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画眉

沈惊飞携了盛夕颜便要离去，被盛南昶喝住，“沈兄，你若是知道什么，便也别卖什么关子了。”
  
  “既然你能再见到慕容晞，为什么不肯相信慕容家还有其他人在？”
  
  在沈惊飞的提示下，盛南昶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你刚才说白綦死了……真的是慕容家的人所为？”
  
  沈惊飞，盛南昶重新审视着相知莫逆的男子，之于慕容晞，或许他是比自己更知心的存在。不快的火花在心里冒出了星子，却也未成燎原之势。
  
  沈惊飞并未打算与盛南昶的霸业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一心做他的富甲天下就好，然而在她需要的时候，他却毅然相助。对沈惊飞感激有加的慕容晞反而被沈惊飞感谢了，用沈惊飞的话说就是，幸亏有她，他才沾染上了她的江湖意气。
  
  “听慕容晞说那个人叫慕容渊。至于他在哪里，我就不得而知了。不知道陛下对这个回答可算满意？”
  
  盛南昶一直没有去找慕容晞。
  
  慕容晞离开之后，盛南昶幡然悔悟。若离开他是慕容晞的心愿，他便再也不强留，时至今日，听了沈惊飞一席话，顿时心里生出点希望。只要不是慕容晞的本意，一切都还可以追回。
  
  而今看来，他这番幡然悔悟才是最要不得。
  
  
第十五章 惟愿醉卧美人膝（中）
  
  曲水流觞，亭在九曲河桥之上。慕容晞坐在亭内石凳上，遥望一池湖水，悠悠然饮茗。
  
  这里是近年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的端华楼。慕容晞远在边疆时候便对此早有耳闻。端华楼成立不久，却以破竹之势吞并江湖上几大门派，令其余肖小望之丧胆，却一直没有人亲眼见过端华楼的楼主。有传闻说端华楼楼主武功天下第一，不然何以令诸多门派俯首？有传闻说端华楼与朝廷沆瀣一气，若无朝廷背后支持，谁又有这么大的手笔能在江湖上掀起如此巨浪？当然对这神秘楼主，有人怀疑根本就不存在，也有人怀疑本是女子，不愿抛头露面，而是他下属四名护法替他东征西讨。
  
  慕容晞也曾起过好奇心，奈何□乏术不能亲自探寻端华楼的所在、一睹楼主容貌。
  
  而今才知，相见不如不见。
  
  这楼原是慕容渊从一个毫不起眼的江湖门派一手扶植起来，后来改头换面，杀死原来的楼主自己取而代之。
  
  回到慕容渊身边已经一个月了，有了解药，月隐之毒虽然不能马上根除，但慕容晞的身体的确渐渐好了起来，内力日渐恢复，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天这么冷，怎么在这里坐着？”慕容渊从慕容晞身后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顺手将她搂住，一派兄妹情深。
  
  “兄长当真还会关心我的身体么？”慕容晞冷淡地扫他一眼，自顾喝茶，将桌上原本空出的一只杯子顺手丢进湖里。
  
  慕容渊几乎要吹鼻子瞪眼，只是拿慕容晞无可奈何：“还在生我的气呢？”
  
  “得，别在那儿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的，我不吃这套。”慕容晞一眼看出他的图谋，脸色比寒冬的天气还要冷峻。
  
  “小晞，我这不是给你道歉过么了？”
  
  “道歉……我也给你月隐，我也送死人头给你，让我给你道一万次歉我也愿意！”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正在尽量弥补，我就你一个宝贝妹妹心疼都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真的会让你毒发呢？”这种事儿大概也只有慕容渊能摆着一张笑脸说出来，“你上次不是原谅过我了么？”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我只要一想到就难受。”
  
  “小晞，你安心养病，等你一好，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塞外，好不好？”
  
  慕容晞细细观察着慕容渊眼底的深邃：“你当真是这样想的么？”不染指权力，不向盛家复仇，他会离开么？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容易被哄骗的小女孩儿，而这防备心理，得多谢他的磨砺。
  
  “你不相信我会带你离开，却相信盛南昶会再来找你么？”慕容渊拂去了脸上的言笑，在慕容晞面前正色逼问，“他们盛家不过是些卸磨杀驴、忘恩负义的小人！不然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看看那个混蛋是不是会来找你？”
  
  慕容晞将脸别向一边，看着茶盏里的袅袅雾气，倒影在瞳仁里的，瞬时消散。慕容晞没有回头：“我并没有刻意要求什么，但是若有这样的结局，我想我可能会高兴吧。”
  
  慕容渊脸上的不悦越发明显，对上慕容晞的眼：“你还真敢说！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那么兄长，你真的能信守承诺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与我也不再推心置腹了呢？”慕容晞毫不示弱，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大哥，我真想一直像小时候一样。”那时他会扛她在肩头，她高高在上，脸上满是骄傲，招摇过市，不可一世。
  
  那时怎么会料到而今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两人之间咫尺天涯？慕容渊目光不自觉地从慕容晞脸上移开半寸：“那好，若他能找到这里来，我放你走。”慕容晞心头掠过一丝惊喜，但闻慕容渊道：“但是，你我兄妹情分也就至此了。”
  
  慕容晞坐在石凳上瞠目结舌。盛南昶与慕容渊，没有哪一个是她愿意失去的。但是她也明白慕容渊的意思，这两个男人又怎么可能共处？
  
  正在不知所措，眼角扫见空中一片苍翠，似舞袖轻扬，空灵惊艳，一瞬即逝。
  
  慕容晞不假思索，登萍踏水，身后慕容渊慢了一步，一手抓空了她，再回过神慕容晞已经去到对岸，慕容渊拔脚过去。
  
  刚才还在对岸的女子正是披苍绿色裘袍的云平公主，她躲避不及，被慕容晞逮了正着，神色还有一丝未及收敛的慌乱。
  
  慕容晞还哪管她是哪国公主，劈头盖脸地质问：“怎么是你？”她面对着云平公主的方向，视线却缓缓横去了慕容渊来的方向，雪洗般的澄澈眸子里盛怒绽放。
  
  “你先下去。”慕容渊支使云平公主，若无其事地态度就像给慕容晞当头浇下一盆冷水。
  
  她的愤怒改变不了任何人，没有任何意义，她以为回来就能重温旧日美好，镜花水月在这一刻被现实击打得支离破碎。因她已了然于心——慕容渊所要的绝不止是复仇，他所图谋的，是整个天下。
  
  这原来是命中注定的失去啊，曾经重逢的喜悦多可笑。
  
  慕容晞只是觉得心里痛，像是刀绞一般的疼痛，痛得冷彻心扉，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冷汗止不住涔涔而下，疼得弯下腰去，一时连站立都显得困难。牙缝里都是冷风，嘴唇乌紫，再也不能与慕容渊淡定相向，连眼里的液体流出都恍然未觉：“大哥，是我不够了解你，还是你从未对我展露过你的内心？我们何必固守着这血缘关系互相煎熬？”
  
  “小晞，你莫非不愿大哥一统南北？”
  
  “这或许……真的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哥……”慕容晞打开慕容渊伸过来搀扶自己的手，树上冰花坠落，霰雪盈天，“若有那日，我只好与你为敌。”
  
  转身欲离，绝料想不到慕容渊会与自己动手。
  
  等慕容晞回过神来，已经全然不记得慕容渊是怎样将自己拖入卧房，只发现门口多了守卫，一看即知皆是高手。
  
  慕容晞清楚，慕容渊不是盛南昶，不会因为想将自己留在身边而这么做……慕容渊如此费尽心机要留下自己……只能说明，自己亦是他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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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冰融时节，盛南昶迎来了他人生最寒冷的春天。先是开春祭拜农神，盛南昶广袖一挥“若是神佛不愿成人之美，拜他们作甚？”，由此拒绝祭拜之事，甚至当朝掀了桌子，惹得群臣腹诽。继而大刀阔斧地推行律制改革，遭到不少老臣的反对，言之凿凿“祖宗之法不可偏废”之类的陈词滥调令他头疼不已。而更为严峻的是北坞得知公主失踪之后一直在对盛朝施压，扬言不能保全公主安危他们将出兵盛朝北部，为公主讨回公道。
  
  一桩又一桩的事情砸在盛南昶的肩膀上，迫使他不得不每天批阅奏折到深夜。
  
  这天盛南昶一如往常地批阅奏折，醍醐款款步行而至。深宫长廊，冷彻宫廷里，她身披薄纱、赤脚走在冰凉石板上，全不畏冷。轻缓脚步，行至盛南昶身侧，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在盛南昶耳侧呵出清香温暖的气体，前身就贴上了盛南昶的后背。
  
  “醍醐？”盛南昶按住遮住自己视线的手，将她牵至自己身边，道，“醍醐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本就是专为帝王挑来的天下绝色，如何不七窍玲珑？听了盛南昶的貌似无心之言，醍醐羞怯一笑：“陛下所在的地方，就是醍醐想去的地方。”
  
  盛南昶默不作声地笑了，醍醐也猜不透他笑的含义。媚眼如丝，身子又往盛南昶的方向靠近了些：“陛下，醍醐可还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