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33章


  如死的静默,阴暗的祠堂灵堂一般令人心生恐惧。
  乔念芝脸色忽然变得平静,瘦小的身躯却战栗地诡异,她一言未发,颤抖着手拿去岳楚骁嘴里的木棍,小心地搬起木枷,又细心地给儿子擦了汗。
  岳云峰暗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洋医西医都候在外头,早些去看了。”
  “不必了,”乔念芝冷冷地回应,“只是三根手指头而已,又不是一整条臂膀,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冰冷的语气令岳云峰心悸。
  三老太爷连连叹气,挥杖一下打在岳云峰腿上,骂道:“好好的一个孩子,做错事,打一顿也就罢了!你也真忍得下心——”
  岳云峰瞑目,默然不语。
  收拾好儿子,乔念芝冷然扫视了一遍祠堂里的摆设,目光落在一副画像上,三步两步上前,把画像扯了下来。
  岳云峰阻拦不及,怒道:“你做什么?”
  乔念芝不回答,随手一丢,画像落入了一边燃烧的炭盆里,烈烈火焰,只剩下一堆灰烬。
  “这是我爹的画像,多亏你以师傅之尊将他贡在了岳家祠堂。从今往后,乔家再与你无任何瓜葛!”烈性女子,嫁为□,甘为人下,如今才是吐了一口怨气。
  “他是我岳云峰的儿子!”岳云峰不与她斗气,指着岳楚骁怒道:“他若不是我岳云峰的儿子,老子今天砍的就是他的右手而不是左手!老子待他已经仁至义尽,便是养条狗也知道乖巧,而他,这个畜生,人皮狼心,他敢杀段行均,就不会把你我放在心里!你莫要等到日后被他咬一口再来后悔——”
  “虎毒不食子——”乔念芝一字一句,满心怨恨,“他就是只狼也是你的儿子,你若看不过去,让他落得跟骥儿一样的下场也就罢了,何苦如此折磨——”
  “呵呵”岳云峰忽然笑了出来,两眼冒出兽性的光芒,盯着地上那滩将要凝固的血迹,冷然道:“我可是给过你机会。前次你们母子合唱了一出戏欺瞒于我时我便给过你机会,你当我不知道?挨顿鞭子怎会伤重至此,若不是你在药里搞了鬼,他哪会昏迷不醒!可笑我竟信以为真,心心念念地为了凤血草低三下四地求之于人——”
  乔念芝浑身一震,惊得哑口无言。
  与子同仇有情孽,塞北迷离道远迢
  半夜里,岳楚骁悄无声息地醒来。轻轻一动,左手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纱布缠绕之下的缺失感携着无可避退的悲愤在胸口氤氲不停。
  昏暗的烛光下,幢幢的影子重叠交错,鬼魅一般倏忽变幻。空气里浓浓的凉意,夹杂着厚重的药味,在他身边凝结成一股气场,唯一证明生命存在的气场。
  身边忽然传来一阵抽泣,滴水穿石一般清晰却又刻意压抑的哭声。岳楚骁心头一阵烦躁,恨不得立即让那些声音消失掉。
  动了动干裂的唇,喉口却像是燃烧了一团火,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半天后,才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
  “九哥哥!”时疏朗一听见声响就扑了过来,梨花带雨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你终于,终于醒了!”
  岳楚骁淡笑,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算是安慰。
  时疏朗却哭得更厉害了,若不是顾忌岳楚骁手上的伤,她真想扑在他的怀里哭个干净,“九哥哥,我们去湘西好不好?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们去湘西——”时疏朗哭求。
  一阵默然,岳楚骁断然摇了摇头,轻而易举地就背弃了两人之前的承诺。
  “为什么?”时疏朗显然不能接受这个回答,连声追问,道:“我害怕,我不能忍受,那个祠堂,还有还有那些家法,还有,还有三妻四妾——我不能忍受我的丈夫还要和别的女子生孩子,翠儿她她是也是嫁了你的,我——”
  一提到翠儿,岳楚骁无端地就冒出了怒火,沙哑着嗓子一声断喝:“够了!”骇得时疏朗一惊。盯着那张俏丽的面孔,岳楚骁冷声道:“这里是岳家,不是你的湘西,这里尽是魑魅魍魉,鬼魅阴邪,你无处可躲!你若是我岳楚骁的女人,即便是刀山火海,你也别想逃,可是,今日之事,你,你实在叫我有些心寒——”这种心寒,是刀光闪过之前,听见翠儿在祠堂门口的一声惊呼时就有的。
  时疏朗果然被骇到,她摇着头争辩道:“我不是,我真的害怕,我也想去见你,去救你,可是我真的怕——”不顾一切地扑在岳楚骁身边,哭道:“下一次,若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躲,我会比翠儿做得好的——”
  岳楚骁冷笑,挣开了时疏朗紧握的手,自顾自地闭了眼。
  他可以随意接受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可是却不能接受这样孤独而无力的承受,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女人在自己遭难时瑟缩在一角畏葸不前,不能与挚爱之人同床共枕,却也总希望有另一人风雨相伴,可是,眼前的时疏朗却莫名地叫他心寒失落。
  一场秋雨,无声无息地从天而降,细如牛毛的雨滴,绣花针一般插满了地面,绣出一幅绝美的秋景。天是惨白惨白的,混沌一片,单调地令人绝望。掉光了叶的树木干枯虬龙地朝天竖着,似乎要把低垂的天空刺出血来。
  偶尔一两只乌鸦飞过,带着死亡的阴影,掠过岳府头顶的那方天空,凄厉的鸣叫令人胆战心惊。
  岳楚芳带着段行均的灵柩回了天津,当然还有属于她的那一份家产。乔念芝惊悸之下也病倒卧床,吴幽儿却在房里叫悔不停,怎么单单忘了一个三老太爷,否则,岳楚骁断的可就是一条臂膀而不是几根手指了。
  因失血太多,岳楚骁身子十分虚弱,除了硬撑着去看了一次乔念芝,便一直卧床未起。翠儿打了一盆热水,小心地拧了帕子,拆开手腕上缠绕的纱布,轻轻地敷在伤口上,何宽在一旁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爹爹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把腕子也给割破了,万一血流光了,岂不是——”
  “哎呀”一声,脚上忽然挨了一踢,见到翠儿的眼色,忙讪讪地住了嘴。
  小心地看了岳楚骁一眼,翠儿把心口一句话给咽了回去:何叔,怕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的。
  左手上的伤口正在愈合,边缘处挠人心肺的刺痒针一般往心里猛扎,亦如这满心的恨意,稍稍一牵扯,便是撕心裂肺的疼。或许是受了惊吓,岳楚骁夜夜低烧不断,吐出的痰也带了血丝。
  日子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缘擦过,尖锐的摩擦声刺痛了每个人的耳膜,擦出的火花电光火石一般烙印在脑海里,留下的是无止境的痛和纠缠。
  一连几天的阴雨,却并未把这个世界洗得清澈,反倒更加浑浊起来。
  岳云峰连日来都噩梦不止,就连白天偶尔精神恍惚时,也会出现幻觉,惊悸之下,吴幽儿及时地找来了民间传说的“女钟馗。”
  这“女钟馗”是个年近半百的老道,穿着褴褛邋遢,没有一点道家的仙味风骨。
  老道有模有样地在府中各处贴了符,一路贴到岳楚骁院门口,却再也不进去了。吴幽儿一问,老道答道:“屋里头那位阴气太重,天生的克命。”
  听闻此言,岳云峰亦是一笑了之,后来,老道却出人意料地说出了岳楚骁的生辰八字,生母的模样,甚至提到了岳楚骥。惊诧之下,岳云峰不由得信了半分。
  吴幽儿一脸忧虑,向老道求法,老道一本正经,勉为其难道:“明日夜间,待我去他处作法。”
  夜半时分,岳楚骁再次发了烧,额头冷汗直冒,身子寒冰一般,抽搐不止。一见老道进来,翠儿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却又不好出言阻止,只是冷冷地交代道:“早些完事,少爷病着呢!”
  老道低低地应了一声。
  待众人退尽,老道放下手中的道具,熄了火烛,关了门窗,往岳楚骁身边一坐,顿时就哽咽起来。
  迷迷糊糊之中,仿佛有人牵了自己的手,紧紧地拽着,宜人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入心肺,温暖舒适,仿佛置身在母亲怀里,安然祥和。
  “娘——”岳楚骁轻轻叫了一句。
  老道浑身一颤,又惊又喜地起身,摇着岳楚骁的肩,叫道:“九儿!九儿醒醒!九儿!”
  岳楚骁一睁开眼便看到一张焦急的脸,陌生,却又带着淡淡的熟悉,昏暗之下的面庞显得粗糙,仿佛在大漠中励就一般,深深地眼光探寻下去,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我是红烟嫂嫂啊!”老道叫道,一双眼睛里满是心焦,“九儿,你还记不记得,在塞北的时候,嫂嫂还带你玩呢,还有你娘,九儿,记起来了吗——”
  眼里的淡漠和探寻终于化作了一丝惊喜,岳楚骁哭叫一声扑了上去,“嫂嫂——嫂嫂——”哽咽的声音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母亲怀里无赖地索取安慰。
  他有太多不平,太多委屈,太多愤恨,如今都化作了泪水,浸湿了红烟的衣襟。
  “九儿,嫂嫂终于找到你了,嫂嫂终究没有辜负你娘蔼—”抱着怀里的孩子,红烟亦是痛哭流涕。
  两人相拥而泣,不知过了多久,红烟才松开岳楚骁,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道:“九儿,跟嫂嫂走,去找你叔叔,至亲的叔叔。”
  “叔叔?”岳楚骁震住。
  红烟低着头,哽咽道:“你不是岳云峰的儿子,你的亲生父亲叫凌九。”
  岳楚骁脸色悚然一惊,只听红烟娓娓说道:“那一年我和你娘还有凌九被一同发配到西北边塞,我们原本不认识,一路上穿行大漠,艰难险阻,也就熟识了,你娘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从未吃过这等苦痛,有好几次都几乎命丧黄土。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