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22章


讨打的畜生!”见岳楚骁低头不语,忍了一口怒火,转身去时,又见到岳楚恒已然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恒!”岳云峰怒喝了一声,“你老子还没回来吗?”
  岳楚恒“啊”了一下,支支吾吾,“伯父,爹爹说扬州那边儿脱不开身,回不来了!”
  “有本事他就一辈子都别回来!”岳云峰大为光火,发泄了一通。
  一个腊八节便如此开头了。
  傍晚时分,岳家府门前,一排排地搭起了厚实的棚子,家丁妈子们在这里忙得不可开交。远远的望去,长长的队伍几乎蔓延了整条街道。排队的都是衣衫褴褛的穷人,在寒风里瑟缩成一团,小心地抱着硕大的碗,脖子却早早地伸到前面去了,垂涎地看着棚子里几大锅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腊八节发粥周济穷人,是岳家历来的规矩。先前父亲还是云州乡绅时,岳云峰也曾跟随爷爷在门口发粥,来领粥的人眼里难以掩饰的欣喜和满足让岳云峰终生难忘。后来,在父亲手里,岳家败落,父亲卖了宅子还了赌债,便带着岳云峰四处乞生,对于穷人的生活,岳云峰有切肤之感。
  瞥了眼一旁的两个儿子,岳云峰心里千思百转:岳楚骁是蜜糖里长大的,不知道穷人的心酸悲苦,若非家规森严,只怕和纨绔子弟无异了!岳楚炀自幼流落在外,处事都中规中矩,虽是在澳门蛮夷掌控之地长大,却也懂得不少中国的孝道礼节,只是——城府未免太深了些。
  轻轻摇了摇头,缓解后脑一阵阵涌来的刺痛,岳云峰暗叹了一口气,一场大病过后,他的身子大不如以前,是时候考虑后事了!
  宝儿嚷冷,岳楚骁只得把他抱回了屋里,交代何宽在外头帮着发粥。回了院里,又叫翠儿生了个火炉子,抓了宝儿的小手贴近火炉里,烤得他连声嚷疼。
  拧了拧他的小脸,岳楚骁眯着眼“哼”道:“还敢不敢叫了?”
  宝儿泪眼汪汪,躲闪不及,连声哭叫:“疼,疼,哥哥——”
  翠儿笑着打落岳楚骁的手,抢过宝儿抱在自己手里,嗔怪道:“宝儿还小呢!少爷莫要欺负他。”
  岳楚骁摇头叹息,“好好的一个男孩子,养得跟女儿一般娇贵!惯得他!”
  “从小没了爹娘的,全府上下谁不是星星拱月亮一样贡着他?冯妈妈又回家过年了,宝儿没人照看,不疼惜他疼惜谁?”翠儿说着,蹭了蹭宝儿的脸,自顾自淡笑道:“我若有个孩子,不管男女,都要好好养着,少爷你——”说到这里,她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忙住了嘴,讪讪地瞥了眼岳楚骁。她心知自己虽是岳楚骁的妾室,可岳楚骁却对她没半分情意,更是忌讳提到孩子这一事儿,也因此口无遮拦惹他发了好几次火。
  “怎么了?”岳楚骁放下手里的书卷问道,显然没有听见翠儿刚才的话语。
  翠儿失神地摇了摇头,低头不语。
  “你方才说,谁的孩子?”岳楚骁凝眉问道。
  “啊,是老爷,”翠儿干笑了一声,“是三夫人要给老爷冲喜,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三夫人说,老爷春秋正盛,还能开枝散叶,给少爷生几个弟弟——”
  “什么时候的事?”岳楚骁突然拍案而起。
  翠儿骇得一愣,正懊恼自己嘴快把此事说了出来,岳楚骁就已经一脸怒意地逼近了过来。
  “什么时候的事儿?”岳楚骁冷声问道。
  “是,是——有好些日子了。”翠儿唯唯诺诺,一边往后退了一大步,一边把宝儿搂得更紧了些,“少爷,不要冲动,这事儿老爷也是应了的——少爷——”
  没等她说完,岳楚骁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正下着雪,翠儿一把抓起门脚边的伞,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岳楚骁的身影就消失无踪了。
  轻轻放下伞,翠儿失神地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
  “翠儿姐姐,哥哥不喜欢宝儿吗?哥哥好凶。”宝儿眨着眼睛问。
  翠儿笑答道:“宝儿乖,不要淘气,哥哥就会喜欢了。”
  “那哥哥喜不喜欢翠儿姐姐呢?”
  翠儿一愣,半天没有说话,良久才摸了摸宝儿的头,笑道:“宝儿好好读书,要听夫子的话,不要随便问乱七八糟的问题,哥哥会不高兴。”
  雪下得更大了。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喳,被雪一盖,就像铺了雪白的地毯。门口洒的腊八粥早已冻成了冰,却仍有几只饿慌了的雀子不停地扑腾下来啄食。
  忽然,一阵轻软的脚步咯吱咯吱地踩在雪上,惊起了地上的雀子,扑腾扑腾地一片响,一地的鸟雀便消失得无影了。迎面走来两个女人,一个是吴幽儿,身着水红色棉夹袄,头上却一顶灰色小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她身边一个女子,穿得有些单薄,瘦弱的臂膀微微瑟缩,脚下的步子却是稳健不乱的轻盈,瓜子脸上一双眼睛被苍白的脸色衬得愈加透亮。
  吴幽儿脸上挂笑,亲密地拉着女子的手,扭动着腰肢朝岳云峰的房里走去。远远看见岳楚骁的身影,她先是一愣,继而却加快了脚步,笑道:“这么巧?三少爷也来找老爷?”
  岳楚骁皱了皱眉头,没有搭理吴幽儿,把目光放在她身边的女子时,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女子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片刻的注视后,她的眼里也掠过一丝讶异。
  “妹妹果然是倾城之色,”吴幽儿凤眼一转,掩嘴笑道:“大少爷这等眼高之人也看入迷了,老爷还不定怎么欢喜呢!”
  岳楚骁冷笑一声,“多亏了姨娘,父亲才消受得这倾国倾城的齐人之福。”
  吴幽儿“呵呵”笑了笑,正准备反驳,只听得房里突然爆出一声怒喝,“不进来就滚出去,别在此聒噪吵了老子的清净!”
  三人骇得一愣,对视一眼便讪讪地往屋里走去。
  岳云峰躺在榻上,微微偏着头,跪在一旁的小丫鬟手道熟练地在他脚上按摩,鼻腔里不时发出一两声舒服的呻吟。
  瞥了眼面前站立的女子,岳云峰撑着榻沿坐起,啜了口茶。
  吴幽儿见状,笑着走前一步,接过岳云峰手中的杯盏,凑过岳云峰的耳边轻声问道:“老爷觉得怎样?”
  岳云峰不置可否,微“哼”了一声,朝一旁的小丫鬟吩咐道:“换个腿,手重点。”
  小丫鬟应了绕到另外一边。
  吴幽儿有些尴尬,讪笑道:“她叫何雨落,是扬州来的,父亲在路上得了疾病死了,我见她要卖身葬父,心想与其让她落入其他邪人之手,不如送给老爷,老爷向来仁慈,想来也不会拒绝这一个弱小女子——”
  说完瞥了一眼岳云峰的脸色,见他并无愠怒,这才又笑着拉了何雨落的手,“老爷可是世上少有的好人,嫁给他,是妹妹你几世修来的福气,还不给老爷磕个头——”
  何雨落盈盈下跪,却听见岳云峰咳嗽了一声,头微微偏着,问向岳楚骁道:“九儿,你有什么话说?”
  岳楚骁一愣,张了张嘴,垂首道:“纳妾之事,儿子不敢稍有妄议,只是希望父亲不要误听了谗言,把妲己当成了西施——”
  “哦?”岳云峰停下端着杯盏的手,颇有意味地看了眼儿子,“都说齐人有一妻一妾,此之谓齐人之福,看来为父是要倍之于齐人之福了,怎敢还娶个妲己西施般的人物?”呵呵笑了两声,挥手道:“都下去吧,我有点累了,给何姑娘腾出一间房子来,别亏待了她。”顿了顿,又道:“礼节从简便好,不要太铺张——”
  听到这句话,吴幽儿的脸上才乐开了花,看来岳云峰是同意了纳妾一事了。带着何雨落连连称是,趾高气昂地瞥了眼岳楚骁,才走出门去。
  错开的瞬间,岳楚骁却被何雨落胸口里悬挂的一颗白玉吊坠炫得刺伤了眼睛,微微一怔,脑中忽然“嗡”的一声,像是电闪雷鸣的一刹那,让他猛地一惊。忍不住朝后看去,却听见父亲一声沉喝,“九儿!”
  回过神来,父亲正满脸怒火地瞪着他,“魂都去哪儿了?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诺诺地低了头,岳楚骁沉默不语。
  岳云峰吹了吹漂浮在茶水里的茶叶,抬起头冷哼道,“为父真是小看你了,长大了,翅膀硬了,知道耍心思了。”
  岳楚骁一愣,“儿子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不明白?”岳云峰冷笑出声,把杯盏往桌上重重一顿,“一只鲫鱼,在荷塘里耍耍也就罢了!还想学那鲤鱼去跳龙门吗?”说着,右手一抓,把桌案上的一封纸信扫在了岳楚骁面前。
  岳楚骁拿起一看,顿时大惊,居然是他在京城和谭嗣同等人签署的万言书!
  “雌黄小儿!若是在为父面前僭越不敬也就罢了!居然敢上到朝廷,妄议朝政,堂堂天子,岂是你等无知能评断的?”
  “天下兴亡,匹夫之责!中国是华夏子孙的中国,国势命脉关乎四万万百姓的兴亡,有何说不得?更何况满清朝廷治世不仁,存亡不图,人人得而谏之——”岳楚骁据理力争。
  “放肆!”岳云峰大喝一声,手里茶盏应声飞了出去,直直砸在了岳楚骁胸口,滚烫的茶水从外衣渗了进去,留下一片刺痛的温暖。
  “混账!你是要把我气死才甘心!”岳云峰怒骂着,剧烈地咳嗽起来,慌得一旁的小丫鬟连连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岳楚骁也慌得跪下,“父亲不要生气,儿子混账了——”
  岳云峰吞了一颗药丸,缓了口气,才恨恨得道:“救国救国,一群无知小儿,哪知道如何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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