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26章


我一天也不想再看见那个小杂种,你别多事救活了他!”说到这里,吴幽儿语气渐渐软了下来,他看着儿子,带着一些恳求,“你不要乱来,我去跟你爹说你病了,不能外出——你不要乱来——”
  去湘西寻找凤血草的决定最终没能施行,一来是无人胜任,而来则是行程太远,莫说大海捞针一般难找,就算找回来了,也救不了岳楚骁。
  眼看着岳楚骁一天天消瘦下去,乔念芝心如刀割,反反复复几次苏醒过来,她没来得及跟儿子说上一句话,岳楚骁便又昏迷了过去。一大清早,姓张的老妈子得了吩咐从寿衣店里赶制了几件衣裳,用的是最好的布料,玄黄相间的色彩,祥云滚的金边,连做工都是百里挑一地细致。轻轻抚摸着衣裳上的纹路,乔念芝掏出针线包来,把自己亲手缝制的护身符缝进了袖口里。
  张妈妈叹了一口气,劝慰道:“夫人缓缓心气儿吧!孩子都有自己的命数,做爹娘的管不住呢!”
  乔念芝停住针脚,歪着头怔了片刻,嫣然一笑道:“看开了,早就该看开了,不看开能怎样呢——”
  带着缝制好的寿衣,乔念芝走到丈夫房里。
  岳云峰正在桌案上看书,就着清晨的阳光,仔仔细细地一字不漏地看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乔念芝的到来。乔念芝有一丝恼怒,却又苦笑一声摇头,也就不再介意。
  “老爷——”她轻轻叫了一声。
  岳云峰轻轻抬头,见到妻子,先是一愣,又瞥见她手里捧着的寿衣,才大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给九儿穿的,”乔念芝把衣裳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他榻上,和声道:“九儿都瘦得不成人形了,多高大的一个孩子,赶出来的寿衣却这么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穿上——”
  “夫人,你这是——”岳云峰想拦住她的话头,却怎么也拦不上,只听她神神叨叨的一直念叨不停。过了好半天,乔念芝才停下来,看了一眼丈夫,目光清冷,令岳云峰不寒而栗。
  “郎中说就是这两天了,老爷早些做准备吧,好歹也是父子一场,给九儿把这身衣裳穿上,我还给他做了个符,可别忘了——”
  “夫人——”岳云峰眼睁睁地看着乔念芝失了魂一样走出门去,心里莫名地痛彻心扉,几乎无法呼吸。
  谁都没有见到,岳云峰这些天,桌案上摆着的全是治疗各种疑难杂症的医书,他翻遍了整个书房里的书,却没有见到一条有关凤血草的记载。
  难道真如乔念芝所说的那样,只剩这两天了吗?他忽然恐慌起来。榻上摆放整齐的寿衣像只巨大的蝙蝠,在他眼前掠过,带着死亡的腥味,不停的叫嚣。
  岳云峰一阵心慌,丢下手里的医书便往儿子屋里走去。
  “老爷,老爷!”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疾奔而来,“老爷,少爷有救了!少爷有救了!”何宽顾不得擦去满头大汗,兴高采烈地叫个不停。
  “老爷!湘西来的时域湘时老爷说他有凤血草,他愿意拿出来送给少爷——”
  岳云峰一愣,说不清是喜是惊,忙问道:“他人呢?”
  “在大厅候着呢!”
  岳云峰绕开何宽,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交代道:“快,快去告诉大夫人!”
  拔薤击强一生愿,生生死死淡然之
  “岳伯伯好!”岳云峰一到大厅就听到这一声甜美的叫唤,只见一个长得秀美的二八女子,着一身湖蓝色凤仙花群,肩上的小袄是俏皮的斑斓蝴蝶碎花,流苏摆襟一拖到底。她笑着起身,稍稍一动,就露出未经包裹的大脚。
  “朗儿,不要胡闹!”时域湘低声嗔怪,一边呵呵笑着走上了和岳云峰见礼,“老哥哥,好久不见啊——”
  岳云峰也笑应了一句,一边歉然道:“犬子病重,居然把你们也给惊动了,实在是我岳振深的不是!”
  “老哥这是什么话?”时域湘横眉佯怒,“当年你我在西北领军打仗时,睡的可是同一个帐篷,吃的也是同一锅饭,也没见你怎么见外,怎么到现在倒分起你我来了?”
  岳云峰低头笑了笑,端起杯盏啜了口茶,道:“亲兄弟明算账,这个可不是跟老弟见外——”
  时域湘脸色变了一刹,瞬间又恢复平常,随即令随行的家丁捧来一个紫檀木兽纹的长方盒子,起身亲自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根约半尺长拇指大小的暗红色草木,像被染了鲜血的枯枝,柳叶般形状的叶子恰似凤尾,修长秀美。
  “这便是凤血草,已是苗疆的最后一根了——”
  “方湖老弟!”岳云峰突然打断他,拱手道:“如此稀珍之物,为兄不敢受——”
  “怎么?”时域湘一脸诧异。
  岳云峰摇头笑道:“凤血草乃是苗疆的镇疆之宝,珍贵之极,何况是这绝无仅有的最后一棵,犬子体贱,自是不能受此金贵神药。”
  “无妨无妨!”时域湘连连摆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众口铄金,凤血草本无如此神效,只是被人传说,三人成虎罢了!老哥——”
  “呵呵,”岳云峰朗笑着打断他,“当年在西北时,你的枪法最为精湛,上斩敌首下砍马蹄,无所不克,无数人想拜你为师,学得那套枪法,都被你拒之千里。后来,连我都按捺不住,向你求那套枪法,磨了好些日子,你才答应,不过,代价却是我祖传的那把宝剑——”
  岳云峰没有说完,只是颇有意味得看着时域湘,未发一言。
  半晌后,时域湘才笑出声来,他连连指着岳云峰道:“老哥你非要把我逼到墙角才肯罢休——”
  岳云峰也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时域湘的品性为兄还是看的分明,天下任何东西你都吃得,就是亏吃不得,”说着,他抬头瞥了时域湘一眼,“说吧!为兄要拿什么来换你这棵凤血草?”
  时域湘静默片刻,脱口而出道:“云州河运!”
  “不可能!”岳云峰拍案而起,脸上立时没了笑容。
  时域湘也认真起来,他低头哂笑了几声,“那可是你儿子的命!”
  岳云峰断然拂袖:“是我老子的命也不行!”冷笑一声看着时域湘,道:“谁个不知你时方湖狼子野心!云州河运若落入了你手,别说云州河边千万百姓会断了生计,就是拿它运送兵马你时方湖也没个不敢!”
  时域湘脸上俨然变色,却仍傲然道:“大哥未免高估了小弟,小弟只想把湘西和云州的河道疏通,以便通运——”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岳云峰冷哼了一声,“湘西苗人是什么品性,你比我清楚。为兄劝你好好读一本《明史》,看看苗人之乱根源何在!要想他们为你所用,不如好好做你的官儿,为他们修几座堤坝!”顿了顿,岳云峰一字一句,冷然道:“话已至此,为兄劝你,别忘了自己是个汉人!”
  落花寂寂黄昏雨,深院无人独倚门。
  夜色帘幕一般盖过来,令人措手不及。岳云峰方才还怔怔地倚在门前看那抹云霞,如今云霞却已消失无影,只剩下淡淡的水痕。
  黯然神伤了片刻,迟疑片刻,还是走进岳楚骁房里,遣走下人,就了红木架上的凉水洗了块帕子,小心得润了润岳楚骁干裂的双唇,又轻轻抱起儿子,低声嗔怪了一句,“一身硬骨头,铬死人!”
  岳云峰微笑着,把儿子抱在怀里,一手缓缓的拍打着他的胸口,叹了口气,看着房里越来越浓重的黑,半晌未语。
  “时方湖要爹爹拿云州河运来换凤血草,爹爹做不到啊!如今朝廷积弱,国势衰微,对外尚且不足,更别说对内了,时方湖狼子野心,他是想趁机拉拢苗疆蛮人造反啊!”
  岳云峰的脸一半沉浸在黑暗里,一半暴露在月光下,浑浊的眼眸里隐隐闪现一滴珠光,他拍了拍儿子的脸,继续道:“你曾爷爷还在时,岳家还是云州显赫,到了你爷爷手里,就败落地精光,爹为了这个家,忍辱负重了二十多年,实在是不想岳家自此倾颓!从西北回来时,家族里尚有一位叔祖父在,他得知为父继任云州总督时,第一面便在家门口放了一碗清水,一株薤草,还叫幼小稚童跪在门口。叔祖父古稀之年,用心苦矣!水者,欲我清也,拔薤,欲我击强宗也,抱儿当户,欲我开门恤孤也!为父任官多年,自忖少有压民之事,实不想在此事上辜负了你叔祖父的教导,令为父晚节不保——”
  岳云峰的声音俨然有些断续,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是爹的儿子,你该明白爹的难处,就像,就像当年你大哥一样——”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门口突然传来了幽幽的声音,岳云峰惊得抬头一看,就见到乔念芝泪眼朦胧地站在门口。
  乔念芝轻声走了过来,抢过丈夫手里的帕子,放在凉水里浸了一下,才捞起来仔仔细细地儿子擦身。
  “当年为了你不惜和爹爹反目,与乔家断绝关系,甚至以死相逼要与你修得连理。父亲开明至纯之人,在此事上,却是死也不肯让步——他说,岳家是一个坟墓,容不得半点生气。为了反驳父亲,我丢尽了西洋书籍玩物,半生不熟地拿了本孙子兵法来读。”说到这里,乔念芝泪流满面,停了手里的动作,看向丈夫的眼里无尽哀怨,“纵然往日情分不再,你也不该如此对待我的儿子!”
  “他是岳家子弟!”岳云峰赫然起身,长身直立的玄色长袍霸气立现,“再给我一个儿子,我也这样待他!只怪他命数不好,投身到了岳家——”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岳云峰顿时停住话锋,朝外喝了一句:“谁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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