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一闪,亮晶晶

34 等待


徐倏影独自站在窗前,三十几层的酒店江景大套房,暖气十足。
    凌晨时分,窗外,整个城市的绮丽夜景尽收眼底。电视塔是橘红色的,远远看去,宛如一棵巨大的圣诞雪松,缀满了闪闪烁烁的走马灯。
    头痛欲裂,却毫无睡意,他觉得自己似乎和这座不夜城一样,仿佛丧失了睡眠能力,已经是凌晨三点,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天亮。
    立春之后,天亮的一日比一日要早。夜晚缩短,白昼变长,往往是埋头连续工作几个小时,几杯咖啡下肚,发一会儿呆,一晃神,东方就开始泛白。速溶咖啡的盒子在办公室的玻璃柜里越积越多,他把那些空盒子垒起来,就像小孩子搭积木那样垒得高高的。
    一直都有收集容器的习惯,喜欢各式各样的瓶子,杯子,罐子,盒子。偶尔出差去国外,总是忍不住带回许多饮料罐子,有时他甚至会把一整个系列的商品买下,只是为了收集全套的容器。他习惯把喝空的速溶咖啡盒整整齐齐地排在书架上,虽然,往往最后的命运,还是被遗弃,可徐倏影依然喜欢这样的感觉。
    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他用一个生锈的糖果铁盒积攒硬币,每天一点的累积,最后攒了满满一盒,却舍不得花掉。
    他一直都是一个心里累积太多,却无从宣泄的可怜男人。
    男孩躺在床上,已经累得睡着了,微微地打着轻鼾。白皙的肩头从被子里露出来,锁骨处青紫淤痕一片。他睡得极不安稳,恍恍惚惚间不断地呢喃着什么,似乎在呼唤着谁的名字。
    徐倏影帮他拉上被子,男孩顺势向床里滚去,半边被单滑落,袒露出精瘦优美的腰线,上面触目惊心的重叠着掐痕和齿印。他蜷缩在墙角,在诡异的黑暗中,隐忍着无法言说的狰狞与伤痕。
    皱了皱眉头,徐倏影突然觉得困惑,这些伤口,全部,都是我弄出来的么?
    果然是用钞票买来的性,可以任意被践踏折辱而毫无怨言,就像玩具,根本不消花费半点精力去呵护或者怜惜。
    嫖客同鸭子,他们互相没有渴望和需要,除却身体,也无一丝丝藉以取暖的感情。
    男孩背对着徐倏影躺着,肩膀伴随着浊重的呼吸一起一伏。他的背影看上去有点像赵英宁,或许是两人同龄的原因。
    除夕夜分开后,徐倏影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联系那个表面明媚内里乖张的少年。
    不清楚是因为害怕?因为某人?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果然,还是银货两讫的关系比较适合自己。
    把藤椅搬到阳台上坐下来。隔着地面三十几层的距离,依然嗅得到江水特有的咸湿味道。却听不见涛声。
    Ray曾经玩笑似的对徐倏影说过————
    你是个标准的双子座,外表无懈可击,且禁欲感十足,私底下,却是头彻头彻尾的禽兽。
    当时听到这句话,他只当作少年轻佻的玩笑而不置可否,现在想来,只觉得一针见血而脊背发凉,可能,他说的是真的吧。
    郁放的那条语音信息还存在手机里,左耳贴近扬声器,反反复复听了许多许多遍。
    看来他活得很好,在徐倏影不知道的时候,他就生活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他们之间,甚至因为赵英宁而再次有了交集。
    “郁放,你说,我要怎么办呢?”
    无所适从的陌生感觉击倒了一向自诩坚韧无情的徐大律师,他发现自己在工作时间走神的瞬间越来越频繁,捏着手机准备拨号的冲动也越来越强烈。
    他根本无法自控,于是故意把时间排得很满很满,满到不许有任何空隙。
    今晚的饭局很是无聊,可徐倏影还是强迫自己参加了,席间同一群商界政界的二世祖老狐狸觥筹交错虚与委蛇,从七点一直喧嚣鼎沸到十一点。
    离席之前,他借故去了趟洗手间,镜子里的男人有刀削般凌厉的唇线。
    他清楚地瞥见自己眼底无法抑制的狂躁,低头沉默地用冷水拍打脸颊,不断地用洗手液冲洗双手。
    最后,他扬起双唇,在镜子里,印出一枚灿烂如撕裂朝阳般的微笑。
    因为害怕被灌醉,所以出门时没有开车,结束后,和同事在十字路口分别,徐倏影站在路边,被冷风吹了好久,才拦到一辆的士坐上去,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夜晚粗暴的出租车司机,他们的车在空旷的马路上一旦疾驰,就有一种飞翔的速度。似乎想要把平日生活里压抑的愤懑与无奈,一股脑通过速度的方式释放出来。
    开车的男人并不像别的夜班司机那么聒噪,他很安静,打开电台,一个频道一个频道换过去,在噪杂呼啸的电波声中,DJ正在朗诵战争、瘟疫、政治、娱乐、经济包罗万象的各种新闻。这个日新月异的花花世界,却仿佛和车里的两个人,没有半点关系。
    徐倏影斜斜地歪倒在后座的椅背上,他把半边因为酒精烧灼的脸颊贴上玻璃窗,冰凉的触觉,却浇不熄此刻心底驿动难安的灵魂,拉下半边窗,感觉冷空气从耳边穿过。
    一把听起来有些复古味道的醇厚男声在午夜电台里唱着悲伤的情歌,
    等明年我剩一个人坐在堤防
    该唱首什么歌来纪念爱的伤
    不知道最后一个字究竟是“伤”还是“傻”。
    阖上眼睛,感觉非常疲惫,可又能清晰地听见,心脏在激烈搏动的声音。
    拿出手机,调出俱乐部的电话号码,只要付出一点点钞票,他们便会为你准备一切,舒适的酒店房间,一流的客房服务,还有漂亮精致的伴侣。
    Money Makes the World Go Round.
    钱真是好东西,它可以买得到梦想,买得到地位,甚至还能换得短暂的温情。
    这些对徐倏影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他需要的,总是那么少,那么少,所以,很容易得到。
    到达酒店已经过了午夜零点,坐着电梯飞速上升,失重的感觉令人厌恶。
    透明的窗户外,地面的霓虹越来越远。
    刷卡打开房门,男孩坐在床上,有些瑟缩羞怯的样子,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薰衣草芬芳,看来他已经自行沐浴过。知道自己一向有洁癖,确实服务周到。
    徐倏影没有开灯,也没有跟他打招呼,沉默地从柜子里拿了睡衣去洗澡。
    酒店房间外的景观射灯闪烁着,奶白色的墙壁上浮动着明灭的光影。
    再次走出浴室的时候,发现男孩依然垂头坐在床边,听到徐倏影的脚步声,他立时惊惧得跳起,两个人身高相若,男孩直直地望着徐倏影的脸,嘴唇翕动,肩膀不住颤抖,
    “先生,我是......”
    “我知道,别紧张。”
    徐倏影一把托起男孩的下巴,淡淡的茸毛,没有胡渣。Perfect!
    他很瘦且单薄,眉眼五官灵动,面目似曾相识。
    徐倏影慢慢剥掉他的浴袍,把他狠狠地推倒在床上,用手指和嘴唇,一寸一寸启动少年瘦弱的身体。
    光影游动到少年的背上,反射出粼粼白光,肩胛上一对挺立的锁骨,瘦的,拘谨的。
    徐倏影瞥见男孩左肩膀后一块鲜艳的纹身,皮肤微肿,大概刚刚纹上不久。
    四叶的三叶草,对幸福渴望和追寻的象征。好像,曾经在Ray的身体上也见过类似的图案。
    “很漂亮。”
    “你还记得么?”
    少年一边咬牙忍住□□,一边奋力挣扎着想翻过身来询问。
    “嗯。”
    模糊的呢喃,舌尖带着微微的湿热,徐倏影埋头在那片三叶草上舔舐。
    听不清男孩究竟在说些什么,情潮涌动,他只是想把自己埋进对方的身体里,不留缝隙的,深深地埋进去,狠狠地捅进去。
    “啊!不。”
    牙齿深深陷进了肌肉,那片色彩艳丽的叶片被褶皱扭曲,血的腥味渗进口腔,带着一点点铁锈似的甜味。男孩吃痛终于□□出声,却被徐倏影捂住嘴唇。
    窒息的感觉,天花板在旋转,床板起伏不定,眼前一片模糊。
    “你还,记得,Ray么?”
    想要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肩胛处留下的齿痕,犹如两枚被蛀虫腐蚀的洞穴,丑陋而羞耻。鲜血,淌过青碧的叶子,好像殷红的泪珠。
    徐倏影在朦胧中再次见到郁放的脸,少年的郁放的脸。
    光阴的深处,清澈的眉眼,汗味道的笑,干净利落的短发,气质温和却又带着某种兽类的凌厉。他是众人的焦点,他的每一次跳跃,每一次带球上篮都引来阵阵欢呼。
    你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不会变得我再也认不出了呢?
    午夜的酒店三十层套房,徐倏影和陌生的少年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像野兽一样纠缠,进入对方难以忘却自己的存在。赤裎的皮肤在空气里激烈地燃烧。
    男孩扬起头盯着天花板,欲望,如同汹涌的潮水,淹没他,吞噬他,令他无法呼吸。
    这一次,男人居然任何措施都没有做就这样直接刺探进来。
    他也许是认出我来了吧?
    少年闭上眼睛,自欺欺人地想。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角轻轻滑落,这是深刻而无法替代的抚慰。
    他听到自己发出的□□,甜美的,快乐的□□,犹如水泡,轻轻从灵魂深处释放出来。
    隔着一张皮肉与二十四根肋骨,男人的心脏正在胸腔有力地跳动。此刻几近窒息的拥抱,正无限地接近的对方的灵魂。
    “我是陆晓,你要记得!”
    “嗯。我记得。”
    “真的吗?”
    “怎么会忘呢?”
    身体如此贴近,可灵魂却离得那么远。
    在欲望的缱绻纠缠中,两个人断断续续地对话,却不过是徒劳的自说自话罢了。
    少年的几绺额发粘在颊上,挑染成亚麻色泽的发丝异常柔软,发根被汗水浸湿了,蒸腾出一种幼兽和孩童混合的气息,带着粗野的天真。
    徐倏影在一种迷离的恍惚中俯下身来亲吻陆晓的眼睛,闪动着泪水,仿佛星光的眼睛。
    好像郁放的眼睛,是他从来不敢奢望去碰触,也不敢接近的眼睛。
    俯仰喘息的间歇,突然想起那首悲伤而矫情的电台情歌————
    该唱首什么歌来纪念爱的伤
    究竟是“伤”,还是“傻”呢?
    还是“伤”好一点点吧。
    贫乏的生之现实,爱情是多么奢侈的东西,也是唯一用金钱也换不来的东西。求而不得的渴望让时间因此被灼伤,散发出热量和粘稠的腥味,翻来覆去,浑浊不清......
    是该做点什么了吧?
    是该做点什么了吧!
    我还在等待什么呢?
    离开的时候,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男孩俯趴在床上睡得很沉。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徐倏影照例在床头柜留下足够的现金。
    洗了个冷水澡,冰凉的水柱狠狠地打在皮肤上,毛孔急剧收缩,身体控制不住地战栗不止。
    一阵恶心的几欲呕吐的感觉冲上喉咙,趴在抽水马桶上干呕了许久,除了酒精,什么都吐不出来。
    走出酒店,抬头仰望方才入住的套房,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几乎要走到马路上,三十层的窗口没有灯火,一片黑暗。
    景观射灯早已关闭,天上没有云朵,也没有星星,什么也看不见。一阵又一阵晕眩,欢爱和呕吐催发了酒精在全身的流窜。徐倏影想自己或许是醉了。
    沉郁和凄凉在仅存的意识中肆意滋生。这个夜晚,无数霓虹点亮了孤城。道行树的叶子不断随风簌簌落下,他看着它们,突然觉得做人真辛苦,花草树木都能按照其天性生长,人们却因为重重欲望,不敢从黑暗中走出来。
    门僮帮忙叫了出租车,踩着浑浑噩噩类似酒鬼的步子迈进车里,司机沉默地踩下油门,汽车在沿江路飞速疾驰。
    徐倏影摸出电话,接着酒精的力量,按下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长长的“嘟————嘟————嘟————”声,耐心的等待,在他正准备放弃时,一把满含着睡意,情绪暴躁的低沉男声传了过来,
    “谁啊,三更半夜的,神经病!靠!”
    “是我。”
    心脏在胸口扑扑地跳动,激越的速度让徐倏影错觉它几乎要跃腔而出。握住手机的右手关节,用力到失血煞白。
    “你丫谁啊,老子不认识你,变态!”
    提高了音调的不满咒骂,随后干脆利落的挂断。
    “嘟嘟嘟嘟————”
    通话时间,20秒。
    闭上眼睛,右手无力地垂下,徐倏影横躺在后座上,终于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
    “谁啊?”
    靳朗翻个身推了推再次陷入酣眠的男人。
    “靠,谁知道,神经病。”
    郁放一把揽住身边人,口齿不清地嘟囔。
    那声“是我”听起来醉意朦胧。许是某个拨错了号码的醉鬼吧。他曾经在半夜接过许多次编辑的催稿电话,这年头,扰人清梦似乎变成了很时髦的事情。
    “睡吧,明天你还得去上班呢。”
    “嗯。”
    靳朗把脸埋进枕头里,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是回到家后男人专门为自己晒好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房子被楼上漏水弄得一片狼藉,他现在躺着的地方,估计还是冰冷的床铺吧。
    果然两个人的地方,要好过孤单一个人。
    “晚安。”
    他小心地凑过去,吻上郁放的侧脸。
    “安。”
    再次回到这个城市,再次回到工作了三个多月的写字楼,阳光是斑驳的,多云的天气,寒风依然凛冽。
    很幸运,居然没有被开除,一早做好的心理建设,也就全然没了意义。
    穿上制服,他还是那个默默无闻忙忙碌碌的小保安。
    交班的同事看见靳朗回来上班非常高兴,拍拍他的肩膀,关切地询问老家还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帮忙,这么久没见他同事们都有些担心云云。
    大家都是挣扎在这个城市下层的贫民,营营役役,庸庸碌碌,人和人之间,自有一份惺惺相惜的温情。
    面对同事们毫不掩饰的关心与热络,靳朗微笑着道谢,他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受欢迎。
    终于,监控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坐下来,倒了一杯热水暖手。走之前,郁放还躺着被子里睡得四仰八叉,似乎正在做着什么美梦,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巴的样子,显得格外天真无邪。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郁放,靳朗总觉得心里有些禁忌。
    在爱情的世界里,他自认不是一个可以放心堆积感情,值得交付的男人。郁放的好,他无法拒绝,更不想拒绝,因为早已无从找到慰藉。
    现在,平淡的生活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不是邻居,不是朋友,而是以伴侣的身份进驻的男人。因为郁放,靳朗发现自己,正渐渐学会突兀地疼惜自身及身边的人,习惯被安慰和依赖所束缚。
    一个人太久,高墙之后的那几年以暴制暴压抑的日子他早已过够。慢慢地不懂得和人怎么好好相处。
    现在身边有了郁放,一个具备太多情感的人,靳朗无法确定将来,人生有太多的不可预见。这个世界太复杂,所以只得学会把一些交付时间。
    “嗨,你回来了?”
    突然悬浮在头顶的暗哑男声把靳朗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仰起头,徐倏影依然穿着那件驼色大衣,笑容可掬。
    “啊,徐先生。”
    靳朗连忙起身站起,椅腿被突兀地拖动,发出刺耳的噪音。
    “没几天不见,又变得客气了?”
    男人的笑容凝在唇角,他没有戴眼镜,依然是无懈可击的精悍外表,只是眼眶下青黑色的阴影显露了深深的疲惫。
    “没,您怎么来了?”
    徐倏影眯起眼睛,男人略微拘谨地站在身边,无数的电视屏幕惨白的光线映照在他的脸颊上,却夺不去他微笑的灿烂。靳朗还是那个谦和友善的靳朗。
    “听前台说你回来了,我就来看看。”
    “嗯,家里有些事情。”
    “现在,处理好了么?我还真怕你不来了。”
    “怎么会?”
    闲聊了几句,徐倏影就摆手告辞,临走之前,他意味深长地对靳朗说,
    “没有你的夜班,真是没劲。”
    淡淡的喟叹语气。
    靳朗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看到工作台上有一样东西正闪动着清冷的光,拿起来,温温的,那是一罐久违的三点一刻奶茶。
    男人的背影看上去修长而挺拔,可还是看得出,他估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安稳的睡眠了,那么深那么深的疲惫,从他挺拔的背后缓缓释放出来。
    徐倏影什么都有,金钱,事业,家世,如此富足丰饶,他还会脆弱么?
    手机震动,郁放的短信,短短四个字:
    我想你了。
    靳朗迟疑了一秒,也给他发去了回复,只有三个字:
    我也是。
    人究竟是多么复杂的动物呢,为什么可以在同一个时间段,对不同的人产生感情?
    徐倏影坐在洗手间里思考这个问题,久久想不出答案。银色的手机擎在掌中不住把玩,开盖再阖上,如此循环往复多次。
    最后,他按下赵英宁的电话,男孩的声音溢满了困意,懒懒洋洋,几乎不难想象,此刻他躺在被子里被铃声弄得歇斯底里几欲抓狂的样子。
    “找死啊!”
    把听筒拿开,离鼓膜一丈远,不出所料,少年高分贝的咆哮几乎穿云裂帛。
    “是我。”
    “大律师你知道现在是几点么?”
    强忍怒意的质问,咬牙切齿刻意压低的鼻音。
    “中午一起午饭可好?”
    “免谈!”
    “来我公司吧。你知道在哪里。”
    “我说了免谈你聋了是吧!”
    “中午12点,不见不散!”
    收线的瞬间,徐倏影的灰□□绪,终于成功地被赵小猫的郁怒一扫而光。
    走出隔间,洗手的时候,仔细瞅了瞅镜子里的脸,除了眼底的阴影,宿醉和纵欲的痕迹早已消失无迹。
    白昼之下,徐大律师需要这一层光鲜的面具。
    徐倏影,你真是越来越会伪装了,甚至连自己都看不出破绽。
    郁放破天荒地,在上午十点起了床,其实他九点就清醒了,之后的近一个小时,一直捧着手机盯住屏幕,靳朗的那条“我也是”,在床上滚来滚去发花痴。
    立春的城市正缓缓被雨水侵袭,听见频频叩响在窗户的雨声,郁放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我得给他去送伞。”
    为了消磨时间,他夹着伞先坐公车进了市区,然后换乘地铁2号线,在靳朗公司的前一站下车。在地铁站买了大杯咖啡,一边啜饮一边去悠闲地逛无印良品,这是靳朗喜欢的日本杂牌生活品牌。简单朴实,却价值不菲。他们负担不起,却总是流连忘返。
    出了地铁站,干脆去书城逛逛,最新一期的都市报上没有左耳的专栏,事实上他已经连续开了两周的天窗,把编辑弄得怒发冲冠。
    好像,那家伙还不知道我是干什么吧?
    郁放无法想象,靳朗阅读自己胡编乱造的言情小说的样子。
    不行!得坚决杜绝此类情况出现。
    郁放站在书架前用力摇头,想一想这场景都觉得羞愧,更别说,实际上出现了。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爱上了靳朗这个人,还是爱上了和他共处的时光。
    只是靳朗,为什么,你总是那么沉默呢?
    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肉体被时光冲散,在人流中擦肩时,灵魂所感到的,不仅仅是似曾相识,而是,非你不可。
    郁放,非,靳朗不可。
    有时候不清楚心存的洁净是否还足够纯粹,走了太久,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人,是时候停留,且自我反省,承接命运了。
    赵英宁打来电话的时候,郁放正坐在KFC里看落地窗上的一条条雨水发呆,男孩快活明媚的声音响在耳边,恍如隔世。
    “哟,私奔回来了?”
    “呵呵,这次是我赢了。”
    “切,你是近水楼台。这次是老子让你的。”
    “哈,是吗?”
    “当然,不然你以为咧?有些老男银啊,不要总是自我意识过剩!”
    单手把可乐的塑料盖子揭下,细小的气泡浮上水面破裂,发出细碎的嗤嗤声,郁放撕开半袋番茄酱挤进盖子里,然后拈起几根薯条蘸着吃,酸酸甜甜的垃圾食品,终于填饱了空虚的胃。
    “呵呵,你的忠告,我心领了!”
    “这么吵,你在哪儿呢?”
    “肯德基,你朗哥公司对面。”
    “恬不知耻,又来献媚?”
    “滚,我是来送伞的!”
    “啊,郁官人,辛苦了。”
    “去死吧你!”
    郁放噎着满嘴薯条一时间发作不得,正咬牙切齿,听见赵小猫在对面居然还哼哼上了,
    “西湖美景三月天哪,春雨如酒柳如烟哪......”
    “赵!英!宁!”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等一会,我马上就到!”
    男孩充满笑意的声线仿佛一串风铃活泼而无邪,让郁放感觉到自己真是回来了,从最近那些悲伤沉郁中活过来了。
    “你过来干嘛?”
    “一个自我感觉不错的白领老男人对我有意思,刚巧就在朗哥他们那栋楼里工作,我来找你做挡箭牌啊,看能不能给吓退了。”
    “我看自我感觉良好的人是你才对吧。”
    “真没品!你原地不动,二十分钟,不见不散!”
    “喂喂......”
    话筒那端,一片嘈杂,伴随着雨水和刹车声,想必刚上了公车。
    赵英宁不由分说切断通话,郁放无奈地耸耸肩膀,热闹一点也好,有赵小猫在,靳朗,应该会开心一点吧。
    窗外,倾盆大雨席迅速卷了这个城市,天空突然张皇失措地暗下去,瞬间,恍如末日黑夜,无数铅色的云从四面八方涌来,拼成一张绝望狰狞的脸。
    郁放坐在KFC明亮宽敞的店堂里,墙上挂着山得士上校微笑的画像。
    他悠闲地翻动着报纸消磨时间,期待着接下来和靳朗的会面,全然没意识到,室外,正落着,扯天扯地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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