱玩的年纪。在“滴”的一声响过后,郁放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话筒留了言,
    “死猫!没事别跟老子拽洋文!新春快乐啊,我现在和你最爱的朗哥在一起,羡慕吧,嫉妒吧。嘻嘻。年后回了再见!bye!”
    真有够无聊的,这个时候,突然很想念少年的聒噪与热闹,如果他现在在这里,如果安慰靳朗的人是他,那效果会不会好一点?
    这个会用故作老成的声音对自己说“真不会照顾自己”的男孩,同自己和靳朗应该不是一类人吧,那么他的快乐和安慰,比之自己,是不是更为真实纯粹一点点,如果是他,会用哪一种方式来逗人开心呢?
    “靳朗。你说我是不是很没有用呢?”
    郁放喟叹着把脑袋深深埋进男人的脖子里,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肌肤暖暖的触觉是那么真实,却还是不能让人安心。
    “我爱你。”
    嘴唇紧紧贴住他的耳朵,轻轻吐出在心底已经盘旋许久的这三个字,明知道,得不到对方的回应。
    郁放脱掉衣服钻进被子里,伸手紧紧揽住男人的腰,他好想把自己深深嵌入对方的身体里。
    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新年到来喧闹的气氛被一扇窗隔绝在外,窗内的窄小单人床上,躺着两个疲惫而沉默的男人。
    “我是不是很贪心?”
    轻声呢喃着不会有回应的问题,仿佛梦呓,郁放拉开靳朗的衣领,嘴唇滚烫地落在男人每一寸皮肤间,用力吮吸脖子外的一小块肌肤,直到留下印记。
    熟睡中的靳朗扭动着身体表示不满,却被郁放按住肩膀。心跳加速,一颗颗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瘦削的胸膛,锁骨的形状非常优美,凹折下去的部分在灯光制造的阴影中弧度清晰,伸出舌尖轻轻舔舐,温热的舌头带来的瘙痒让男人颤抖不止。
    “有没有人。这样碰过你?”
    “唔......”
    郁放很清楚,自己此刻的行为有多么猥亵,可是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一如,他无法自拔地爱上这个人一样,他也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去亲近他的欲望。
    明明说过,只要在你身边,静静看着就足够的。
    人果然是,最为贪婪的动物。
    开始只想要一点点,然后便是全部。
    “你对左唯,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心情呢?”
    “所以,那天晚上,你才会义无反顾地追着她跑出去吧!”
    靳朗的唇角微微上翘,吻上去有柔软的触感、淡淡的蔷薇色,滚烫的,郁放反反复复地倾身啄吻,并不深入,只是浅浅地亲吻他的双唇,直到男人不耐烦地撅起嘴唇,小孩似的拱拱鼻子。
    “我这算是趁人之危吗?”
    “等你醒过来一定会狠狠揍我一顿吧。”
    脖子上的吻痕变成深紫色,伸出舌尖轻轻描摹,然后一路向下,靳朗的胸膛劲瘦得仿佛少年,匀称的肌肉薄薄地覆盖在小腹上,郁放用力地噬咬上去,他的呼吸因为疼痛开始变得浊重,一起一伏间,连肋骨都清晰可见,
    “不......别......”
    破碎的,不成调的句子从唇间溢出,靳朗突然张开眼睛,用迷离的,恍惚的目光凝视着天花板。郁放抬手遮住他的眼睛,不管对方有没有意识,他都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投注在他身上这些猥琐悲哀的欲望。
    “闭上眼睛,别看。”
    由胸前淡粉红色的凸起,到深深凹陷的肚脐,然后向下,再向下,郁放用嘴唇感受着靳朗最为脆弱的深处。某些器官勃发的形状,皮肤的气味,受到刺激一根很竖起的汗毛,貌似胎记的斑痕,淡褐色的小痣。
    郁放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紧紧地靠着靳朗,他的手指覆盖在靳朗的手指上,可以感觉到男人的气息,非常具体而独立的,只属于靳朗的气息,深深地笼罩了自己。
    “郁......”
    郁放关掉了床头灯,他在一片黑暗中,准确而迅速地堵上靳朗的嘴唇,
    “嘘......”
    “不要叫我的名字。”
    “唔......”
    “求你。”
    窗外不断闪动的烟火照亮了墙壁,春晚的节目大概已经逼近了高,潮,隔壁传来大合唱的联欢越发的激昂。
    侧过头,墙上的那幅油画在瞬间的光亮中闪现,递而迅速融入黑暗中,凡高的《星光灿烂的夜空》,无法稀释的浓烈的颜料在画布上堆叠出火焰般燃烧的星星浪潮。
    郁放久久地凝视着一片黑暗的墙壁,停下动作,突然感觉心脏被一阵几近窒息的感伤击中。
    他颓然地翻倒在床上,靳朗依然沉沉睡在身边,他的小指还勾着自己的。
    窗外噼里啪啦燃放的烟花炮竹似乎对他的沉眠并不造成任何影响,他只是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我其实,也是个杀人犯。你知道吗?”
    郁放疲惫地阖上眼睛,轻轻地自言自语。
    画布上的颜色有着类似于血液的凝滞感,它们被重重地涂抹在一起,红的像火的是星星,凝固的深紫色是天空,这是那个家伙最最中意的作品。
    那些在我们生命中打马经过的人,像是存在着蝴蝶效应,扑闪着翅膀,排山倒海地改变了我,也改变了你。
    比如左唯之于靳朗,比如,某个人之于郁放。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座钟里秒针移动嚓嚓作响,光阴的流逝似乎放慢了,或许是因为上帝老人家还舍不得即将过去的一年,所以郁放躺在床上凝神细听了好久都没有听到倒数读秒的声音。他用力吻了吻靳朗的手指,小声说,
    “新年快乐。”
    “还有,我爱你。”
    “亲爱的,晚安。”
    靳朗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沉默着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窗外又有孩子在放孔明灯,有一只刚刚腾空就被卡在了大槐树的树杈间,燃烧的火光映红了窗子,没等到小区管理人呵斥的骂声响起,它就迅速地燃烧殆尽了。
    像极了,年少时,来不及生长便被掐断的爱情。
    如此耀眼,如此明亮,如此温暖,却又如此短暂。
    除夕的夜晚,徐倏影和赵英宁呆在一起,辗转逛了三四家酒吧,大多是主要为外国人提供服务的酒吧,热闹非凡的氛围,仿佛节日里装满了异乡人的驿站。
    两个人疯了似的拼酒,把各种鸡尾酒混合在一起。直喝得头重脚轻,赵英宁酒量很差,没多久就开始一字一顿地说胡话,
    “啊,我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了。”
    少年摇头晃脑地央求酒保再给自己斟上一杯,却被拒绝得很难看。
    “Shit!”
    他不满地拍着吧台大声咒骂却丝毫不被理会,
    “你刚说什么?”
    徐倏影望着他的滑稽丑态有些忍俊不禁,他不动声色地小口啜饮着伏特加,感觉舌尖的每一颗味蕾正在慢慢被麻痹,
    “给......我妈......打电话。”
    大舌头在口腔里转了好几圈才把话说清楚。
    “哈,之前你不是说,你妈不在世了么?有妈的孩子不回家?”
    “滚,我妈在海外呢。”
    “海外?”
    “嗯哼,在大洋彼岸,追求爱情去鸟。”
    徐倏影见他醉得不成样子便为他点了一杯冰水,可他拿起杯子却仰脖当啤酒灌下去,冰块卡在喉咙里,冻得全身直哆嗦。
    “这酒真没味道。切!”
    “说说你妈妈吧。”
    徐倏影饶有兴趣地戳戳男孩气鼓鼓的腮帮子,因为酒精和暖气,他的脸颊,仿佛刷了一层被水洇开的胭脂,醺然的玫瑰红,性感的嘴唇闪闪发亮,散发着酒香的美少年。
    单纯而脆弱的外表,可是,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涉及到他内里的阴暗。很奇妙的感觉。
    “凭什么?”
    “我们是酒友不是吗?”
    “酒友和床伴是一个意思。只喝酒不谈情。只做,爱不恋爱。”
    “没人要和你谈情,只想听你说说故事。”
    “没什么可说的。”
    “哦?”
    惊异于在烂醉如泥的时刻,他居然还能保持完美的防御姿态,徐倏影挑起眉毛,心底暗暗感叹,果然,我们是一类人。
    “要说也不是不可以。”
    “你的意思是?”
    “交换。”
    “啊?”
    “Secret Exchange!”
    赵英宁狡猾的笑容贴近,眼睛里泛着恶作剧的光,
    “你可真够贼啊!”
    “谁说不是呢?”
    结果一晚上,谁都没有谈及自己的秘密。
    两个男人对坐饮酒。仿佛两只闭合得严严实实的蚌壳,谁也不肯先妥协半步,谁也不愿意在对方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
    午夜12点后的马路上空无一人,避开热闹的广场,徐倏影开着车载着赵英宁在城市里乱逛。透过窗子看外面的雨点,柏油路上汽车驶过留下的几道水渍,不久之后又被雨水覆盖。除夕的冬夜,每个人都呆在家里,除了自己,还有身边陌生的少年。
    “想不想听点音乐?”
    “随便啊。”
    随便在CD盒里翻找,捡了一张莫扎特钢琴集插到唱机里,叮叮咚咚的音乐敲打在耳边,很熟悉的,很久都没有听过的旋律,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突然很想再听一听,
    赵英宁顿时来了精神,随着旋律小声哼着,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想不到,大律师还有这种情怀。”
    打开车窗,让冰凉的夜风灌进来,赵英宁把头靠着椅背上,脸色绯红,他穿得很单薄,脑袋沉重,音乐和冷风让神志稍微清醒了一点点。只听见徐倏影略微低沉的声音。
    “我学过很长时间的钢琴。”
    “怎么放弃了?”
    “音乐是过于感性的东西,而法律需要的是绝对理性。”
    “纯粹歪理!”
    “呵呵。”
    “看来以前的徐大律师很值得挖掘啊。”
    “普普通通,简简单单。”
    以前的徐倏影?是什么样子?
    徐倏影已经不想去回想,亦不愿去追忆。做错的事,爱过的人,犯过的错,走过的路,留下的脚印没法填平,就像我们无法选择如何生活一样,他深深痛恨过去软弱的自己,
    “我想眯一会。嗯。”
    终于还是抵不过寒冷和疲惫带来的倦意,赵英宁把座椅调平了躺下去,体温很高,大概有点发烧,不过没有关系,睡一觉,一切都会好吧。
    “睡吧。呆会我叫你。”
    “谢咯。”
    把音乐开小了一点点,徐倏影调转方向盘,这一条街两边遍植着梧桐,偶尔有几片坚持着未被寒风吹落的叶子被路灯投下浅影,不知道为何,湿漉漉的地面看起来五彩缤纷意外的光鲜。
    驱车驶上码头的方向,那里很冷,却一定很清静。
    靳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他渐渐忘记这个男人的长相,却始终忘不了他的气息,仿佛洒满星辉的江面的气息。
    徐倏影没有把握会不会再见到他,可是,这不并妨碍他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时候想念他。
    夜晚的江面是深墨色而静谧的,倚靠着城市的繁华,固执却又安详的沉默。它是如此包容地沉默着,无论是一艘货轮挟裹着波澜驶过,抑或一架飞机在它的上空穿越了星光。
    飘远的思绪突然被一阵震颤的蜂鸣惊醒,赵英宁微张着嘴歪在一旁睡得正沉,手机在他口袋里兀自激烈震动着。
    徐倏英把它从男孩口袋里取出来,一边开着车一边迅速地瞥向屏幕,原来是语音信息,他想把它抛到后排的座椅上,可屏幕上两个熟悉的汉字,让他立时停下动作。
    全中国姓“郁”的人也许不少,可姓“郁”名“小放”的人,这世上又能有几个?
    赵英宁什么也不知道四仰八叉躺倒在座椅呼呼大睡着,额发遮住了眼睛,给他俊美的五官平添了几分脆弱和孩子气。
    “你究竟,是什么人?”
    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刹那变成了一只坏掉的发条时钟,徐倏影的手指久久地停留在键盘上方,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颤抖地按了播放。
    “死猫!没事别跟老子拽洋文!新春快乐啊,我现在和你最爱的朗哥在一起,羡慕吧,嫉妒吧。嘻嘻。年后回了再见!bye!”
    那是的确郁放的声音,自己认识的,那个姓“郁”名“放”的家伙的声音。
    久违的,熟悉的,略微上扬带点沙哑和疲惫的声音。
    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蓝牙把这条消息传送到自己的手机,明明只听了一遍,耳膜被重锤击打后,整个大脑都是反射来去的回声。
    无论这些年来如何刻意忽视,到最后,你依然还是会闯到我的面前。
    徐倏影深深地望了一眼赵英宁熟睡中稚气十足的脸,终于,按下了删除键。
    钢琴曲欢快地持续着,带着蝌蚪尾巴的闪烁音符从音响里钻出,掉落在温暖的车厢里,像是瞬间有了生命,一闪一闪,亮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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