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际会庚子年

第118章


  岳云峰停下手中杯盏,颇有意味地看着乔念芝,“哦?夫人说来听听。”
  乔念芝笑道:“说是佛祖有一日在妙喜国传佛法,路过一片森林,看见了一只麻雀和孔雀,孔雀伤了脚,倒伏在地上,而麻雀就在枝头叫个不停,嘲笑瘸脚的孔雀,佛祖给孔雀治了脚伤后,对麻雀说,万事万物,自轮回而来,也自轮回而去,该是你的地方,别人占不了,不是你的地方,你也占不去。麻雀听完,飞下枝头从孔雀身上抢了两根羽毛,就插在了自己身上——”
  乔念芝停住了,细细地抿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看着岳云峰不说话。吴幽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很是难看。
  岳云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些苦涩,低头沉吟了片刻,忽然抬头叫了句,“小九儿,去为父房里把那坛封红印儿的老酒拿来,还有两个翠玉酒杯,也一并带来,为父要敬你大娘一杯。”
  岳楚骁微微一怔,居然有些不知所措,父亲的眼神很复杂,仿佛是一堆刻意压抑着热气的火光,不管怎么遮掩,热气还是迎面逼来。
  乔念芝在一旁催促,“九儿,还不去?”
  岳楚骁莫名其妙地就有些郁怒,起了身冷冷看着岳云峰道:“儿子久未去过大人屋里,不知道酒放在哪里。”
  怒火蹭地一下就冒了上来。岳云峰盯着儿子,通红的眼眸里微醺了些醉意,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爆发。
  “老爷,酒就不要喝了,九儿不是会煮茶么?让他煮一壶茶来醒醒酒。”吴幽儿眉眼带笑揶揄道,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煮茶?”岳云峰眯起了眼睛。
  “可不是么?楚炀今儿早上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在煮茶呢!和翠儿这个丫头——”吴幽儿说着,拿起桌上预备的一个茶壶塞到岳楚骁手里。
  岳楚骁愤恨不堪,别开了头把手缩回去,忽然一声惨叫,刚碰触到自己的茶壶忽然就跌到了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水溅地四分五裂,更多的却是浇到了吴幽儿的手脚之上。
  “娘——”岳楚炀惊叫一声跑了过来,轻轻揭开湿透地贴在肌肤上的衣料,只见触目惊心的一层水泡,爬满了半只手臂。
  岳楚骁惊得后退一步,赫然对上了岳云峰盛怒的眼眸,喃喃道:“不是我,我没有——”
  “畜生——”岳云峰一声怒吼,重重挥下了一巴掌,“你这是要弑亲吗?”
  岳楚骁被打的趔趄了一大步,脑里嗡嗡地响作一片,瞬间空白。
  岳云峰盛怒之下的脸扭曲地有些狰狞可怖,发红发麻的手心告诉他自己这一巴掌有多重。
  “茶壶分明是她自己摔的,我岳楚骁有多少能耐多少价值让她来诬陷我——”
  “啪!”岳云峰冲过去又打了一巴掌,拎起岳楚骁的衣领冷喝道:“你岳楚骁的能耐大了去了!你有本事杀了吴中,难道就没本事害别人?老子看在你大娘的份上,三番五次地忍让于你,你却一次一次挑衅老子的极限——”
  岳楚骁不肯退缩半步,“大人是要算总账么?祠堂、公堂,哪个都可以,只看你是拿我当儿子还是当犯人!”
  “畜生!”岳云峰气地手猛烈颤抖,发了疯一般一脚踢在他腹上。
  “啊——”岳楚骁一声惨叫,直直跌入荷池里,发出的巨大声响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叫出声。
  “九儿——”大夫人惊得几乎昏厥。
  “老子后悔当初没掐死了你,让你跟你那个死鬼娘一起去了。养了你这个披了人皮的白眼狼,折了老子的寿!”岳云峰怒然指着水中的儿子,剑拔弩张地恨不得要把他活活打死。
  岳楚骁浑身湿透,半身站在水里,刮骨的冰冷从体肤侵入筋骨,渗得他战栗不止。更痛的是心,仿佛直直地淹没在水里,没有了呼吸。‘
  乔念芝在岸边哭叫着,把手探了下去,“九儿,把手给娘,快上来,九儿——”
  岳楚骁不动声色,一丝冷笑血一样从嘴边蔓延开去。
  乔念芝心胆俱裂,看了看儿子,对岳云峰道:“不是说好了么?怎么,怎么会——”
  “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你带出来的好儿子!”岳云峰双眼血红,有些醉酒之后的失态,“前世的孽障,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心狠无情,老子是造了什么孽——”
  两个儿子,一个是岳楚骥,一个岳楚骁。
  乔念芝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僵住了,几乎是跌坐在地上,“你,你在怪我?”泪,无声无息得就流了下来。
  岳楚骁再是倔强,如今也不敢再僵持了。狼狈不堪地从水里爬了出来,跪坐在乔念芝身旁。
  “九儿,”乔念芝哭道,“你叫我怎么办?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呀!”
  “大人——”郎中不合时宜地走了出来,点头哈腰道:“尊夫人的烫伤倒是无妨,只是受了惊吓,心神,心神有点儿恍惚——”
  “心神恍惚?”岳云峰冷声反问,却并不等着回答,炙热地令人窒息的目光盯了岳楚骁半晌,吞咽了一口怒气,沉声喝道:“滚到祠堂里去!”
  房里。
  岳楚炀拧了块帕子,敷在吴幽儿腿脚上,他的头一直低着,没有抬起办分。
  吴幽儿剥了颗瓜子儿,小心地把瓜仁放在盘子里,兰花指一捻,嫩白的瓜子儿就碎成了屑。片刻后,她哼了一声道:“怎么?老娘又惹着你了?给脸色谁看啊?”
  岳楚炀的手微微滞了一下,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心软了?”吴幽儿嘲讽道,“在澳门你爸死的时候,你下手砍人可没这么心软过啊?”
  岳楚炀叹了一口气,他的养父是澳门的一个赌徒,被人杀死在了赌桌上,为了给他报仇,13岁的自己硬着心肠拿起砍刀杀了仇人。他永远都记得那一滩蔓延的血,像魔爪一样,从地上一直伸到了他心里。他的冷心冷血,到了这里,却都化作了乌有。他清楚地地看到了自己的欲望和渴求,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家的温暖,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弟弟。
  “相安无事不好么?为什么要这样。”他低头喃喃的问。
  “相安无事?”吴幽儿笑出了声,“一山不容二虎,不是你死就是他亡,”轻轻捏住儿子的下颔,冷然问道:“就算你不动手,他也不会放过你,明白么?”
  兄弟相煎同根情,国事纷乱英杰起
  阴暗的祠堂。
  一阵过堂风穿过,岳楚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衣衫还濡湿着贴在身上,寒气穿过体肤穿到了心里。脸上明显的红肿火辣辣地疼,像猫的爪子,从脸上挠进了他心里,生疼。
  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微微透出心里的犹豫。
  不是父亲,岳楚骁无端地暗吁了一口气,抬起头怔怔得看着神龛上婴儿手臂粗的红烛,冷笑道:“来看好戏么?未免来早了些,他忙的很呢,明日才顾得上我。”
  岳楚炀的脚步应声滞住,愣了半晌,细细咀嚼着岳楚骁的话,有些苦涩。“起来吧!我跟爹爹讨了命,他不会怪罪你了。”
  片刻的沉默。岳楚骁忽然笑了出来,“错过了一个整我的机会,不后悔吗?”
  “三弟!”岳楚炀有些生气,“同根不相煎,你我是兄弟。”
  “兄弟?”岳楚骁踉跄着站了起来,咬牙道:“你别说你不知道我要给吴中下毒!你也想如此不是么?这么简单的法子不止我岳楚骁想得出来,你是不敢做,你怕他怪罪,所以,你把我推了出来,你知道我一定会杀了吴中,你也知道这次谈判该如何收场,你自始至终都在看一场好戏!”“呵呵”笑了几声,岳楚骁突然莫名地心悸,“我不是你的兄弟,我不过是你手里的一颗石子,投出去也就罢了!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感谢你把我从马槽里搭救出来吗?”
  又是半晌的沉默,气氛变得压抑。
  “你果然聪明。”岳楚炀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冷讽从阴翳的空气里传了出来,他埋在黑暗里的轮廓显得有些骇人,“你说得对,我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谈判陷入僵局,怕爹爹说我无能、窝囊,就只能杀了吴中,可又担心他怪罪我心狠手辣,只好用你做一颗石子了。”
  即便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听完这席话,岳楚骁的心还是堵得厉害,几乎不能呼吸。一只飞虫忽地闯了进来,扑腾了几下就跌在了地上,轻轻捻起飞虫,扯去一只翅膀,岳楚骁把飞虫放在手心里向上一扬,飞虫痛苦地挣扎了几下,还是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怔怔得看着地上挣扎的飞虫,岳楚骁幽幽地道:“扯去一只翅膀,不如把两只都扯了,更不要再捻起来,让它飞上天去。”
  岳楚炀心领神会,暗自苦笑了一声,抬起头对上岳楚骁的眼睛,道:“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留情了。”顿了顿,转身离去时,又道:“爹爹明日去京城,要你随行。”
  第二日,岳楚骁随岳云峰去了京城。
  父子俩仿佛还在僵持,一路上都没有多少话。岳云峰的饮食起居都是岳楚骁照顾操办,对于儿子的淡漠和缄口,岳云峰难得地没有挑剔,好像默契一般,岳楚骁也没有冷言相对。
  临近京城时,已是傍晚。父子俩在一处客栈歇下脚。
  随行的下人打点好一切,岳云峰便早早地进客房歇息去了。
  京城的秋天已是寒意四生,寒风贴着地面刮过来,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声响。岳云峰半夜醒来,稍稍动了动,渗人的寒意便从四面八方爬进了被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起身按了按被子,却按到了一双冰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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