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30章


  说完,几人哈哈大笑起来。岳楚炀面色不善,却掩饰着啜茶,没有被人发觉。
  岳楚恒又嗑了几颗瓜子儿,开口说道:“你说老头儿——”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看了眼旁边娇滴滴的美人,招手把她喝退。美人儿倒也识趣,含嗔带怨地瞪了他一眼,便扭着腰肢施施然掩门出去了。
  段行均看得直乐,一双眼不怀好意地眯成了缝,笑道:“什么话不能当了人说,神神秘秘的?”
  岳楚恒大笑,“诶,难不成你我三人不是人?”
  段行均哈哈大笑,岳楚炀微笑不语。
  岳楚恒给他二人添了茶水,凑近低声道:“老头子身子骨越来越不如从前了,这继承人之事——总该有了着落吧?”
  段行均呵呵笑了两声,道:“我看老头子他春秋正盛呢!还能活好几年!”
  “狗屁!”岳楚恒啐了一口,“那是日薄西山,没几年蹦跶了!”哼了一声,道:“他倒是不急,万一哪一天没醒来,岳家岂不是要大乱!”
  段行均哈哈笑着,拍了拍岳楚恒的肩,瞥了眼岳楚骁,意有所指地说道:“人家正主儿都不急,你急什么?”
  只听砰的一声响,岳楚炀手中的杯盏重重地顿在了桌案上,古铜色的茶水顺着他青筋分明的骨节流了下来,甚至还能听见愤怒在缝隙之间摩擦的声音。
  岳楚恒、段行均猛地一愣,回过神来时,岳楚炀却是笑颜相迎,“你们慢聊,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失陪了。”
  没有一丝不妥,几乎是在一瞬间变了脸,让人来不及消化他方才迸发而出的怒气。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段行均咬牙骂了一句,“假正经!”
  岳楚恒却低叹了一声,稍稍带了些心悸,道:“你莫小看了他,他若发起狠来,十个你也不是他对手!”
  段行均冷笑道:“横竖这岳家不是我的,管你们怎么闹!”
  岳楚恒面不改色,端看着手中杯盏上釉色的春宫图,缓缓道:“岳云举怕是不行了,那小子有了漂亮媳妇儿,就成了笼子里的病猫,没出去嫖赌算是不错了。只看岳楚炀了,老头儿一归西,岳家就是他的,先不说这总督之位,单是岳家里里外外的家产,老头儿就不肯把它让给了外人!你这鸦片馆子要想开到云州来,还非靠他岳楚炀不可!”
  段行均嘿嘿笑了笑,道:“这点厉害关系我还是明白的。”哼了一声,阴沉着脸冷然道:“怪只怪老头子当年把岳楚骥弄死了,他要不死,底下这一群小妾生的鸟雀就不会叽叽喳喳地犯上作乱了!”
  又是一季秋。
  不久之前还是绿意盎然的景象,如今却是满目凄凉的枯黄。云州的秋,宛如多变的女子,错愕之间令你措手不及。
  何雨落难得的穿了一件花色裙衫,百态兰花的刺绣愈加凸显了她的脱俗。她轻笑着给乔念芝倒了碗茶,柔声道:“夫人尝尝,这是新摘的茶叶,水也是入秋的第一场雨水。”
  乔念芝略略放大了脸上的诧异之色,和岳云峰相视一眼,笑道:“雨落喜欢茶道?”
  何雨落不轻不重地笑了笑,道:“只是粗略涉猎罢了,谈不上喜爱。”
  乔念芝低头抿了一口,果真是沁人肺腑。
  岳云峰捋着胡须淡笑道:“这茶既非上品也非罕物,反倒是江南普通的茶叶,被雨落一泡,倒有些仙人之味了。”
  何雨落盈盈一福,道:“老爷谬赞了。泡茶原本便是如此,并非只有茶中极品才可淬出绝世的好茶,各人喜好不同,只有茶意和人品相和才是茶中之极。”
  乔念芝微笑点头,望着何雨落半晌,不由自主道:“雨落倒和雨莲妹妹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岳云峰倏然变色,何雨落瞧在眼里,忙笑道:“是了,幽儿姐姐也这样说呢,我们的名字里恰都有一个‘雨’字,怕真是有些因缘的。”
  岳云峰哼了一声,已经有些不悦。
  乔念芝暗叹一声,自云州灭佛后,冷雨莲便一直卧榻不起,岳云峰原先还以为她受了刺激,后来拉下面子亲自去看望,冷雨莲却闭门不见。这才知道,她只是置气罢了。世家望族之主的妻妾,最忌之事乃是生妒置气,更何况冷雨莲早已失了宠。看着岳云峰和何雨落眉眼传情,再想起年少时的恩爱,乔念芝恍惚在梦里一般,觉得万分不真实。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失落中,静静等待另一人的到来。
  果然,半晌后,何云轻着脚步走了过来,欠着腰,呈上一封信,道:“老爷,湘西时府来信了。”
  岳云峰放下茶盏,接过信,看过之后,脸上飘过一丝诧异,“时夫人病逝了?”
  “什么?”乔念芝惊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岳云峰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妻子一眼,意味深长的探视令乔念芝遍体生寒,半晌后,悠悠地道:“信中说,令朗儿和九儿回去奔丧。”
  乔念芝不自然地一笑道:“朗儿是她姑姑亲手带大,即便方湖要与她断了关系,一时想起要她回去也是应当的。九儿么,也算是时家的女婿——”
  “倒是我这做老子的不是了,好像是我要留住他们一般,”岳云峰低低地笑了起来,又道:“他们去便去吧!只是,行均天津那边儿出了点事儿——”
  “出事儿?出什么事儿了?”乔念芝又是惊诧又是担忧。
  岳云峰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冷哼了一声,道:“你叫芳妮子跟你说吧!她正在外头!”说罢,对下人吩咐道:“把大小姐请进来。”
  岳楚芳似是在外头候了很久,进来是已是满脸怒气。
  乔念芝一见她,便起身问道:“芳儿,怎么了——”
  话还未说完,岳楚芳就欺身近来,对岳云峰问道:“爹,一句话,你到底肯不肯借钱?”
  “芳儿,怎么没大没小的,”乔念芝埋怨道。
  “我没大没小?”岳楚芳瞪圆了眼睛,怒道:“他还冷血无情呢!”
  “放肆!”岳云峰拍案而起,“妇道人家怎么如此不知廉耻!且不说孝道纲常,便是静娴淑礼之道也是狗屁不通!”
  “我不通?我不通也是你教出来的女儿!”岳楚芳索性撒泼,放声哭了起来,“当年若不是你惦念着段家的钱财,会把我扔去那个鬼地方吗?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他段行均是风流成性出了名的,你敢说你之前就不知道吗,他把我扔进闺房扔了十几年,你——”
  乔念芝猛地捂住她的嘴,大惊失色道:“芳儿,大庭广众,这等话怎么说得?”
  岳楚芳一把挣脱她,嚎哭道:“有什么说不得,你们嫌我没脸,有人比我更不要脸呢!段行均在天津包了一个妓院儿的□,你们怎么不说他?段家的家产一夜之间被那些狗娘养的骚货卷走了,你们怎么不骂他——”
  “这,这是真的么?”乔念芝惊愕地看着岳云峰。岳云峰沉默着,脸上却分明是肯定的表情,惊得几乎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问道:“段家败光了?”
  “欠了四十五万两的赌债——”岳云峰幽幽地叹气。又忽然盯着痛哭流涕的岳楚芳道:“你回去告知行均,他此次是咎由自取,岳家一分钱都不会借与他。”
  他说这句话时,一脸无情,连乔念芝都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
  夜深。月光轻如薄纱,恰似美人头上的青丝,一泻而下。
  时疏朗一脸陶醉的笑意,紧靠着身后男子的身上,男人特有的刚健和体温透过衣料触摸着她的体肤,渗入她的心肺,令她颠倒。樱唇轻启,缓缓吐了一口气,略带忐忑地问道:“我们明日还不走么?”
  岳楚骁瞥了眼旁边整理好的行李,低着头埋入她的肩窝,道:“再等几天好么,大姐家出了事,娘走不了,我们说过要带娘走的。”
  时疏朗低头把失落埋入黑暗里,抬起头时又是一脸淡笑,带着几分俏皮,转头碰了碰岳楚骁的额头,道:“说了伯父看不出来那封信的真假吧?这个赌我赢了。”淡淡的红晕飞扬着得意。
  岳楚骁低低地笑了出来,促狭道:“为夫是人中之龙,娘子自然也是人中之凤了,想出来的主意自然是行得通的。”
  时疏朗吃吃地笑,嗔道:“什么龙凤的,那不是皇帝么?”
  岳楚骁没有回答,半晌后幽幽地道:“龙凤之说,不过是骗人的。如今,我倒宁愿做平平常常的虫鱼鸟兽——”
  话未说完,在时疏朗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轻笑道:“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去找大姐。”
  时疏朗一把拉住他转过的身子,诺诺地问:“你,你不留下来么?”
  岳楚骁微微惊愕,随即又笑着抽出自己的手,拍了拍时疏朗的头,道:“我回自己房里睡,娘说过要避嫌的。”
  拒绝地如此冠冕堂皇。这是汉人的礼节,时疏朗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总感觉,他们之间,还缺少了什么。
  第二日,暖阳高照。
  段行均一夜未眠,怔怔地坐着,下垂的眼袋、暗黑的眼圈显出一脸的疲惫之色,就连下颔也仿佛瘦出了骨头一般,灰青色的胡渣突兀地在上面蔓延开来。
  岳楚恒一见着他,“哟”了一声,惊道:“堂姐夫这是怎么了?一夜没睡?”
  段行均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勉强扯出一个笑,问道:“还有酒没?”
  “还喝啊?”岳楚恒打了个哈欠,连连摆手道:“你昨晚上都快把我灌到桌子底下了——”看着一脸狼狈的段行均,心里哂笑了一下,拍了一把大腿道:“堂姐夫,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没有老头子的章印,银庄不敢随便放钱——”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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