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画眉

第39章


  
   
第十五章 惟愿醉卧美人膝(上)
  
  每日朝议处理完毕,盛南昶将自己关在寝宫里,疏狂图醉,长饮作乐。
  
  不是没想过,这来去如风的女子是不可能用皇宫来圈养的,而今已经坐拥天下,半生功成名遂,却无人陪他煮酒醉笑。
  
  他从父亲手里矫诏而得的天下。流放自己的兄长、一道皇令让父皇曾经的后宫佳丽为他陪葬,又几乎令边境虚守的铤而走险……这般崎岖坎坷而换来的天下……这途中又有多少她的牺牲?
  
  御花园里花谢琼觞,雪融无声。琥珀杯,琼花酒,惟愿醉卧美人膝。
  
  白梅早已谢尽,满地狼藉,光秃枝杈将天空割裂得支离破碎,映照这池水的满身苍凉。
  
  苍穹如一块幕布,深蓝覆盖住浅蓝,无星无月。满眼歌舞升平、长袖细腰,却又是满室冰冷寂静,唯有胸腔里的浊液化为静静流淌的火焰。
  
  怀里揽着美人的肩头,啃噬着美人的雪白脖颈,引得美人惊呼尖叫婉转成细碎呻吟。盛南昶含混不清地唤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一连月余,夜夜如此,放浪形骸。不问秦穆歌边疆战事,不问影卫有没有云平公主的消息,亦不再去向自己的母亲问安。
  
  美人还在怀里战栗承欢,殿门“轰”地一声訇然中开。夜风涌进来,残花的冷冽香气冲散了殿内的旖旎温存。盛南昶空洞无神的双眼瞬时光线聚拢,望向夜色里的深宫美人,眉头微微一蹙,却扭转了方向,继续触摸着身下美人净瓷般的肌肤。
  
  莽撞进门的盛夕颜脸上刷地一红,顿了顿脚,朗声唤了一句皇兄。
  
  盛南昶甚为不悦,挥手欲让影卫将她赶走。可是盛夕颜遗世独立地往殿内端正一站,当真有几分盛朝公主的气派,谁又敢上前失礼?
  
  盛南昶怀中的美人朝盛夕颜的方向扫视一瞬,复又在盛南昶耳侧气吹如兰。盛南昶但觉小腹一热,就着将美人揽在怀里的姿势,呼出灼热气流,一个挺身之后脸上是沉迷之后的半刻失神。见盛夕颜仍旧站在那里,抬手要再次赶走她,张合的嘴唇之间却无论怎样都发不出声音。
  
  两行液体顺着盛夕颜的脸侧划出优雅的轨迹,灯火明灭之间女子尖瘦脸颊神情凄楚惶惑。
  
  盛南昶抿唇将身上的美人推开,顺手披了件黑色绣金貂裘,清了清嗓子:“夕颜你过来。”
  
  一个多月前,盛夕颜亲眼见沈惊飞协助慕容晞远走高飞,她选择了站在沈惊飞的一边,即使没有协助慕容晞远走,对此缄口不言亦是一种骄傲的罪过。因为看见了慕容晞久住皇宫的不耐,看见了自己母亲对慕容晞的打压。可是这一个月以来,宫里尽是各种关于盛南昶宠幸异邦女子的传闻,比起数年前他的轻狂散漫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前他是做戏与人看,而今只怕是做戏与自己,又当真能骗过自己么?
  
  盛夕颜从前认为的成全,原来完全是背离。这一刻,再也顾不上矜持狂傲,箭步冲过去紧紧拥住盛南昶,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蹭湿了盛南昶肩头。盛夕颜双手扯着盛南昶的衣角微微颤抖:“皇兄,我从未见过你这样……我很害怕。母后她,很担心你。”
  
  盛南昶默不作声,只是抚摸着盛夕颜的后背,力道轻缓,却又说不出的阴沉。气氛压抑,令一旁服侍的美人似是也感觉到了一丝惊怕,捧起盛南昶的手,脸颊贴在他的手背,欲要贴身上来。
  
  盛南昶眉头一皱,拂袖甩开,力道大得那美人跌坐在地面,愣了一瞬,才梨花带雨地哭了出来。
  
  盛南昶压低了怒气:“滚下去。”
  
  美人身段玲珑,泪眼盈盈望着盛南昶,欲说还休的表情,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但是她这顾盼之间,顿时春回满堂,旖旎温存。盛夕颜好奇地抬头扫见那美人的脸,霎时间惊得抓紧了盛南昶的手:“皇兄,这人……?”
  
  “如你所见。”
  
  那是一张与慕容晞颇为相似的容颜。
  
  只是——脸上却出现了慕容晞从来不曾有、也不会有的表情。
  
  素日以来传闻盛南昶专宠异邦美姬醍醐,呈递上来的美人画卷他再也不看一眼,虽则朝政不误,却也听闻他对其余事情皆不上心,更有甚者说他是万念俱灰。盛夕颜看了这一眼,如今可便明白了。
  
  “夕颜,我是不是……很软弱?”
  
  盛夕颜受盛南昶疼爱关怀时长日久,盛南昶对盛夕颜如此推心置腹,这还是头一遭。一直以来自己倾慕的兄长,怎么可能是软弱的人?脸上还挂着泪,盛夕颜毫不囫囵,立马从盛南昶身上爬起来,拨浪鼓似地摇头。
  
  盛南昶抬着盛夕颜的下巴,冷静审视着盛夕颜的反应,终于点了点头。
  
  “只是皇兄这段时间的作为……”
  
  “夕颜,我都明白。”盛南昶沉着着眸子,拍了拍盛夕颜的脑袋,便不再做声。
  
  盛夕颜看盛南昶没有再说话,等了等,还是不见反应,急吼道:“你如今也是一国之君,你是不是该给我跟母后,给满朝文武大臣们一个交代?慕容姐姐离开你你就完全没有责任么,只知道一味沉迷,你置天下如何?”
  
  天下。
  
  年幼时候觉得是唾手可得的字眼,如今如愿以偿,才知道在这悠悠苍天下的众生疾苦面前,自己的渺小。他自己尚且都得不到幸福呢,哪里能承诺天下的太平盛世?
  
  “夕颜,你不懂,我等她太久了。已经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再次的失去。”盛南昶仰坐在皇位上,似乎颇为疲惫:“我知道她一直在为我勉强自己,却不肯拿真心来面对我。我要的并不是这样的她。失去了这一次,只怕便……碧落黄泉,永不复见。”
  
  “皇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盛南昶与沈惊飞两人心照不宣,慕容晞身中月隐,奇毒难解,只是没有告知盛夕颜。如今盛夕颜问起,盛南昶才据实相告。
  
  “居然是这样!”盛夕颜瞪圆了眼,联想起慕容晞连日的体虚乏力,“那是谁能让慕容姐姐身中剧毒呢?”
  
  “谁?”盛南昶重复着盛夕颜的问话喃喃自语,白皙指尖扣入蟠龙扶手,眼中有了一丝热切,“你是说……慕容有可能是被胁迫不得不去与某人相见?”第一个跳脱入脑的人名,便是白綦。
  
  朗朗声音,如朗朗月光,跨过门廊椽柱,照亮一片虚空。声音的主人随后而至:“白綦已经死了,而且慕容晞身中月隐之毒长达五年之久,不可能是白綦。”
  
  盛南昶心里一动,抬声回到:“你是说……是慕容家的人?”
  
  话音一落,先前说话的人依然长身立于他面前,紫色华服,外披褐色狐裘,似笑非笑地望见盛南昶与盛夕颜,朝盛夕颜递出自己的手。
  
  文气白皙的手,谁又能想到便是这样一双手,执掌天下钱币?
  
  正是沈家三公子沈惊飞。
  
  “你何时进来的?”
  
  “一直在外面。”盛夕颜早就想来劝劝盛南昶,若不是沈惊飞的鼓励,不知道会拖到哪天。此时沈惊飞拉过盛夕颜,让她依在自己肩膀上,望向有些恼怒的盛南昶,故作惊讶,“你总不至于怕被我看去了不够沉稳的一面要杀人灭口吧?”
  
  盛夕颜这才发觉盛南昶的愠怒,不由得为沈惊飞担忧。盛南昶默不作声,一张脸上看不出来喜怒。
  
  沈惊飞不以为意:“陛下息怒,你若是听见下一件事情,只怕会更生气。”直视盛南昶的隐忍怒气,沈惊飞似乎还带着几分挑衅,“慕容的离开,是区区不才在下我,义不容辞地施以援手。”
  
  沈惊飞将盛夕颜拉到身后,自己则箭步上前,与盛南昶视线短兵相接,空中若有火花四溅。
  
  在这里没有君王与名利,只是两个男人共同担心着一个女人做出了不同选择。
  
  盛南昶忽而颓然收回视线:“我没想到连你也会背叛我。”
  
  “陛下以为这是背叛么?”沈惊飞毫不客气回敬,“是不是你们盛家当年也自以为是地说慕容家的背叛,才导致了他们家那一场无妄之灾?”
  
  盛南昶显然并不愿意提及多年前的那场伤害。回想以前只会让他觉得如今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要求慕容晞对他不离不弃?如果说背叛的话,明明是自己在先吧!
  
  三年前的那场变乱,盛南昶对谁也没有说起过,源自于盛南昶父皇笃信的一位法师,留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批语振衣而去,据传当时这位法师特意提到了慕容这个姓氏,所以在慕容长嗣征战失利后,盛德宗寻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灭民慕容全家。
  
  这段历史本也荒唐。他盛南昶从来神佛不敬,更未曾把这名法师的事情放在心上。只道当时不懂帝王心。待他得知事情的始末,早已经人去楼空,原来的煊赫的慕容世家已青骨成灰。
  
  “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盛南昶无力地摇头。
  
  “你若是想不出来便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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