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画眉

我已经让下人收拾了细软，衣食方面你也不要操心。”
  
  他是这般周道，折磨人的细致温柔。
  
  设想过离别与背叛，似乎能看见鲜血淋漓的伤口，原本打算的不告而别被如此轻易地说破，却没有受到一言半语的责备。灯火星辉下的暧昧，像是可以融化所有的悲伤。明明是怀着一颗报复的心来到他的面前，想来试探他的深情厚意，或者见证他的风流倜傥。最终却输给了不为人知的宽厚，连伪善的面具都土崩瓦解，只剩下突兀丑陋的哭泣。
  
  “如果我说，我要留下呢？”抽泣着，捂着脸，却是毫不含混地吐词。盛南烨听得清楚，一时却没有回答她。
  
  林采薇知道自己不应该，不应该践踏着自己亲生姐姐的幸福，那也是对盛南烨的侮辱。可是有些话，就是这么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了，再想收回去，为时已晚。她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有些嫉妒的，嫉妒自己的姐姐能够遇上这样一位温柔尔雅的男子，尽管命运只给了他们刹那的交汇，却足以让她留在他的心里，用一生去换取他的念想。扪心自问，林采薇也愿意这般轰轰烈烈一回。
  
  盛南烨不曾说出口，林采薇却已经感受得到，或许，穷其一生他也不会再爱上其他女子。
  
  她永远没有办法与逝去的人相比，然而想留在他身边的心情一旦生出便无法遏止，林采薇挪开帕子，哭红的双眼里满是认真：“以采薇如今的身份不敢高攀苍纯王，哪怕是做一名侍女也好，只是想要留在你身边，还请苍纯王收留。”
  
  留下她细心照料，还是给她自由……飘萍，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顿首后是长久的沉默，就像分分秒秒精绝地碾转而过，河风卷积着他们的过去，吹向未知的方向，将暧昧别离苦吹散得支离破碎。
  
  盛南烨探寻着林采薇眼里的坚决，良久，长叹出声：“本王答应你了。”
  
  在盛南烨与林采薇即将离京之际，慕容晞亦为自己寻思好了去路。这天朝阳初露头脸，慕容晞用过膳食，将平素照顾自己的侍女打昏，与自己对换了衣袍，丢在卧房床榻上，正要端了食盒离开，侧脸撞上了进门来的男子胸口，食盒掉了一地。
  
  “嘿，怎么回事儿呢，笨手笨脚的！有没有照顾好慕容小姐？！”
  
  慕容晞一听，这可不正是林白的声音！当下慌而不乱，弯身埋头就去拾掇掉在地上的零散物件，思忖林白可不要这个时候闯进去发现自己被调包就好。谁知林白眼见，瞅见女子指侧的茧子顿时起了疑心——那可是只有习剑拉弓之人手上会起茧子的部位，他也只当是怕又歹人混进皇宫来加害于慕容晞，便将女子扶起来打量。这不打量不打紧，一看顿时骇得令慕容晞手里的食盒再次跌落。
  
  “将军你……”
  
  慕容晞连忙捂住他的嘴，见已败露反倒恢复了寻常的冷静，挑了挑眉毛：“能装做没看见么？”林白面露担忧之色，似是在与自己内心挣扎斗争，慕容晞瞅准机会拍上他的穴道，道了一句多谢，溜之大吉。
  
  宫里她轻车熟路，一路上又仗着宫女装束掩人耳目，出了盛南昶寝宫就也没有人认识她，藏在一辆马车下面混出了宫。以她的功夫，当真没有人察觉。所以黄昏时候沈惊飞看见自己书房门口的慕容晞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打算关了门自己出去，直到慕容晞出声道：“沈兄莫非认不出我了？”
  
  素来风雅的沈惊飞，此时嘴大得足够塞进一颗鸡子，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眼睛闭上复又睁开：“真的是慕容？”
  
  顾不得换洗衣服，慕容晞风尘仆仆，翘起脚掌，在沈惊飞书房狼吞虎咽，全然顾不得形象，绕是沈惊飞也不禁从满脸愁容中挤出一丝笑意。沈惊飞苦笑着陪慕容晞吃喝畅饮，宠溺地拭去她唇角残留的战利品。正要细细盘问慕容晞，慕容晞却有些逃避地趴在沈惊飞肩头：“沈兄，什么也别问，让我先睡会儿……”
  
  也确实是累得狠了，不然也不会就这样满身杂尘，以肩为枕，酣然入梦。
  
  沈惊飞不假人手，亲自将慕容晞的零星头饰与繁复外衣尽皆卸去，替她擦着疲惫容颜上的污垢。
  
  有些日子没见，似乎又清瘦了些，脸色也越发苍白，竟然也能独自一人脱身出来逃到这里，是该称赞还是该训斥呢？
  
  有时候觉得她冷傲如月不可亲近，更多的时候却又像自己真的有一个这样的妹子，在外独当一面，却也需要被疼爱。指尖轻轻拂过笔挺鼻梁，刮过的痒令慕容晞不自觉地皱眉，但又贪恋指尖的温暖，在停下来的手指边蹭了蹭，直到沈惊飞手掌搁在她脸侧，慕容晞才满足地停止了折腾。
  
  这一夜，月华如水。
  
  然而即使再好的夜色也不能阻拦白昼的到来，正如再好的瞬间也阻拦不住命运的脚步，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
  
  慕容晞见过自己的亲人身着火焰在面前奔跑，焦黑僵死的时刻连血液也没有流出，死前挣扎惨叫，是她想象不出的疼痛，三年后她终于回来这里，一洗雪耻。慕容晞见过自己战友的头颅被悬梁城楼示众，她率兵攻入城内，杀敌三千，取下战友头颅，在无人的军营里，紧紧抱住不愿放手。
  
  然而这次，在震骇中有了莫名的兴奋，这种兴奋又给她带来更大的惊悚。
  
  白綦的头颅摆在面前，颈下的切口显见是一刀斩断，在送来路途中又流尽了血液，凝固在脖颈四周，干涸的纹路赫然可怖。双目圆瞪，目眦尽裂，眼窝里有鲜红流淌，瞪视着前方。
  
  慕容晞端着这头颅的手，在微微震颤。
  
  四周空气像是冷了下来，她的呼吸更像是在哆嗦。
  
  恨了三年的人的头颅就在自己眼前，再也不用担心身受束缚，这不是梦寐以求的结局么？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喜悦，相反内心填塞充满的，是些毫无来由的不安、悲伤与断裂的同感。
  
  明明不该是这样。慕容晞伸手按住自己的双眼，深怕里面会流出奇怪的液体，眼皮都能感觉到自己手指的颤抖。
  
  相比之下，沈惊飞镇定得多。担忧地注视慕容晞的举动，沈惊飞伸手抚上慕容晞的手背，传递着不可言传的温暖，掰开慕容晞僵直的手指，在背后接过慕容晞手里那颗冰冷可怕的头颅，将之塞进箱中，手臂缓缓收拢，将慕容晞揽进怀里，紧紧扣住：“送它来的人呢？”
  
  “没有见到人，盒子是被放在书房门口，我刚要出门就看到了……”
  
  “好了我知道了。”沈惊飞将脸贴在慕容晞脸侧，用了几分力气，好似这样就能止住她身体的战栗，耳边传来他的温言细雨，“慕容，慕容？”
  
  “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
  
  拍着她的脸颊，力道很轻，却能让人回神。慕容晞盯着那血流的纹路细看了很久，即使是被沈惊飞收起来，脑子里仍旧是那个不详图案，与童年记忆里的图腾别无二致。慕容晞回转脸：“是我大哥，他知道我在你这里，我必须赶紧离开。”
  
  “慕容，你在害怕什么？”沈惊飞不放手，薄唇几乎要贴覆在她的耳朵上，“告诉我，对你施毒的是不是你大哥？”
  
  “我能怕什么？他毕竟是我亲大哥，还能害我不成？”
  
  是不是只要她说谎都能被人看透？盛南昶能，沈惊飞也能。沈惊飞一反常态地不再迁就她的执拗，话语里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慕容，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会放你走？凭什么就以为我会无限度的迁就你？恩？”
  
  慕容晞一震，后脑有些麻木：“因为你是沈大哥啊……”
  
  “慕容，以你的冰雪聪明，当真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么？”
  
  一直以来，对她温和到宠溺地步的沈惊飞，此时也几乎要逾越了君子之守，她才发现，沈惊飞此时带来的压力，比起盛南昶有过之而无不及。沈惊飞将她拥在怀里，相当大的力道让她被禁锢的部位疼痛起来，想要挣脱，却被束得更紧，耳后与脖子相连的部位感受到温热舌尖的舔舐，有种猛兽噬食的前奏感，她才真正害怕起来：“让我一直当你是大哥，不也是你的意愿么？”
  
  “那时我觉得只有这样你才会幸福，可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所以我改变主意了。”还是温醇的嗓音，却有了几分沙哑动人，整齐的白牙咬在后颈的部位，酥麻迅速传遍全身，仅剩的意志力还在劝说着自己不要沦陷在他的煽情。
  
  “我、我早已答应慕容渊，若是不回到他身边，便毒发身亡，不得好死。”真的是被他吓到了，才会不假思索如实相告。
  
  沈惊飞这才放弃了啃噬的动作，手里的力道也轻了几分，只是仍旧环抱着她：“抱歉吓到你了，只是太过担心才会这般逼问你。”
  
  慕容晞仍有些难以置信，眼神望向虚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沈惊飞一旦发起怒来自己万万招架不住。刚才那一刻的窘迫不安还在心头徘徊不去，分明对他还有两三分忌惮，却又贪恋怀抱的温暖，这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书房的门毫无预兆的开了，冷风与盛夕颜的怒气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