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35章


门框上的横匾,已然模糊了颜色,只留下淡淡的两个字“紫光。”
  忽然,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传来。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渐渐近了。
  他头上一顶毡帽,把整个脸都遮盖在阴暗里,玄色棉袄衬托下的身躯显现出男人的健硕。他牵着马,深一步浅一步地向道观走来。
  恰在这时,道观破败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小道士,他探着身子,伸长脖颈一瞧,立马兴奋地叫了起来,迎上去牵过男人手里的马,道:“师傅刚叫我看看先生来了没呢,先生就回来了。”
  男人抬头,露出一张温润俊俏的脸,笑道:“你师傅果真是神机妙算呢~”说着,放下手中的缰绳,道:“把东西卸下来吧!这一车,够吃一个冬了!”
  小道士乐颠颠地去牵了马,往后院去了。
  简陋的小木屋里,散发着一种松香的味道,淡淡的令人安神。温暖的炕头上,摆着一个小小的桌榻,桌榻上放了几碟菜。一幅发黄卷边的八卦图格格不入地贴在炕壁上。
  老道士盘腿窝在厚厚的棉被里,长长的胡须也随着身子在瑟瑟发抖。吞了口口水,老道士做贼似的瞥了眼窗外,才小心地伸出手,端起温热的酒,放在唇边,还没来得及抿呢!就听见门口不怀好意地一笑:“道长伯伯,不许暗室欺人,偷着喝酒啊——”
  老道士忿忿地一哼,拍着桌子嚷道:“小混蛋,你还蹬鼻子上脸啦?还让不让人活了?”
  窗外的男子笑着进来,带进一阵阴冷的风。他摘下头顶的毡帽,露出满是笑意的脸庞,眉眼间一缕飞扬的得意,很是扎眼。此人正是岳楚骁。
  老道士白了他一眼,喝道:“还不坐过来!等着冻成冰块吗?”严厉的语气,脸上却看不出几分怒意。
  岳楚骁笑着蹭过去,在老道对面坐下,猫在了被窝里。
  喝了口温酒,岳楚骁道:“东西都买回来了,够过一个冬了。”他低头说着,忽的放下酒杯,正色道:“道长不要再外出游行了,如今的世道,不太平。”
  老道低低地笑了,眉眼间挤出深深的皱纹,自嘲道:“和尚都要出去化斋,道士不去游行,怎么换得来吃的?”说完,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句:“小娃娃不懂人世艰难啊——”
  岳楚骁深深地抿了嘴,不再说话。
  窗外的雪下得更欢。老道怔怔的看着,梦魇了一般,连平日里嗜爱的酒也没能打动他。半晌后,老道方叹道:“红烟若是知道你寻到这里,该是放心了——”深入肺腑的沉叹,几乎把岳楚骁的压向了无尽的谷底,冰凉地刺痛。
  老道继续说道:“红烟是我最小的妹妹,当年我们全家获罪发配新疆,他虽然年岁小,命却最硬,一路磨难,其他弟妹都死的死丢的丢,就她还活着。后来,你父亲凌九带人起义,杀了那些狗兵,把我们救了出来,那时候,我本想回到老家,毕竟那里才是自己的根,可是红烟偏偏不肯,她和如玉姑娘一路过来,情同姐妹,恨不得日日相随,我拗不过她,只好应了。我们——便这样走散了,”他抬头看了看岳楚骁,眼里满是慈爱,却带着伤感,“不想二十多年后,我和她在此相见,却早已是物是人非。她为了寻你,从塞北一路走来,辗转来回多次,方找到我这里,听说了你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云州,没想到——”
  他说完,径自端了一杯酒喝下,全然忘了岳楚骁的忠告。他红着眼圈叹了一句:“这都是命——”
  这都是命。
  轻轻的一句话仿佛不经意落入脖颈的雪花,令他猛地瑟缩,胸腔里那颗强作坚强的心颤抖着,后退着想要逃离,却无处可走,无路可逃。
  岳楚骁一言未发,头埋得低低的,连同嗜心的悲伤与痛苦一同埋入了影影幢幢的昏暗中。
  夜色铺天盖地地暗了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一杯一杯不停地喝着酒,一旁的火盆里,烫着的酒散发出浓郁的烈香,和着冰雪的气息在不停地升腾。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声巨响,把沉默的两人惊了一跳。
  “怎么回事?”老道士掀开被子,趿拉着棉鞋往外走去。
  “师傅师傅!”小道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只手指着门外,急道:“师傅,门外躺了个人!全是,全身都是血——”
  老道士一惊,顾不得披上衣物便往外跑去,岳楚骁也跟了上去。
  只见门口一人,衣冠凌乱,全身血污,气息奄奄地躺在雪地里,单薄的衣物根本阻挡不了寒气,不知痛还是冷,他蜷缩着腿,瑟瑟发抖。
  “快!把他扶进去!”老道士下了命令。
  岳楚骁皱着眉头,略一迟疑,便和小道士把人抱了进去。
  伤口看似吓人,却只是两道刀伤,想是天寒地冻,又忍了饥饿,因此才会如此虚弱。幸得老道士略懂歧黄之术,不费力地给男子包扎好伤口,又给他灌了一碗药,这才消停下来。
  岳楚骁站在一旁,紧蹙的眉头一直都没松懈下来。老道擦了擦手上的血污,忍不住踢了他一脚,骂道:“小混蛋,魂丢去哪儿了?娶媳妇儿去拉?”
  岳楚骁一愣,歉然笑了笑,道:“道长不分就里地救他,就不怕——”
  “怕什么?”老道士把眉一横,没好气道:“佛家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道士救人便救不得么?”
  岳楚骁被他噎得无语,闷了半天,才道:“此人虽然衣冠凌乱,穿着单薄,但是单从这里头一层衣物来看,便知他来头不小,况且他穿的可是双官靴——”
  “那又何妨?”老道士径自走到花架旁,洗净着手,一边说道:“做人么,无愧于心便好,哪能提防如此之多?”他说完,看了眼床榻上的男子,“兴许是被人打劫了,年关头,这荒郊野岭的,贼人多——”
  岳楚骁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修养了将近半个月,男人才勉强下得床。天越发地寒了,雪一场比一场下得大,紫光观本就处在荒野,几场大雪下来,便更难得进城了。老道士怕冷,岳楚骁便只得亲自扶着受伤的男子一遍一遍地在院里走,以更好地疗伤。
  没过多久,男人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矮胖,相貌平平,让人找不出特点,只浓眉下的一双眼睛,总是带着笑意。
  气喘吁吁的走了几步,他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空,叹道:“这雪下的大啊,明年开春只怕又要闹水灾了。”
  岳楚骁不答话,只微微感受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忧国忧民之气。他莫名地感伤,却无话可说。
  男人显是寂寞地紧了,不停地自言自语,道:“这雪要还下几天,怕是要等到明年才能进城了。”
  岳楚骁怔了怔,忍不住道:“先生若是想进城,等伤好了,我可送你一程。”
  “你?”男人的眼里闪现一丝狐疑,他笑了笑,“我这条命可是从贼人手里逃出来的,不能再拉你回去送死了。”
  岳楚骁却低低地一笑,带着些自负,傲然道:“送死的是他们,不是你我——”
  男人一愣,岳楚骁言语中的傲然和身上自然透出的戾气令他有些惊诧。他沉默半晌,才兀自说道:“待我出去,进了城,定要叫那些贼人后悔莫及,他们在此,也不知劫了多少穷苦百姓——”
  几日后,一场风雪骤停。
  岳楚骁套着马车,送男人上路。
  路越走越偏,穿过一片枯木丛生的荆棘丛,出来便是一望无际的原野,白茫茫的一片,闪现出耀眼的光芒,再无其他杂色。
  男人忍不住挑了帘子,探出个脑袋,冷不防却被岳楚骁喝了回去,“不要出来,不管听见什么声响,都不要出来。”
  男人听了话,却还是觉得忐忑。这条分明不是进城的路,反倒像是通向了贼人的老窝。难道他把自己当成了诱饵?这个年轻人未免太胆大。
  正惴惴不安地想着,只听见一声嚣张的口哨,继而是沉闷的马蹄声。
  白茫茫的视野里忽然冒出七八个人来,和他们身下的马一般,这几个人脸上的表情亦是不可一世的嚣张。
  他们呈一字排开,慢慢地缩小圈子,朝岳楚骁包围而来。
  为首的是一个髯须大汉,背上一柄长刀,凛凛生寒。
  岳楚骁轻蔑的一笑,犀利的眼睛早便看出了大汉唇边的胡须是贴上去的,至于背后那柄刀,想来也没什么杀伤力。
  看着越来越靠近的贼人,岳楚骁轻笑,摸出身后的弓箭,拉成满月。
  为首的大汉“哈哈”大笑起来,嚷道:“娃娃!你莫拿这个吓人,乖乖地把东西留下,爷爷饶你——”
  后面的字还咽在喉口,只听见破空而出的一声厉鸣,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大汉僵硬地身躯直直砸在了雪地上。额头上一只箭如入泥地,半分未动。
  人人惊愕。
  尸体触怒了这些强盗,手中刀剑一扬,喝道:“杀了他,给老大报仇!”
  众人来不及附和,又是惊破天地的一声,“砰!”继而是撕心一声惨叫。
  一人坠马。座下那匹马却已半跌在地上,脱着鲜血淋漓的前腿痛苦的嘶鸣。
  岳楚骁右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持了把枪,瞄准了落地的一人,一字一句吐道:“滚!”
  几人哪里还敢停留,拉起地上的一人,惊慌失措地狼狈逃遁。
  一抹笑意从岳楚骁嘴边泛开,仿佛一只得胜的头狼。小心地把枪放回怀里,利索地掉转马头,丝毫不管男人早已探出的头颅,还有满脸难以消散的惊诧和不可置信,朗声一笑,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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