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识君心

第8章


「我知道,你是三弦。」
暗夜里,他轻声这般道,看着榻上人的目光,是春夜不明不暗、轻雾蒙月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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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霍西官靠着榻醒来,却见三弦已坐起身拥着棉被缩在一角看着他,见他醒了,淡淡问道:「大官人昨夜难不成也喝醉了?怎么就这么靠着将就了一夜。」
他笑了笑,揉着僵硬的肩头起身,「大约是醉了,懒得走回房去。」
三弦跟着下了榻,才站稳,忽然发髻散了下来,却是绾发的桃木簪子不知什么时候断了,掉在地上轻响了两声。
「我替你绾起来。」霍西官见状,到案前寻找可有能代替发簪的东西。
「不敢劳动大官人。」他口中这样答,随手往衣架上扯了根绦子,左手腕按着头发,右手灵巧的穿来过去,几下将头发随意绑了了事。
然后,静静地看着案边那个人。
霍西官见他如此,也就笑了笑,「昨夜是我叨扰了。」
说完,立刻出了房门离去。
他在屋子里,看着他背影,心上头五味杂陈,更有浓浓的倦意袭来。
一夜都没睡……
他想霍西官一定是被那个酿造醉生梦死的人给诓了,这酒的酒劲虽然大,可消退的也快,昨夜被抱下车的时候,他其实已然清醒。
因此,一路上,那个人的心跳也好,榻边的笑声也好,还有他说的那句话,唤的那个名字。
他都听得很清楚。
还有那个人怀中的温暖,掌心里的温暖,唇上的热度。
都感受的很清楚。
忍不住想起劫难临身的那一年,记得自己后来不告而别离开师父师弟之后,到底是不甘心,又独自拖着伤痕未褪的残身回到潞州,远远的看见霍家大宅的门前,霍西官出门迎归来的丁茗。
少年低着头,想来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而那个人却只是笑笑,目光里满是宽厚宠溺。
而他的错,只是错在他不是丁茗……
「怎么了?」霍西官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手里托了根青玉的簪子。见他神色不佳,赶紧凑近了察看。
三弦抬眼看着他着紧的神色,心里只觉得眼下的情形荒唐又荒唐,「当年……你那般待我,只不过因为我不是丁茗。」
「是。」他倒也不否认。
「那如今我依然不是丁茗……」
既然状况与当年是一样的,那么自己此刻又有什么福分,承受他的温存?
霍西官沉默了片刻,径直揽过他,两手环到他脑后解了绦子,替他绾发,一边手上不停一边答他的疑问,「我要待什么人好,还用得着什么缘故,你若硬要听个缘故,我也早说过了——只当是我将功折罪。」
发髻绾好,青玉的簪子反射出一点寒光,他却仍与怀中人紧靠着,只听三弦一声轻笑:「原来如此,大官人好霸气的作派。」
听他这般说,霍西官便忍不住想真的霸气无赖一回,一低首含了三弦的耳垂——
他记得这个人,最是不经逗的。
「大官人……」果然怀中人吓了一跳。
他玩兴一起,又吸又吮的弄得三弦立脚不稳,整个人都软了,不由自主靠在他身上。
这才恋恋不舍的放过了,嘴上却还是要调笑,「怎么这些年也没个长进,嗯?这个样子,将来洞房花烛,岂不是要叫新娘子笑话?」
怀中人抬起一对凤目来,狠狠一瞪,本意自然是羞恼成恨了,偏偏此刻一片绯色从脖子根蔓延上来,眼中也是剪剪水光,这一眼瞪过来,反而得了个勾人媚惑的结果。
他一见之下只觉得身子一热,一些胡天胡地的念头就自个儿浮了上搅扰了神志,手臂紧了紧又要俯首下去,却被三弦猛的推开。
只见三弦一脸怒色,目光投向大门那里。
他回头看看,原来是自家小妹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南眉?」
「我今个儿就要回灵州,这是来向三弦辞行的。」南眉站在门口,逆着光有点看不清她的脸。「没想到大哥也在。」
听不出她是嘲讽或是别的,三弦只是觉得有些吃惊,怎么突然就要回灵州?昨天一点儿都没听她提起。
「三弦,你自己要多保重。」南眉走近了些,总算能看到她浅浅的微笑。
他点了点头说道你也保重,然后目送她离去。
「吓,她眼巴巴的过来和你说这句话,我这个亲大哥倒叫撂在一边了。」霍西官说笑着就追了出,三弦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力气再去打理了。
扶着案坐下,忍不住摸了摸犹自发烫的耳垂——
刚才那个人吻过的地方。
      
大门外头,马车已经等着了。南眉到了门口却见自家大哥已经等在那里——这园子也不知到底有多少近道?
「你特地去与他道个别,和我倒没话说了?」霍西官望着她笑。
「该说的都说了,大哥你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就是了。」她与他擦身而过,看也不看一眼。
却听霍西官低声道,「回去了自己小心,那几个也不好相与,提防他们狗急跳墙,我可就你这么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
「嗯。」她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钻进车厢,听得外头车夫一声响亮的「得儿——驾!」,车子便动了,她靠着软榻,想起方才在三弦房中看到的情形,又想起昨日梨园里霍西官说的那番话。
你是霍家的四小姐,与他能有什么结果。
大哥就是大哥,对她了如指掌,说话一针见血——三弦,她是喜欢他的,长年累月在霍家勾心斗角的泥潭里打滚,她早看厌了看累了,也再看不到有什么清清爽爽的人。
也只有这个人,还能让她有些歉疚,有些怜惜,引起一些尚可算美好的情感。
于是不甘心的反唇相讥——
我与他没结果,敌情大哥与他能有好结果?
霍西官闻言,眯着眼看向她。
我与他有没有结果,不关你的事,只是再放任你与他这样下去便要坏我的事,南眉,你知道我的性子。
他不会放过那些妨碍他达成目的的人,即使自己是他的亲妹子也一样。
她也很了解霍西官。
也很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而她与三弦,惊鸿一见,当是有缘的,可之后又有那样的经历,一直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不可能与他有结果。
注定无分。
她不知道兄长到底要拿三弦作为怎样的一颗棋子,今天一早她本想前去告诫他日后小心,却不想霍西官也在。
只能盼他,自求多福了。她翻了个身,整个人靠上软靠,打算补个眠。
想到回去就是满地荆棘等着她的灵州,禁不住的心烦。
      
南眉走后,霍西官似乎也忙碌了起来,小筑中一连几日未见他人影,三弦起初也乐得不去挂念,但是当时光一晃过去了半个月,他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
毕竟云王交代的那件事是有时限的,见不到霍西官,事情也就不会有进展。
这日午时,他正在房中犹豫要不要找侯管家问一问,忽然碧落抱着什么,冒冒失失的就闯了进来,「公子,公子!大官人叫我把这个送来。」一边嚷着一边将怀中的事物放到案上。
虽然裹着锦缎,但是看约莫的形状,三弦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张琴。
翻开锦缎,果然是那夜霍西官叫他鉴过的唐琴。
但是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他果然照他所说,找人为此琴养气了么?
所有的琴弦都已经换了新的,漆面上流水断纹也益发的清晰可见,轻拂过琴弦,清响如珠坠玉。
「公子会弹琴?」碧落在一旁很是惊讶的模样,「侯管家和我说,我只道他是玩笑。」
三弦笑了笑,「以前弹过。」然后他挥了挥残手,「如今不行了。」
「呃……」碧落知道自己失言,按了嘴,低下头退了退。
看她噤若寒蝉的样子,三弦不由得好笑,想了想,「也不是完全弹不了,难得这么好的琴,我就试试看……」说着他往一旁的水盆里净了净手,取了香焚上,凝神片刻,右手按上角弦,引宫按商,试奏起来。
琴音雅正,泠泠作响。
「好听……」碧落手支着下巴说道:「公子真是厉害,一手也能弹曲儿。」
「碧落,听琴不语。」他小声呵责了一下。
如今他一只手成了残疾,往昔最喜爱的那些琴曲之中,只剩下这首《佩兰》还能弹奏——说起来也是前缘巧合,他少年时一时好玩,自己偷偷将曲子改成单手,犹记得当时师父将自己狠狠训了一顿,说瑶琴是圣人之器,他怎可抱了玩乐的心思如此怠慢……
「有美人兮在渚,怀兰草兮清扬。」
外头有人在吟诗,声音是有意压的极低,若不是他听力甚好只怕就忽略了。
于是往窗外望过去,见是霍西官在池子的另一端也正往这边看过来。
是来看他的?
还是来看他收到这张琴后的反应?
心下略加思忖,他抬起头,向窗外那个人笑了笑。
果然那个人见他笑了,便移步向屋子这边过来。
就当作一场戏好了——三弦如是想。
房门外响起敲门声,碧落一开门,「大官人。」
「我可以进去么?」霍西官在门外问道。
他收慑心神,「大官人请进。」
就装作——
自己已经被他这别出心裁的温柔手段打动了。
      
算算日子,南眉应该已经到了灵州。
这日,三弦在后院里,独立廊下看着枝头落下的梨花这样想道。
南眉已经走了将近半个月……他出神的厉害,连霍西官走近了也没察觉。
「在想什么?」霍西官边问边替他拂掉肩头上的落花。
「四小姐应该已经平安到了灵州吧。」
他老实回答,没想到那人倒不高兴了,「你又在想那丫头?她天生鬼精灵,没去算计人已是不错,你难道还怕她被人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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