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25章


  岳楚骁没有回答,冷冷地看着他,几乎是一瞬间,岳楚骁小小的身子忽然变大,脸上的稚嫩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少年的脸庞。
  岳云峰骇得大惊,往后大退了一大步,一脸恐慌地问:“九儿,你——你——”
  “父亲,”岳楚骁忽然森森地叫了一句,眼里的冷淡像一条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大哥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他走了,我也要走——”
  “不,不!”岳云峰惊慌失措,紧紧拽住儿子的衣襟,“九儿,你要去哪里,你不要走——九儿——九儿——”
  如同龙卷风卷起的黄沙,岳楚骁的身影在一瞬间分崩离析,消失无踪,只有飞扬的烟尘,随着疯狂呼啸的大风不停地升腾、蔓延……
  “九儿——九儿!”岳云峰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手心猛地一抓,却抓到了一个冰冷的物事,骇地睁眼,看到的却是一片黑暗,抬起手一看,握在手心的原来是一个干涸见底的杯盏。
  “老爷,老爷要起夜吗?”门外响起了何云的声音。
  静默半晌,岳云峰才道:“不必了。”略带迟疑,他还是掀起了被褥,胡乱批了一件大衣,打开门往外走去。
  “少爷,醒醒啊,少爷——”看着岳楚骁苍白的脸,乌黑颤抖的唇,翠儿的呼声已经带着哭腔,“少爷——”
  “郎中来了没啊——”翠儿朝外喊了一句,又哭咽着摇了摇岳楚骁的手臂,“少爷,你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下——”
  “不要拉我,不要,不要拉我——”岳楚骁反反复复地呢喃着这几句话,满脸冷汗几乎浸透了枕头,紧蹙的眉心再无一丝英俊,反倒多了令人痛惜的苦痛。
  “怎么回事?”岳云峰掀了帘子进来,见状顿时想起方才做的梦,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
  翠儿一见岳云峰,如同抓着了救星一般,忙哭着扑了上来,“少爷半夜里出去,倒在路上,回来就成这样了——”
  岳云峰轻轻皱眉,走到床边,探了探儿子的体温,触手处一片滚烫,定了定心神,问道:“叫郎中了么?”
  翠儿连连点头,“何宽去叫了——”
  岳云峰轻“嗯”了一声,俯身抱起儿子,指着桌案上的药碗,吩咐道:“先把药喂了——”
  “少爷他喝不下——”翠儿又抽噎出声,“喂进去的全吐了出来,还,还吐了血——”
  岳云峰这才看见地面上昏黄烛光下掩藏下的斑斑血迹,心中一痛,怔了半晌,把儿子抱在怀里,一手端起药,一手轻轻拍着儿子的胸口,轻声慢道:“九儿,把药喝了再睡——不然,不然爹爹要打你屁股了,九儿——”
  岳楚骁战栗的身躯渐渐安静了下来,迷迷糊糊中,把头往岳云峰怀里蹭了蹭,眉头依旧紧紧皱着,不肯松开,挺翘的鼻尖缀着汗珠,仿佛受了委屈嚎啕大哭的孩子。
  岳云峰不经意地一笑,舀了一勺药,慢慢放在儿子唇边,和声劝道:“张嘴,把药喝了——”
  岳楚骁的嘴紧闭着,丝毫不肯喝,似乎嫌药苦了,在无赖地淘气。
  “不要淘闹,再不听话,爹爹再把你绑到祠堂——”
  猛地一颤,岳楚骁全身抽搐起来,剧烈的咳嗽把那张英俊的面孔折磨得几乎扭曲,“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嘴角缝隙蔓延出来,渗进了岳云峰的衫子里。
  翠儿“啊”的一声惊叫,哭喊出声:“少爷——”
  “别哭了!”岳云峰沉着脸喝了一声,自己心里却也忐忑不安,抱紧了儿子擦去他嘴边的血线,贴着儿子微弱的呼吸,心里莫名地惶恐,想起方才的梦魇,更是一刻也不肯把他松开。
  “翠儿,翠儿,郎中来了——”何宽高叫掀了帘子闯进门来,一脚刚踏进来,看见岳云峰在场,止了声,诚惶诚恐地叫了句:“老爷——”
  “叫郎中进来——”岳云峰吩咐了一句,便起身把岳楚骁平放在了床上,自己避身出去了。
  天还寒凉,地面上都是坚硬的冰霜,走在上面发出“咯咯”的声响,走到院中岳云峰才发觉自己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袍,寒气透过薄薄的衣料无孔不入地往里钻,令他禁不住直打寒战。
  不知什么时候,乔念芝轻声走了过来,披了一件皮裘在他身上,没等岳云峰反映过来,转身就要离开。
  “夫人——”岳云峰反身拉住她。两人静默了片刻,静默地空气里都有些尴尬的气息,心里有千言万语,岳云峰却只是说了一句:“天冷,多穿些,别着寒了——”
  乔念芝沉默了一阵,继而却突然发出一阵阵呜咽,转身抽噎道:“若让我一场病死掉也就罢了,免得受你们父子的气——”
  岳云峰深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你也知道我每次都不是无故责难于他,那个小畜生那次不是蹬鼻子上脸地惹我生气?一块顽石,就算是璞玉,若不仔细敲打,也只有填补河滩的命!”
  “横竖都是你有理,”乔念芝愠怒道:“岳家是你的,自然也只有你说了算,敲打敲打,骥儿不是被你敲打没了,还有宝儿的爹爹——”
  “夫人,够了!”岳云峰也怒了起来,拂袖断然道:“你不要得寸进尺!他若真敢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莫说一个岳楚骁,是个岳楚骁老子也下得去手——”
  乔念芝闻言泪如雨下,心痛得战栗不止,哽咽了半天都没有吐出一句话来,正反复煎熬间,翠儿掀了帘子出来,眼圈红得桃子一般,小声叫了句,“老爷,夫人——”
  乔念芝忙上去,抓住翠儿的手急问道:“少爷呢?怎样了?”
  翠儿鼻翼煽动了一下,眼圈里渗出一颗泪珠,哭咽道:“郎中说,说——”
  一见翠儿的神情,乔念芝的心就凉了大半,愣愣地怔了半晌,半天没有说话。岳云峰在一旁等不及,皱紧了眉头喝问道:“郎中说什么了?”
  翠儿哭得更压抑,掩面道:“郎中说,叫老爷夫人,准备,准备后事——”
  “大夫人!大夫人!”
  大夫人应声昏厥在地,瘫坐在地上半晌都没有出声,愣愣得不发一言,岳云峰慌得连声叫道:“夫人!夫人——”伸手去掐乔念芝的人中时,乔念芝却“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一手拽住岳云峰的衣襟,哭道:“你可是满意了?你满意了吧?你非要把他们一个个都整死才开心——”
  “够了!”岳云峰一把抢过被乔念芝拽住的衣襟,抬头看了眼屋里的场景,哼道:“好好的一个男儿,哪会那么金贵?挨了几棒子就要死要活的,要是上战场,谁还指望他杀敌卫国?!”顿了顿绕开妻子便往里走到岳楚骁的房里。
  郎中正在给他扎穴,□的身躯上插满了吸入牛毛的针,蜜色的体肤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一颗一颗凝结,最后汇聚在一处,从肌肤的纹理处流了下来。
  岳云峰有些心疼,走过去摸摸儿子的额头,还是一片滚烫。
  “怎样了?”岳云峰问道。
  郎中没有立即回答,先是伸手拔了一根针,岳楚骁的身子便跟着微颤了一下,带出了喉间一丝轻哼。
  “令郎已经病入膏肓,小人只是暂且稳住了他的病情,其余的,恐怕要靠造化了——”
  岳云峰不置可否,令下人送走了郎中,瞥了眼儿子的脸,自言自语带着嗔怒喝道:“不过是挨顿鞭子,哪那么容易就死?小九儿,你可别跟老子玩心思!否则——为父轻饶不了你!”
  几日后,岳楚骁的病却丝毫不见好转,反倒愈加严重了起来,岳云峰这才紧张起来,重新找来郎中,郎中却说:“除非能找到凤血草,否则药石枉顾。”
  凤血草是湘西苗疆特有的毒草,曾经一度被当做蛊毒而被巫女用来下蛊,因为繁殖生长极为缓慢,且采摘严重,到了清代,凤血草几乎绝迹,只有当地土司手中存留几棵,以示身份尊贵。凤血草虽带有剧毒,但若去除表皮和筋络,剩下的部分便可入药,且有神药之称。
  岳云峰哼了一声道:“那些庸医,医不好病便故意开些奇异难寻的方子,如此一来,即便治不好也不是他的过了——”
  大夫人红着眼圈,断然道:“你不去找我去找,横竖儿子不是你的——”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院里的枯木仿佛是在一夜间换上了碧绿的着装,郁郁葱葱的一大片,燕子低低地飞过,剪碎了一地春光。
  吴幽儿摇着金线绸缎西施扇,着一身透蓝的水衫,原本窈窕的腰肢经过一个冬日的修养变得肥硕起来,轻轻一摇便带动一大片赘肉颤动。故作淑珍地掀开帘子,见到儿子正在西洋镜前装扮,轻哼了一声,问道:“要出远门?”
  岳楚炀不置可否,整了整胸间的盘扣,道:“三弟病了,急需凤血草,爹爹叫我去湘西苗疆寻找一下——”
  “什么?!”没等儿子说完,吴幽儿就尖叫起来,瞪着儿子问:“你答应了?”
  岳楚炀转身,点头应道:“三弟病入膏肓,我自是无法推脱——”
  “你失心疯了!”吴幽儿盯着儿子,一字一句咬牙道:“你不如在祠堂里打死了他,你发的什么慈悲,要去救他,你疯了不成?”
  “爹爹自始至终都没打算要他死!”岳楚炀一脸不耐,愤而转身,“都说老爷气得把家法棍子都打断了,你们也不看看那根棍子是断在了哪里?分明是实实地砸在了条凳上,否则他岳楚骁哪还有命在?”朝着镜子冷笑一声,又道:“我看爹他可没被你的药毒糊涂了,反倒是越来越明白!”
  “你——”吴幽儿看着镜子里儿子的脸,忽然没由来地冒出一阵冷汗,顿了半晌,转身挡在门口,尖声道:“不管怎样,老娘我不准你去,除非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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