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袖口下,拉弓的右手传来阵痛,却远不如左手的残缺刻骨铭心。
日子便是如此不紧不慢地漏去。没有白驹过隙、光阴荏苒之感,只是淡然,淡若白水的无味。岳楚骁此时才明白,磨灭顽石的或许不是惊涛骇浪的冲击,而是日复一日的潺潺流水,于无声无感处,悄无声息地将你侵蚀地体无完肤。
老道士双鬓霜白的银丝和眼角刀刻般深浅不一的皱纹令他恐慌,那是时间流逝最好的明证。他的生命便要在这无关紧要的摩擦中一点不剩地漏去,没有流星划过夜空的灿烂,亦没有黄海海战中懵懂的莽撞,更没有国破家亡时挺身而出的毅然决然。
他终究落入了泥淖,如同一只落难的鹰鹫,再无法振翅飞翔。
老道士看穿他的沉闷,笑言道:“不如就跟随老道入了空门吧!不需剃度,不需——”
岳楚骁一杯酒堵住他的嘴,不屑道:“什么是空,什么是道?道长入门二十余载,心空了么?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老道无语,半天才道:“你要走便走吧!别走远了就好。”
父母在,不远游。
岳楚骁的心忍不住一疼。
临走的前一天,岳楚骁破天荒地允许老道和他喝地烂醉。跌跌撞撞地回了屋,喝了醒酒茶,泡在微热的水里,岳楚骁已然清醒。
怔怔地坐到半夜,直到木桶里的水冰冷刺骨,视线不由自主撇到左手的断指,仿佛一根干枯的古木,丑陋而扭曲。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小道士探寻的声音,“先生,先生你睡了吗?”
岳楚骁忙从木桶里站起来,胡乱地穿好衣服,打开门,历时被一阵冷风吹得汗毛直立。
“有事?”他问。
小道士点点头,“师傅有事找先生。”
岳楚骁惊诧,这么晚了——迟疑片刻,还是披了一件衣服,便往老道士房里去了。
越是靠近,心里的不安便多了一分,却没有半丝想逃的欲望,眼前泛着昏黄的小屋里,仿佛有一种魔力在吸引着他。
转过弯,一只脚刚踏进门槛,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瘦骨嶙峋的身材,亲切的笑意,凌厉的眉眼,还有举手投足间不变的浩然正气。
男人也看到了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从上而下打量着他。
两人对视,岳楚骁终究心怯,尴尬地把目光偏向别处。
老道士咳嗽两声,“小混——呃,小九儿,你师傅来了,还不见礼?”
岳楚骁低头不语。
半晌后,林威祈开口说道:“道长,我与劣徒有些话要说,能否借贵地一用?”
“可以可以。”老道士连连点头,恨不得立马开溜。
四周安静下来,静地能听见林威祈粗粗的喘气声。
那个熟悉的声音渐渐近了,在自己面前停下,岳楚骁甚至能感受到他盛怒之下抬起的手臂。
无论做了多少准备,恐惧还是从血液渗出穿到了四筋八脉,他无助的闭了眼。
出人意料的,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他的脸庞,粗糙的茧摩挲着发出细微的响声,他听见了林威祈声音,带着嗔怪。
“怎么?连师傅都不认了?”
猝不及防,岳楚骁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他不敢睁眼,生怕眼泪掉下来。
“说话!”林威祈加重了语气。
良久,岳楚骁压下心头的温热,冷冷道:“师傅要找的是岳家的少爷,我不是。”
林威祈的脸埋在昏暗里,他没有发怒,语气却冷硬了很多,“不管你与岳家有何过节,我是你的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便是畜生也明白这个道理!”
尖锐的话语令岳楚骁浑身一震,他忍了忍,没忍住,还是有一滴泪水落了下来。
林威祈的心也软了,叹了口气,道:“没出息!白长了这些年,怎么还是爱哭?”揽过岳楚骁的肩,把他按在榻上,和声道:“你娘思你入骨,才令我出来寻你,若不是遇见新上任的巡抚,师傅也找不到这里,听说是你救了他?”
岳楚骁不置可否。再没了眼泪,语气又冰冷起来,“师傅是劝我回岳家么?九儿身上带着魔障,只怕污了岳家的门第。”
林威祈没有回答,他低了低头,看了眼窗外,叹道:“快入春了,师傅想去塞北。十多年了,楚骥的墓没人扫撒,也不知怎样了——”
岳楚骁浑身一震,“师傅,师傅要去看大哥?”
林威祈点头,道:“随师傅一同去吧,有些事情,陈埋了十多年,该重见天日了。”
去到塞北时已是江南的烟花三月。初走时天气里还有着春日里特有的温和,越往西北,风便越如刀剑一般,吹在身上,仿佛要把身上的皮肉生生割去。
雨雪霏霏的塞北。
师徒二人在伊犁落脚,随意地在一处客栈里住下。伊犁和十多年前相比,并无多大变化,多的只是汉人和汉人的风光。伊犁收归后,朝廷为了安定这座边陲重镇,从内地迁了不少汉人在此处安家落户。
客栈的老板是个汉人,房间里的布置却有几分回族的风格,乍看起来,也并无什么不当。去的第一夜,一场暴雪便袭击而来。寒风夹着硕大的雪花敲打的窗户,隆隆作响,连房屋都在颤颤抖动着。窗外一片凌乱的白,连天空都看不见。
师徒二人一夜未眠,半醒着坐到天亮。起来时,一双脚都冻得麻木,拔不起来。
暴雪已经停了,世界一片幻白,极不真实。微微的阳光透过林立的枯枝跌在地上,仿佛被刀剑分作几段的尸体。岳楚骁起得早,出门给师傅重新拿了个火炉。进门时,林威祈已经醒了,疲惫的脸色彰显着一夜的辗转难眠。
岳楚骁把火炉放在地上,道:“师傅暖暖身子吧!”
林威祈“嗯”了一声,却并不动身。
不知是谁吹起了羌笛,呜咽婉转,恰似一曲挽歌,却不是江南女子的柔情,而是塞北男儿的悲壮。
“九儿——”林威祈忽然唤了他一声,问道:“唐朝高适有一首塞上听吹笛,你可还记得?”
岳楚骁微愣,想了半晌才道:“九儿只记得一句,‘雪尽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林威祈没有做声,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他半天,方娶了挂壁上的皮裘,道:“走吧!随师傅去一个地方。”
两匹马,两个人。
雪白的大地上踩出了一连串的脚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不知走了多久,岳楚骁的头开始昏涨起来,白茫茫的一片刺痛了他的眼睛,令他几乎昏厥。
林威祈见状,递过一条黑色丝带,语气不善地命令:“系上。在塞北也住过好几年,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在雪地里走,若是不防着点,惹了雪盲便是找死!”
岳楚骁乖巧地把丝带系在眼前,诺诺地听着林威祈的数落。
林威祈也没打算教训他,说了几句便了事。两人继续往前行。
走了一段时间,视野里终于冒出一片树林,却是干枯的枝桠,横斜旁逸,似死人的骷髅。配上这一幕雪地,显得十分诡异。
林威祈忽然勒了马,扬起马鞭,指着前方的树木道:“九儿,你可看明白了?这里的树木和江南的树有哪些异样?”
岳楚骁一愣,不知林威祈为何问他这种问题,看向林威祈时,却见他脸色严肃,想来是认真的。顿了顿,他道:“塞北的树经霜历雪,如刀似剑,骨节里透着军人的刚强,给人以顽强不屈之感;而江南的树,却沾染太多胭脂花粉,极尽柔情,宛如水边弱女,总觉太柔弱。”
“同样是树,柔弱也罢,刚健也好,总不会变了树的身份。”林威祈打马超前走到一颗树下,道:“塞北的树,不仅经历风雪,还见证了最艰难的生存。如此恶劣的环境,几乎难见天日,即便脱去一身衣裹,也傲然屹立于此。树坚忍顽强如此,人为何就不能坚忍?”他一道眼光射来,犀利的精光几乎将岳楚骁射穿,“人生一世不可能只在温柔富贵乡里徘徊,若是吃不了苦,受不了磨难,便只配一辈子在人脚底下,就算你是只鹰,是只枭,如若没了翅膀,也只是野鸭般任人宰割的禽鸟!”
师傅极少说过如此露骨的话。他全身的怒火比四周涌灌的风还要令岳楚骁寒凉。羞惭之下,岳楚骁低了头,小声道:“师傅教训的是,九儿知错了。”
“啪!”狠狠的一鞭打在他身后,火辣辣的痛感顿时贯穿了全身。岳楚骁愕然地抬头。
“大点声!”又是一鞭打在腰臀处,却比刚才力道轻了许多。
“九儿知错了!”岳楚骁尽了全力吼出来,声音却已经变了味儿。
所幸林威祈没有再纠缠,只瞪了他半晌,哼了一声,抛下一句:“走吧!”
林子愈来愈深,却没有方才好走。密密麻麻的枯树挡住了马的道路,两人只得把马栓了,步行起来。又走了一段,眼界愈加开阔起来。
雪下地很厚,行走起来十分艰难,岳楚骁好几次都几乎跌倒。没入雪地的脚早已冻得没了知觉,木然地抬起落下,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林威祈却行走地十分轻快,倒像是在塞北长大的一般。岳楚骁跟他不上,只好踩着他的脚印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
没过多久,又落下一大段。
林威祈脸色隐隐有了怒意,哼道:“一年未见,功课落下不说,连身子骨都软了许多,怕真是少爷的命——”
岳楚骁自知理亏,不敢答话。
林威祈无心教训他,伸了一只手给他,道:“好生走着,莫要跌倒了,踩着了兽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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