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晴

“好个承毓，我倒小瞧他了，没想到他为成大事可以不拘小节到这种地步，真不愧是父皇的好儿子。”
  承礼为承毓开脱道，“三皇兄你也不必将承毓想得太坏。他固然是想要笼络你全心全意辅佐他继位，可是他最主要还是爱你太深，怕你无意求生，会弃我们而去，才会想出这个主意的。承毓他还要我答应他决不会对你用强，才肯为我制造机会多单独接近你的呢。”
  承朴不为所动，微微冷笑道，“是吗？怪不得承礼你天天有空来陪我说话解闷呢。他可真肯为我着想啊。不过他怎么就不敢自己来对我说呢？”
  “他怕他跟你说了，你真的会勉强自己接受我，到时不但不能让你心情好转，反而会让你更加伤心难过。他也是为了你好啊。”
  
  承朴沉默片刻，抬起眼帘望向承礼，脸上带着一丝倦意，说道，“承礼，我现在对很多事已经不再在意，要接受你也并不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只是我没办法对任何人报以真心。承毓他对我有真心，也有假意，况且是他一直强求，我不欠他些什么，所以我可以与他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承礼你对我从来都是坦诚以待，真心一片，我不愿意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敷衍你，玩弄你的感情。所以我不会接受你的心意，请你原谅我。”
  承礼听了，脸上略有些失意。不过这样的结果本是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倒不是十分意志消沉。他默然不语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爽朗地笑道，“我知道了，三皇兄。此事我今后不会再提。不过我的心意不会改变，你什么时候真心喜欢我了，告诉我一声就行。若是你一直不改主意，就只当我是兄弟好了，三皇兄你不必在意的。”
  承朴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说道，“承礼，谢谢你。”
  承朴顿了顿，又笑道，“承礼你用不着真的非要离我三尺远的。我们一切照旧好了，我信得过你。”
  承礼笑容里没有一丝阴影，朗声说道，“好啊，三皇兄。那我们赶紧打猎去吧，不然我要是真的只拎两只野兔回来，承毓那家伙一定会笑死的。”
  两人相视而笑，并肩出门而去。
  此时夏日高悬，正是皇家行猎的好时机。
第三十八章  棠棣之华
  上林苑位于京师东郊，占地广阔。
  苑中除了巧夺天工的园林胜景之外，更有茂密的森林覆盖着高山和低谷。山林之中无数条清澈的溪水奔流而下，在山谷中汇集成秀丽的小河。小河两岸草色青青，水流和缓，蜿蜒数十里。
  此地景色富于变化，生物繁盛，的确是游玩狩猎的好去处。
  
  山林深处，一只近三百斤重的黑色野猪迎面直冲过来。
  承礼气定神闲地坐于马鞍之上，手中的强弓张得如同满月，绷紧的弓弦上搭着两支长箭。
  直到那头獠牙怒张的野猪冲到马前五十步远，承礼方才松开弓弦。只听得嗖地一声，利箭脱弦而去。一支利箭正中野猪耳边，另一支箭则深入野猪前肩胛骨下的心脏部位。
  野猪只来得及痛嚎一声，便咽了气，它那硕大的身体依着惯性，仍向承礼的方向撞了过来。
  承礼箭一出手，早已轻轻一带马缰，避了开去。
  
  在一边凝神观看的承朴见到野猪倒地身亡，方才松开弓弦，放下手中的长弓，随手将箭收回箭筒之中。
  他拨转马头，缓步来到承礼身边，赞赏地笑道，“承礼，你的箭法果然精妙，不愧是大楚皇朝第一神箭。”
  承礼转头自信满满地笑道，“名师出高徒嘛。没有三皇兄你当年悉心传授射箭诀窍，又把着我的手纠正姿势，我哪有今日的成就？听说你的下属，那个叫林毅的，箭法也很好。他是不是也得了三皇兄你的真传？倒不知他跟我比起来，谁的箭法更胜一筹？改日我可要找他比试一番，三皇兄你可得吩咐他到时候要出尽全力，别让着我。”
  承朴看着承礼发亮的眼睛，轻笑道，“知道了，承礼。我会跟他说的。你只管去找他就是。不过你跟他私下较量即可，可别大张旗鼓地闹得世人皆知。”
  “三皇兄你还是老脾气，不但自己有十分的本事只肯露出三分，还要约束下属也不得张扬。幸亏我不是你的属下，不然当真憋气得很。”承礼啧啧摇头。
  承朴看着意气风发的承礼，含笑不语。
  
  两人并肩而骑，言笑晏晏，出了密林，来到坡度平缓的小河边。两人所骑的大宛宝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悠闲自在地低下头，伸长了曲线优美的颈子饮起清凉的河水来。
  承礼转过头说道，“三皇兄你今天只是看着我打猎，自己却不动手，那哪能玩得尽兴啊？不如明日，或是后日，我们再来行猎，到时我可要好好看看三皇兄你的本事，好不好？”
  承朴抬眼望向河对岸郁郁葱葱的林地，深深吸进一口清新的空气，略有留恋地答道，“我对打猎没什么兴趣，就这么看看风景就很好。再者说，从明天起，我恐怕不会再有时间跟你出来游玩了。”
  
  承礼闻言想了一想，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三皇兄你前两天才刚刚借着户部清账的机会大大地打击了承凌一回，这么快就又要下手了么？”
  承朴点一点头，眼中掠过一丝无奈，“兵贵神速。承礼你用兵的时候不也是一向乘胜追击，不给对手以喘息之机么？而且，我下手必须得够快，才能打乱承凌的计划步骤，让他只来得及被动作出反应，无法主动出击。只要我能够在短时间内将事情结束，承凌的损失就不会大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到时他最多会被削爵罢职，不会再有能力与承毓分庭抗争，不至于丧失性命。”
  
  承礼沉吟片刻，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三皇兄你太一厢情愿了。”
  他转头凝视着承朴，坦白诚恳地说道，“三皇兄你明知承凌的性子是宁可玉碎，也不肯瓦全的，他一定会顽抗到底。既然如此，你想保住他的性命简直是难于上青天。所以说三皇兄你到现在还是不肯正视现实么？我与其看着你到时候伤心欲绝，倒不如现在就点醒你，让你早早接受那个无法改变的结局。”
  承朴神色黯然，缓缓说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不过，”他停了一下，方才有气力接着说下去，“我有个好朋友曾经跟我说过，只要我能一直往好处着想，就算处境再令人绝望，都有可能会出现转机。”
  
  承礼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心地笑道，“三皇兄，我真没想到，我居然还有听到你说出这么积极的话来的一天。你从什么时候起想得这么开了？这真是太好了。你这朋友是谁？我得好好谢谢他。”
  承朴无奈地笑笑，“鹿川书院的山长，石云松。你也许听说过他的名字。不过你要谢的主要还不是他。他这么劝解我好多年了，我也没真听进去。你真想要感谢谁，倒不如去谢谢承毓。要不是他逼得我无法自求解脱，只能硬撑下去，我也不会在迫不得已之下，认真开始觉得云松的话也很有道理。不过云松的观点跟我的性子太过不合，就算我有意照做，也实在是无法持之以恒，只能做到偶尔想开一些而已。”
  
  承礼在马上俯过身去，轻轻拥住承朴那略显单薄的身子，安慰他道，“没关系的，三皇兄你慢慢来好了。你现在能偶尔稍微想开些，将来就有希望多看开些，那不就行了？你若是又伤心难过了，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安慰你，开解你的。三皇兄你稍微放松些，不要再把所有的事都当作是自己的责任，偶尔也放宽心依靠我一下，让我也替你担当些，好不好？”
  承朴被承礼突然抱住，身子不由得一僵。他待要挣脱，听到承礼诚挚的话语，不知怎的，周身上下的气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由得低下头，将头枕在承礼温暖的肩膀上，缓缓闭上眼睛，一声低语不由自主地逸出唇间，“承礼，我真的是太累了……”
  承礼温柔地抚摸着承朴的后背，一边低声安慰他道，“三皇兄，不要紧的，你歇一歇好了，有我在呢，你放心……”
  
  过了许久，承朴的坐骑动了一下，他回过神来，轻轻从承礼怀中挣脱开来，自嘲地笑道，“对不起，承礼，我失态了，让你为难了吧？”
  承礼摇摇头，笑容爽朗。“三皇兄，你肯信任依靠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好为难的？”
  承朴被承礼的笑容所感染，心情也开朗了许多。他回首看了看守候在远处的侍卫们，笑道，“你倒是不为难，我们带来的那些侍卫可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了呢。”
  承礼顺着承朴的视线望去，只见成圆圈状散布在外的侍卫们背对两人的方向，一个两个都装作没察觉两人那不寻常的举动，只管防备着外来的攻击。
  承礼也笑了，“三皇兄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还怕人说闲话不成？我们俩乐意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演兄弟情深的戏码，外人管得着吗？”
  承朴但笑不语。
  
  承礼不再开玩笑，他正视承朴，说道，“既然三皇兄你想保住承凌的性命，我也会尽力帮你劝说承毓，让他放过承凌。”
  “那倒不必。承毓已经答应我，会给承凌留一条生路。”承朴看到承礼有些不以为然，不放心地低声叮嘱道，“承礼，你不记得我当年临走时跟你说过的话了？你既然不想跟承毓争位，就不要跟他起大冲突，也不要老是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