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

现在实在是被逼无奈，只得同意怀玉前来。
    这已是怀玉第三次送粮了。第一次送粮时，怀玉远远看见疏勒城头仍在月光下飘扬的汉军大旗，不禁泪流满面。她知道，耿恭还在坚持，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怀玉摘下腰间的“小寒”，放在粮食中，让人一起送入城中。她要让情郎知道自己还活着，一想到这里，怀玉的饱含创伤苦痛的心中充满了甜蜜。
    可是这次没有上两次那么幸运，还没有把粮食送入城中，怀玉和所有人就都被匈奴人抓住了。
    夜间，於除鞬巡视时听见吵杂之声，叫来兵士询问。兵士答说又抓住十几个男女给汉军送粮的车师人，按照惯例，女人交给雕莫皋处置，男的杀掉一半。不料有一女子闹着要替下一个老年男子，因此吵闹不休。於除鞬吩咐把人全部带来。
    十几个男女被带来后，於除鞬见那老年男子发须皆白，问道：“你非汉人，何苦自寻死路，给城中送粮呢？”。老人自知不能幸免，昂头说道：“我是自愿来的，汉军到此屯垦之后，教会我们栽种作物，能在雪灾、狼灾年中还能有备，不至饿死。我的小孙子有病，也全赖汉军中的医者救治。为了我的小孙子，我这条老命有何可惜？”。
    於除鞬转过头去，看见另外一中年男子不停发抖，转头问道：“你既然如此害怕，为何还要来呢？”。
    那人得得瑟瑟说不出话来，他身旁一个少年胆子甚大，大声说道：“我替爹说。”，见於除鞬点头，少年说道：“我爹曾从西海贩鱼五千斤，交汉军军侯张封在务涂谷城中卖掉，讲好是四十万钱。谁知那年天热，死了不少鱼，张封只卖了三十二万钱。把这钱交给我爹时，我爹不答应，告到戊校尉耿恭大人那里。耿大人判张封赔了我爹一头牛和一匹马。还说汉军依朝廷规定，屯戍官长不得欺压戍卒，更不可欺压当地百姓。我爹虽然胆小，还是愿意带着我给耿大人送粮。求你放了我爹，杀了我吧。”。於除鞬还没说话，中年男子已抱着少年痛哭流涕。
    人群中一个女子走上前来，对於除鞬说道：“你杀了我吧，把他们都放了。”。
    於除鞬终于开口说道：“你终究还是来了。”，说完这句话后却不再理她。转头看着这些送粮的人许久，终于吩咐手下：“把这些人全部留在营中为奴，以后再抓住送粮之人，连人带粮一起扣下，等拿下疏勒城再放。”。说完对那女子说道：“你跟我进帐来。”。
    於除鞬那日听殆察尔尤带胆颤说到曾在车师王宫遇见了怀玉，就知道怀玉迟早会给耿恭送粮。於除鞬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妹妹云当和眼前的怀玉，所以此前特意下令抓住送粮的女子一律交给雕莫皋处置。又暗中吩咐雕莫皋若发现怀玉就放掉，其余的女子就扣在营中为奴。
    怀玉跟着於除鞬进帐后，还是那句话：“你杀了我吧。”。於除鞬望着怀玉依然美丽的脸上满是憔悴之色，沉默不语。良久才说道：“你要去哪里都行，我派人送你。”。
    怀玉把头一抬，用清清楚楚的声音说道：“你让我进城去吧。”。
    疏勒夫人带着班勇，在精夫的陪同下游历了龟兹、大宛、乌孙等大大小小十几个西域之国后，也来到了车师后部的务涂谷。
    到了务涂谷中，疏勒夫人第一次使用了临行前班超交给的黑色木牌。找到了成家开设的商行，与管事铁力克见面后出示了木牌。疏勒夫人刚一说出元恩两字，就见铁力克本来死灰般的脸色立刻一变，神情极度恭敬的把三人请到内室。
    铁力克说道：“这木牌分为黑白两种，黑牌之意乃是如同主人亲临，对持牌之人所交代的事要不惜性命完成。白牌偶尔还能一见，这黑牌我也是十几年前才见过一次。夫人有何吩咐，只管说出就是。”。疏勒夫人还真不知这木牌如此用意，愣了一会才问道：“我听说匈奴人在围困汉军戊校尉，现在是何状况？”，铁力克答道：“耿校尉真是英雄，区区数百人竟坚守了一年之久。我当年也随老主人行走四方，还从未听说过有如此人物。不过眼下只怕守不了多久了。”，疏勒夫人连忙问道：“这是为何？”，铁力克答道：“城中早已缺粮，虽有王后君夫人暗中找人送粮，却被匈奴人时时劫杀，连我的儿子和两个手下也……”，说到这里，摇头不语，神情甚是哀痛。
081
    疏勒夫人立刻明白刚见面时为何铁力克面如死灰，躬身对铁力克深深一拜道：“我是汉家将兵长史班超的妻子，代夫君感谢老英雄救助汉军的大恩。”，铁力克赶忙还礼道：“班大人威名播于西域诸国，难怪少主人会赠与黑牌。夫人大礼，叫我如何敢受。何况先父也是汉人，虽然……”，顿了一下又道：“援手汉军，也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疏勒夫人沉吟片刻说道：“我想去见君夫人，你能安排吗？”，铁力克迟疑问道：“夫人是想……参与送粮吗？”，疏勒夫人点点头。
    精夫急叫道：“夫人万万不可，一旦夫人有何闪失，岂不是让精夫百死不赎大罪。”，只有八九岁的班勇拉着母亲的手，仰脸说道：“娘，我也去。”，疏勒夫人抚摸着班勇的头夸道：“好孩子。”。
    铁力克见疏勒夫人心意坚决，终于下决心说道：“我若不是坏了一条腿，也早就去了。夫人放心，我来安排此事。”。精夫急得跪在疏勒夫人面前苦苦哀求道：“送粮之事让我去就行了，夫人怎能如此冒险？”，见疏勒夫人摇头不语，精夫吓得磕头不止。铁力克也再次劝道：“送粮之人若被匈奴人抓住，男人还有一半能活下来，女人虽然不杀，却从来没见回来过，听说都被匈奴人留在营中为奴。夫人不可图于侥幸。”。疏勒夫人扶精夫起身，说道：“我若有何意外，就烦你将班勇送到疏勒他父亲那里。”，精夫只是摇头，不敢答应。疏勒夫人只得说道：“我答应你，只送一次。”精夫含泪点头说道：“再有一次，精夫立刻死在夫人面前。”。
    疏勒夫人又叫精夫把身边财物交给铁力克，说道：“你把这些钱财交给君夫人，让她拿去送给那些为汉军送粮而死的百姓家人。”，铁力克连忙推辞道：“夫人有此心意，我就将这里的钱财全部献给君夫人就是。不敢收下夫人的财物，免得将来少主人怪罪于我。”。疏勒夫人坚持要给，铁力克只得收下。又嘱咐道：“如果遇上匈奴人，夫人千万不要逃走，以免被匈奴人射杀。如果我们逃得性命，再想法营救。”。
    疏勒夫人与铁力克、精夫、班勇和十几个百姓又踏上了送粮之路。疏勒夫人见一妇人背着粮食，胸前竟然带着一个尚在哺乳的婴儿，惊诧问那妇人道：“如此危险之事，你怎能带着如此幼小的孩子来？”。妇人流泪答道：“夫人不知，耿校尉所建的疏勒城本是我们的村子，前些年遭了狼灾，之后又是雪灾，没办法，逼得我们只能搬走。大家本不富裕，遭灾以后日子更是难过，是耿校尉送来钱财衣食，说是补偿我们。”，疏勒夫人“哦”道：“是这样。”，那妇人继续说道：“去年，匈奴人来了以后。我们村子的男人都去金蒲城助战，还死了几个。后来又留了一些跟着耿校尉，我丈夫也在里面，还不知是死是活？可怜我的女儿，生下来还没有见过她爹的面…….”，说到这里，终于哭出声来。
    铁力克立刻低喝道：“小声些！”，妇人立刻止住，低声抽泣道：“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欠了不少债。后来君夫人派人来村子里找到我，说只要送一次粮就可以帮我还了债，再给一笔钱。我心里害怕，可是村里只剩了一些老弱，又想到能报答耿校尉，所以就来了。”。疏勒夫人心中不忍，从头上拔下金钗递给妇人说道：“以后不要来了，好好把孩子养大。”。妇人接过金钗，感激得给疏勒夫人跪下磕了个头。
    精夫不声不响从那妇人背上取下一包粮食加在自己手中，妇人满含感谢的眼光看着精夫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出来。
    歇息时候，有三人骑着马过来，后面还牵着几只羊。铁力克一见不但马嘴上衔着木棍，连羊嘴也被绑上，懊恼说道：“我怎么没有想到把羊嘴绑上带来。”。走在前面的骑者向疏勒夫人打听道：“请问夫人，翻过这山就能到疏勒城吗？”，疏勒夫人还没答话，就听铁力克低声喝问道：“你的马从哪里得来？”。骑者回头看着铁力克说道：“你是谁？”，铁力克又问了一声，骑者仍不直接回答，又坚持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这马的来历？”。
    铁力克无奈，只能说道：“我就是成家的人，怎能不认得自家的马。”，说着一指马股上那小小的“元”字。骑者惊喜万分，跳下马来。说道：“你是铁力克？我去找过你，商行关着门。只好自己来了。”，见铁力克莫名其妙，又恍然说道：“你叫我‘沙狐’好了，是成上的……朋友，我到酒泉没找到成上。他大哥成襄告诉我成上带人来了疏勒城，还说可以到务涂谷找你。我昨日刚到，却没找到你。”。铁力克大惊失色，连忙问道：“你说什么？少主人在疏勒城中？”，沙狐“呀”道：“你不知道？都来了几个月了。”。
    疏勒夫人庆幸说道：“成上也在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