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20章


要不,去歇一会儿吧!”徐咏月小心问道。
  柳咏琴摇头拒绝,“心里有些闷,出去走走便好了。”不知为何,好像是魔障了一般,突然就想起了他,那种逼人的令自己魂牵梦绕的气息仿佛就在身边氤氲,却怎么也抓不到,摸不着。
  “工商不兴,民生困蹙,或散之他国,为人奴隶,或啸聚草泽,毒害乡邑。虽无外患,内忧已极。夫国已民为本,不思养之,是自拔其本也。养民之法,一曰劝农,二曰劝工,三曰惠商,四曰恤贫……”
  梁启超念完,底下已是一片叫好声,文廷式起身道:“我中华大国,生死存亡在此一线,我等读书之人,肩负国家兴亡之责,于救国救民之术,万不可随意待之——”说完,拿了笔在讲稿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谭嗣同也起身,忿然道:“土耳其为回教大国,不变旧法,遂为六大国分割。日本蕞尔小岛,能变旧法,乃能灭我琉球,侵我邦国。前车之辙,不可不鉴。《战国策》有云: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已。我等不要当亡国子孙,当担当兴国大任!”
  说完,笔走龙蛇,也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众人纷纷效法,也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岳楚骁提笔之时,谭嗣同暗地拉了他一下。岳楚骁会意,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犹豫,也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谭嗣同是在提醒自己顾忌身份。他是世家子弟,一举一动牵扯到整个岳家的利益,牵扯到父亲的立场,可是,他也被当场热情高涨的爱国忧民之心感染,若是不留下自己的姓名,不但辜负了自己一身皮囊,也对不起丁汝昌对自己的苦心教导。
  众人牵了上书,便交与文廷式收了起来,由他转呈给光绪皇帝。书稿落成,众人都兴致冲冲地长吁了一口气,又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日本把辽东半岛还给了中国,却要走了三千万两白银,果真是狼子野心!”
  有人嗤之以鼻,应道:“说是还,还不是被俄德法三国占了去了?德国军队早驻扎在了辽东,租借都划开了。朝廷还找了个精通德语的翻译协助洋鬼子管理租借,听说找的就是云州总督的儿子岳楚骁!”
  岳楚骁闻言浑身一震,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有酒盈樽冬雪暖,基督佛门狼子心
  京城的冬来得愈加早。本是深秋金黄的季节,天空中却纷纷扬扬得飘起了雪花,若不是那随风袭来的寒气,还真会错把雪白的飞絮当做阳春三月的扬花。院里的金桂上落了浅浅的一层白,像是夜里月光的薄沙,轻轻的一层,仿佛随手一揭便能揭去。
  看院的老仆人已近古稀之年,花白的胡须仔风里一颤一颤地抖,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从不松懈的笑,残缺的牙齿外露无遗,笑起来中气十足,每次和岳楚骁谈起岳楚骥时,他就显得愈加兴奋了,颤抖的胡须几乎能跳起舞来。
  “这颗金桂有十几年了呢!还是大少爷在京城时种的。”他哈哈笑了几声,苍老的脸上露出嗔怪的表情,“大少爷猴皮得紧,上房揭瓦,打架闹事,没一样少了他的!老爷有个同僚,从老远的地方弄来几根岭南金桂的树苗,愣是被少爷烧得一根不剩。老爷气呀!压了好几天的火一次性全撒在他身上,家法都没请,随手抄了扫院子的笤帚把他打了个屁股开花!连躺了半个月的床没下来。后来,老爷兴许是后悔了,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金桂的苗子,给少爷种了玩儿。”
  “都十多年了呢!”他叹了口气。
  岳楚骁低头不语,小心得抚摸着桂树湿漉漉的树干,冰凉的触感让他莫名地觉得安心。一阵恍惚,树底下仿佛蹲着一个飞扬飘逸的少年,歪着头给桂树浇水,嘴角一抹邪魅的笑掀起了心里最熟悉的记忆。
  “九儿,快过来!大哥教你爬树!”
  岳楚骁一震,猛地转身,四下环顾,却只见到一片空明。愣愣地怔在当场,才忽然想起方才那句话是在大漠时大哥偷偷带他出来爬树时说的,大哥总怪他身为男儿,阳刚不足娴静有余。因此一有闲暇便携着他四处淘气,被父亲发觉后,家法军法也总只施与在大哥身上。
  黯然神伤地长吁了口气,正准备转身进屋,父亲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头上一顶灰白貂皮毡帽,身上枣红色披风,玄色滚金的衣襟随着脚步一起一伏,在风里发出微微的猎猎声。一举一动都带着不言而喻的威严和劲爽。
  “作死的畜生!大冷的天穿了件单衣在外头吹风,找死不成?”
  岳楚骁一愣,父亲微怒的脸就贴了过来,不等他说什么,岳云峰右手一勾,扯开披风的挂带,转身双手一抖,“哗”的一声,披风天盖一样落在了岳楚骁的肩头。布料里残留的暖意瞬间就透过了他的体肤,传入了血脉里。
  “老张,温一壶酒来,做几个小菜,端到我房里来!”岳云峰进屋之前吩咐道。
  老仆人应声去了。岳楚骁迟疑片刻,随父亲进了屋里。
  “今天怎的没有出去?”岳云峰乜斜了儿子一眼,脸上不辩喜怒。
  岳楚骁解下父亲身上的大衣,给他换了一件短下贴心的皮毛马褂,一边搭着盘扣一边答道:“今日无事,不想出去。”
  “啪!”岳云峰打落儿子的手,“哼”道:“扯个慌也要想半天,别用你那些花花肠子来搪塞老子!”
  手背上轻轻的一片酥麻,岳楚骁无端地红了脸,又是片刻迟疑,方嗫嚅道:“下雪了,儿子本想去接父亲的,和张伯说着话,就忘了。”低低的声音暗藏了几分委屈,岳楚骁甚至不肯相信这些话居然是自己说出来的,回过神后,又莫名其妙地懊恼起来。
  岳云峰也有些诧异,一眼瞥见靠在门外的油纸伞,愣了片刻,没好气地一笑,便不再搭理他。
  老张把酒菜端了进来,热气混着酒香瞬间在房里氤氲起来,岳云峰舒服得叹了口气,对岳楚骁招了招手道:“过来,过来陪为父喝酒。”
  岳云峰显得意气风发,仿佛回到了大漠边关的那几年,金枪劲旅,驰骋疆场,挥手便是一片豪情。眉眼间岁月留下的沟壑也借着酒力燃烧了起来,荣光焕发。
  “来!再喝一杯!”岳云峰抢过儿子手中的酒壶,满满地给儿子添了一杯,古铜色的脸上不显眼的两抹绯红愈加扩散开来。
  岳楚骁一口灌下,热辣辣的一股暖流从喉口渗进心里,五味陈杂,就像父亲看他的眼神。他心里盘算着如何跟父亲开口提起翻译一事,斟酌了半天,却如何也开不了口,仿佛有什么拉着他,不忍让他打破这难得和谐的一幕。
  “老张!再去温一壶酒来!”岳云峰朝外喊了一句,又掂了掂见底的空壶,不知足道:“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瑚珀光。酒是男儿血,能见豪放,当用碗来盛。”
  “如今不比大漠,父亲身子也不比从前,酒还是少喝些好。”岳楚骁劝道。
  岳云峰却哈哈大笑起来,“为父是怕你不能喝,才与你一同用这小儿女用的玉杯。”说完,盯了岳楚骁半晌,冷笑一声,忽的抓住他的手腕,冷哼道:“出去一年,酒量见长了!”
  岳楚骁一愣,讪讪地低头,沉默不语。
  岳云峰慢慢松开手的力道,就在儿子准备将手抽出时,又忽然一扣手腕,把手手心朝上地拽了过来,右手轻轻地覆了上去,眯着眼斥道:“喝酒误事,不可过量,除非应酬,不要随意沾边!”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道了。”岳楚骁有些心慌气短。父亲鹰爪一样的手仿佛随时都会打下来一般,危险地悬在他的手心上。
  岳云峰低低地笑了笑,松了手退开身子,“知道便好,若是不长记性,家法伺候!”
  父亲有些醉了,醉得目光迷离,也只有这时,看向岳楚骁的眼睛里,才会有几分怜惜和得意。岳楚骁忽然就觉得疲累,他可以对抗父亲的□,对抗父亲的家法,却无法应对这样的父亲。
  “日后出去为官,应酬多了,酒是不可不喝的——”岳云峰看了眼儿子,伸手夹了片油酥松花鸡,不动声色道:“为父给你谋了个官职,在辽东德国租借……”
  “父亲——”
  “辽东不比云州,冬天来得早,也长,过去的时候多带几身保暖的皮裘,为父这身披风也给你了。得空的时候,喝喝小酒驱寒,别闲来无事去煮茶……”岳云峰的筷子就这样悬在半空,口中念叨不停,仿佛要一口气把话都交代完。
  岳楚骁有些心酸,低了头道:“父亲,儿子——”
  “有什么话就说!”岳云峰双眼一瞪,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斥骂道:“怎么?去山东不正好遂了你的愿吗?山高皇帝远,你岳楚骁就算胡作非为,老子也管不着你!你就是娶个戏子,老子也不能带了家法从云州跑去山东教训你!眼不见为净,老子还想多活几年!见不着你,乐得清净!”
  岳楚骁一腔话,堵在心间再也说不出来。父亲的脸烧得愈加红火,映衬着鬓间的白发,闪闪的发光。
  “怎么?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岳云峰一巴掌拍在儿子脸上,显得怒不可遏。
  “父亲醉了,儿子扶你去休息吧!”岳楚骁站了起来。
  “醉?”岳云峰“呵呵”笑了起来,“为父可没醉。小九儿,你三姨娘说你狼子野心,为父看她也没冤枉了你,你我之间若非有父子血脉相连,你岳楚骁的毒手怕是早就向我伸来了!知子莫若父,你大哥幼时比你调皮,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可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伊犁那一仗,他设计杀死杨锦,也是堂堂正正的计策;而你——”他冷冷盯着岳楚骁,“从小你就安静,从不淘闹,你娘被你骗了,老子还清醒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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